直到第三天,涇陽縣這場抗蝗大戰才漸入尾聲。由於朱由檢命工人反覆撒茅草吸引蝗蟲,本來在周圍幾個縣肆虐的飛蝗,最後也都被吸引了過來。在幾千工人的共同努力下,終於將進入陝西的這股蝗蟲大軍徹底消滅。
此時用「屍積如山」這個詞,已經不能準確地形容秦王莊外的原野了。那簡直就是一片蝗蟲屍體的海洋!朱由檢是沒興趣統計,若要統計的話,扁擔兩頭挑的那種大竹筐,恐怕得裝個上萬筐!
此時周圍各府、包括山西和河南的情報也紛紛傳來。蝗蟲除了被消滅一部分以外,由於把其他地區的田間作物吃了個罄盡,沒了食物來源,很快就大批死去。
這場蝗災雖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造成的破壞卻是十分驚人。西安以北地區由於氣候的原因,夏收尚未結束,結果全被蝗蟲吃光,相當於是顆粒無收。本來農民們勞累了大半年,就指著這點糧食餬口,結果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由於無糧可吃,不少農民就開始剝樹皮、挖野菜,甚至又開始吃觀音土。而朝廷此時被女真人和流賊搞得焦頭爛額,戶部銀庫早就空空如也,哪還有功夫搭理這些災民。而災民當然不肯眼睜睜餓死,於是各地頻頻發生「吃大戶」事件,甚至釀成民變。
所謂「吃大戶」,其實就是每逢荒年,走投無路的饑民自發地組織起來,成群結隊地湧進地主富豪的家中,要麼一日三餐賴著不走,要麼就乾脆搶糧食。
從表面上來看,「吃大戶」當然是不合法的。但窮苦百姓早就受盡了地主富紳的盤剝和欺壓,往日還能勉強填飽肚子,因此倒也不敢如何;可眼下連命都要快保不住了,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這些平日橫行鄉里的富紳,到這個時候也傻了眼。這些平時低眉順眼、見了他們連頭也不敢抬的老百姓,突然就成了凶神惡煞;富紳們不僅得好吃好喝好招待,更得點頭哈腰、客客氣氣,否則就免不了皮肉之苦。
而饑民人數何止百萬,自是良莠不齊。其中也有些游手好閒、稟性惡劣的,除了搶糧食之外,還順走富紳家中不少東西,甚至有的還姦污大戶家裡的女眷。
富紳們去報官,官府也不敢管,往往還得數落富紳一頓:「俗話說『民以食為天』,現在莊稼絕收了,就你家糧多,不吃你吃誰?如今時局如此,就吃你幾頓、和你女人睡一覺又能怎地?你看那某某縣,饑民殺了大戶全家、把他的兒女扔進鍋裡煮了吃!你還告什麼告,知足吧!」
饒是如此,陝北各縣仍是民變頻頻。李自成、張獻忠等較早起事的流賊,此時已經竄入河南、湖北境內了,而新一撥的流賊又紛紛揭竿而起。就像一個長了惡瘡的病人,老瘡還沒好利索,新瘡已經在原來的位置再次腐爛,終至不可收拾。
與這些地方相比,涇陽縣簡直就成了人間天堂。雖然田地中的谷子都被蝗蟲糟蹋了,但畢竟收穫了一部分冬小麥,農戶家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餘糧。
夏糧一收,田賦也就該交了。本來作為秦王采邑,涇陽縣的田賦收上來不交戶部,而是全歸朱由檢。按照朱由檢的意思,今年大災連著大災,老百姓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那點田賦乾脆就直接蠲免了。
但與孫傳庭溝通過之後,朱由檢才知道就算自己不收田賦,老百姓還是要納捐,因為田賦之外還有一項額外的負擔,那就是「三餉」。
所謂「三餉」,也就是遼餉、薊餉和練餉。不管何種名目,總歸都是用在軍事上了。遼餉早已有之,薊餉和練餉則是從今年才開始徵收的,均為每畝地折銀九厘,合計每畝折銀二分七厘。
本來朝廷自萬曆初年開始,已經實行「一條鞭」法,也就是田賦折銀徵收。按理說這是將賦稅貨幣化,是一項進步的措施。但所謂「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隨著明末官場的日益**,這「一條鞭」法也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其中最不合理的就是錢糧的折算價格。
因為「一條鞭」法剛剛制定的時候,大明國力還很強盛,米價也比較低廉。當時規定一石米折銀八分,這和大米的市價也差不多,所以老百姓都樂於接受。
但隨著明末天災頻頻,以及白銀大量流入造成的通貨膨脹,糧價開始飛漲。到了天啟年間,即使是在江南的稻米產地,一石米折銀二兩已經是很公允的價格。就拿西安府來說,朱由檢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米價穩定在三兩一石的水平上。
很快朝廷就發現,如果仍按照每石折銀八分,一成不變地執行「一條鞭」法,那麼收上來的銀子根本就買不到那麼多糧食。
本來這事也簡單,按照市價去折也就是了。但各地的地方官員立刻就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惡毒的辦法:不按照「一條鞭」法那樣折銀徵收了,仍然徵收實物糧,但錢糧折算的價格還是按照每石八分!
這招可太損了。舉個簡單的例子,朝廷派給某個縣的稅額是三萬兩銀子,只要給朝廷交夠這個數,縣令就算完成任務。而朝廷定的稅額,是考慮到了糧價的變動。比如在萬曆年間,同樣是這個縣,稅額還不到一萬兩。從皇帝的角度來說,現在收的銀子雖然多了,但還是只能買那麼多糧食,因此不覺得給老百姓增加了負擔。
可向老百姓徵收時,地方官卻按照每石八分的價格,將三萬兩銀子折成四萬石糧食。而糧食的市價至少也在三兩以上,四萬石就能賣十幾萬兩銀子。縣令給朝廷只交三萬兩,剩下的就全裝自己兜裡了!
如此一來,老百姓的負擔相當於憑空增加了好幾倍。當官的固然大發其財,老百姓卻是不堪重負。再算上額外增加的「三餉」,就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按照這種方法計算,三餉的徵收額就相當於每畝四十斤,幾乎佔到了畝產的三分之一!
「我襙他大爺!」朱由檢聽孫傳庭講完,呆了半晌,終於按捺不住滿腔怒火,狠狠地一拍桌子,把手都拍腫了!
沉思片刻,他斬釘截鐵地道:「沒想到這些貪官污吏如此巧取豪奪,這不是官迫民反是什麼!孫大人,我看這樣好了,今年的三餉,本王替涇陽百姓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