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莽古爾泰麾下的正藍、正紅兩旗騎兵,以及他們那些漢奸嘍囉,如今正是面臨這樣的境地。
本來後金軍昨天夷平覺華島,正是一鼓作氣,殺得暢快淋漓。
可半途突然殺出個朱由檢,把偌大的戰果給弄了個雞飛蛋打。莽古爾泰雖然負氣追趕,死追不捨,終於將明軍團團包圍,可沒想到戚家軍和關寧鐵騎合璧,竟能發揮如此大的威力。幾萬人圍攻一千人,殺了將近一個時辰還拿不下來,實在已經是「再而衰」了。
而此時突然出現的明軍援軍,不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莽古爾泰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旌旗和如林的刀槍,知道援軍的數量至少在萬人以上,後續部隊還不知道有多少。
女真人能縱橫遼東數十年,由小到大,越戰越強,絕非偶然。他們看似蠻勇無比,實則用兵極為狡猾,絕不打無把握之仗。原因也很簡單:女真人全族一共才幾十萬人,贏得起輸不起;一旦大戰虧輸,那就是全族覆滅!
此時莽古爾泰見敵軍大舉增援,而後金軍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都不能搞定眼前的車陣,士氣嚴重受挫,已經面臨「三而竭」的局面。如果此時與明軍的主力決戰,極其凶險。
他不肯冒這個風險,只得極不情願地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這話一點不假。後金軍與明軍在遼東征戰多年,從未嘗過敗績,尤其是野外作戰,幾乎每次都能將明軍殺得全軍覆沒。
可面對這第一次重大失敗,很多女真騎兵都完全慌了神,遠不如那些擅長逃跑的漢奸部隊溜得快。他們還嫌這些降兵擋了自己的去路,有的甚至用馬刀開路,亂劈亂砍,自相殘殺,一時間陣腳大亂。
滿桂和趙率教哪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戰機,當即率軍掩殺了過來。
其實他們手下的這一萬人,也幾乎是明軍在山海關的全部騎兵了。前日孫承宗得到袁崇煥的急報,驚得當時就昏厥了過去。被眾人搶救過來以後,孫承宗頓足大哭,深悔將朱由檢獨自留在前屯,才釀成眼前這場大禍。
可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冷靜下來以後,孫承宗馬上做出決定:山海關守軍除留下幾千步軍守關,其餘三萬兵馬全體開拔,星夜馳援寧遠,務要救出信王朱由檢!
這其實是個孤注一擲的危險決定,孫承宗也深知,明軍野戰能力遠不及後金軍,一旦在野外遭遇後金主力,恐怕又會被殺得全軍覆沒。
可此時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藩王失陷,遠比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全體邊軍的命運更為重要!
孫承宗還嫌大隊人馬走得不夠快,便將所有騎兵集中在一起,由滿桂、趙率教統領,馬不停蹄地趕往寧遠。而戚美鳳的戚家軍則更先行一步,還沒等到孫承宗甦醒,就已搶先出發了。
滿桂麾下的蒙古騎兵,幾乎是明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他們久居大同,對遼東的女真人既沒有瞭解,也沒有任何畏懼之心。見主將帶頭衝鋒,這些粗豪的漢子也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如同下山的猛虎,直直地撲向正在前隊變後隊、準備撤退的後金軍。
而趙率教與後金軍作戰多年,深知女真人的厲害。邊軍將領或死或降,十去其八,而他趙率教能堅持到今天,也自有其過人之處。
如今他便一眼看出了後金軍陣形的最大弱點,當即冷笑一聲,率軍兜了個圈子,向敵軍攔腰插去。
莽古爾泰既決意撤退,便不肯再與明軍戀戰。他見老熟人趙率教的部隊從側面襲來,竟要將後金軍一分為二,大為惶恐,心想這老小子向來溜得最快,怎麼今天一反常態,變得這麼勇猛起來。
但他此時來不及細想,只求保全正藍、正紅二旗主力,便厲聲命令幾個漢軍牛錄斷後,掩護主力撤退。
那幾個漢軍牛錄又不是傻子,怎會不知莽古爾泰這是丟卒保車之計。剛剛露出猶豫的神色,莽古爾泰手中馬刀一揮,立時將其中一人劈為兩截,污血濺了其他幾人一臉!
「誰敢不遵從本貝勒的將令,這就是下場!」莽古爾泰收刀狂笑,用陰冷的眼神死死盯著餘下的幾人。
這幾個可恥的漢奸萬般無奈,只得率領手下的一千多人回身死戰。而莽古爾泰則連聲用滿語催促:「快撤!」
在遼闊的平原上,騎兵最是機動靈活。女真騎兵下定決心撤退,那是誰也來不及阻攔。不過片刻功夫,數萬後金軍便向北遁去,消失在朱由檢的視線裡。
而剩下來「斷後」的那些漢奸部隊,可就倒了血霉了。援軍本來就是生力軍,又是以眾擊寡,頃刻間就把他們沖了個七零八落。見女真主子都撒丫子了,這些貪生怕死的傢伙誰還肯賣命死戰,稍稍抵抗了幾下就紛紛拋下武器,黑壓壓地跪了一片,高聲叫道:「饒命!投降啦!」
這場昏天黑地的惡戰就此結束。滿桂和趙率教急忙尋到朱由檢,見他雖然渾身是血,臉也被硝煙熏得漆黑,但卻沒受什麼傷,這才放下心來。
明軍清點戰場,發現這一戰竟然消滅女真騎兵一千餘人,漢軍旗二千餘人,還俘虜一千餘人,真是幾年來前所未有的大捷!
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在這場極其殘酷的戰鬥中,關寧鐵騎陣亡二百餘人,只剩下不到一百騎了。而戚家軍的炮手則全部陣亡,其他士卒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一百人左右。如果援軍再晚來五分鐘,恐怕就真的全軍覆沒了。
朱由檢、戚美鳳和李崇瑤望著屍橫遍野的戰場,皆是淚如泉湧,為英勇戰死的明軍將士大放悲聲。
滿桂卻不以為然地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將士們戰死沙場,那是莫大的榮耀,有甚麼好哭的!殿下,您看這些俘虜如何處理?」
朱由檢漸漸止住悲聲,用充滿憤怒的眼神從那些瑟瑟發抖的戰俘身上掃過,將牙咬得格格作響,最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殺!」
趙率教忙道:「殿下,古語有云:殺降不祥。昔秦國名將白起長平一戰,坑殺趙軍四十萬,終被秦王賜死;霸王項羽重蹈覆轍,坑殺降卒,最後自刎烏江;諸葛武侯火燒籐甲兵,折損陽壽,乃至星落五丈原;鐵木真掠地屠城,殺盡男子,卻被一婦人咬斷男根,噴血而亡!這些人本是漢人,多殺無益,還不如編入軍中,守城之時也能多點力量…」
「哪他媽這麼多廢話?」朱由檢不等趙率教說完,暴喝一聲將他打斷:「戰爭勝負的關鍵,不在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於能否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這些反覆無常的可恥漢奸,牆頭草順風倒,留著也是禍害,還是殺了乾淨!」
趙率教被暴怒的朱由檢劈頭蓋臉罵了一通,不敢再言聲了。滿桂卻大笑道:「末將就是喜歡殿下這脾氣!跟著殿下打仗,痛快!來人,奉殿下之命,將這些人全宰了,祭奠我軍的英靈!」
明軍聞聲而動,將這一千多個手無寸鐵的漢奸圍在垓心一通亂射。箭雨過後,騎兵再衝入亂屍堆中,對苟延殘喘的漢奸亂劈亂刺。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這一千多連「人」也算不上的傢伙,便全部報銷,轉世投胎做豬狗去了。
「殺得好!殺得痛快!」朱由檢仰天長嘯,卻任淚水在臉頰肆意流淌!
忽然,正北方向殺聲大震,滿桂濃眉一跳道:「此地離寧遠不遠,聽這喊殺聲,必是韃子又在攻城了。如今我們怎麼辦?」
「末將以為,督師大人的援軍正在趕來,不如我們先回兵與督師大人會合,再做打算。如此,至少可保得殿下的安全。」趙率教恭謹地道。
眾人聞言皆覺得有理,齊齊注視朱由檢,等待他下命令。
朱由檢沉思片刻,卻斬釘截鐵地道:「不行!寧遠的守軍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咱們必須馬上去救!派人去通知督師大人,也不要讓他往這裡趕了。他全是步軍,一旦遇伏,後果不堪設想!」
眾人急道:「殿下,建虜雖然敗了這一陣,但主力並未損傷多少。八旗精兵將寧遠團團圍困,我軍僅有一萬兵力,若貿然前往,恐怕不但解不了寧遠之圍,連自己也有危險啊!」
「有危險也得去!」朱由檢固執地道,「咱們手中有幾十門佛郎機炮,寧遠守城就缺這個!」
「可是殿下,炮手們全都陣亡了,沒有人來襙炮,這些火炮也難以發揮效用。」戚美鳳黯然地道。
朱由檢聞言一愣,心想開炮這可是個技術活,不是誰來都行的,必須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如果沒有這些佛郎機炮,就憑這一萬騎兵,與努爾哈赤的十萬大軍作戰,肯定還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就在他急得抓耳撓腮之時,滿桂身後突然閃出一人,朗聲說道:「殿下勿憂,微臣也懂佛郎機炮,保證可在半日之間,培訓出百名合格的炮手!」
朱由檢大喜過望道:「你是何人?」
那人恭謹地一揖道:「微臣兵部主事孫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