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明軍分頭突擊,朱由檢和吳三桂這一路,甫一交手便陣斬敵將佟圖賴,登時士氣大振。
但另外兩路明軍,此時卻陷入了苦戰之中。
祖大壽剛剛殺光叛軍,見後面如潮水一般湧上千餘女真騎兵,陣中高擎一桿大旗,黃底鑲紅邊,上繡五爪金龍。
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自知老冤家又來了!
原來祖大壽在遼東征戰多年,深知後金軍隊的配置情況與戰鬥力。努爾哈赤根據部族統屬關係,將女真部隊分為八旗,分別為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鑲白旗、正紅旗、鑲紅旗、正藍旗、鑲藍旗。
其中,他親任正黃旗旗主,兒子皇太極任鑲黃旗旗主,侄子濟爾哈朗任正白旗旗主。但此前濟爾哈朗之父舒爾哈齊因開罪努爾哈赤,被囚禁而死。濟爾哈朗自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重蹈其父之覆轍,雖名為旗主,實則事事聽從努爾哈赤,所以這正白旗也如同努爾哈赤親掌一般。這三旗合稱為「上三旗」,兵力最多,戰鬥力也最為強悍。
其餘五旗,也由努爾哈赤的子侄擔任旗主,稱為「下五旗」。每旗旗主也稱「固山額真」,下轄五甲喇;每甲喇下轄五牛錄;每牛錄下轄數百人,將所有女真成年男子盡行囊括。女真全族,入則為民,出則為兵,兵民一體。是以女真人雖然全族只有幾十萬人口,但戰士卻足有十幾萬。
祖大壽與女真八旗兵交戰多次,深知女真人極其悍勇,尤善野戰,絕非明軍可比。拋開戰略層面不說,僅在戰術環節,女真人就擁有幾大無可比擬的優勢。
首先,女真人乃是遊獵民族,自幼慣與野獸搏擊。在極其殘酷的生存環境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悍不畏死的性格。他們又秉承了遊牧民族一貫的作風,把搶掠他人視為天經地義。可以說一年四季,不是在作戰之中,就是在準備作戰,已經把打仗當作吃飯喝水一樣,既極其平常,又必不可少。
而明軍都是漢人,已經有了數千年的農耕傳統。農耕,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全憑辛勤勞作,從土地中獲取。只要有了一畝三分地,便可衣食無憂,當然不願意有戰爭來破壞自己的安寧生活。即使不得已從軍,也因是農戶出身,鮮少訓練,作戰技能往往極為低下。
即使明太祖朱元璋有鑒於此,專門設立軍戶,但也沒能解決這個頑疾。到了天啟年間,軍戶制已名存實亡,逃亡者十有六七,剩下的三成,也是武備荒廢,只為混口飯吃而已。
因此,在個人的體能和戰鬥意志上,明軍已與女真人有了較大的差距。
第二,女真人全是騎兵,而明軍以步兵為主,騎兵數量很少。在這個冷兵器時代,只要是平原野戰,騎兵對步兵的巨大優勢,幾乎是無法抗拒的。
而即使是騎兵對騎兵,女真人仍有必勝的把握。因為馬本生於草原,漢地皆為農田或山地,沒有馬的生存空間。即使明代專設馬戶養馬,以備戰爭之用,但一則缺乏讓馬馳騁縱橫的條件,二則馬的品種也較為低劣。
明廷雖也想從蒙古等地引進良種馬,但遊牧民族做生意極其狡詐,自然不肯讓自己的「尖端科技」外流,常常以次充好,將最劣等的馬包裝一番,交易給漢人。所以明軍的馬越來越差,無論是爆發力還是耐力,均比女真騎兵的馬差了一大截。
因此,在「關鍵武器」的先進性上,女真人又完勝明軍。
第三,女真人憑借前兩個優勢,確立了以「騎射」為主的戰術。即以馬上射箭為主要的攻擊方式,盡量避免與敵人短兵相接。
對於明軍來說,女真人的這種戰術讓他們極其頭疼。當兩軍尚未接近之時,女真人便用弓箭射擊。明軍雖也可用弓箭還擊,但勁力不及對方,人家能射到自己,自己卻射不到人家,只能頂著弓箭,想盡辦法縮小與敵軍的距離。
但明軍只要前進,女真人便後退,總能大體保持著一段距離,讓明軍干挨打,自己則立於不敗之地。明軍的馬又不如女真人的馬快,再怎麼往前衝,也只是白白送死,永遠也追不上。
而明軍一旦士氣低落,向後退卻,女真人便不再後退,轉而發起衝鋒。這時明軍已無還手之力,馬又不如人家快,跑也跑不遠。欲回身決一死戰,女真人卻又往後退,如此反覆拉鋸,如同放風箏一般。
幾番進退下來,明軍往往已經折損大半。這時,女真人就開始發起總攻,將殘存的明軍團團包圍,再一口吃掉。是以明金大戰,往往以明軍被全殲收場,而女真人則傷亡甚微,有時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因此,在具體的作戰戰術上,明軍又是一敗塗地。
第四,在裝備和兵器上,女真人都是內穿綿甲,外覆鐵葉,頭戴鋼盔,連戰馬也身披鐵甲。被力度稍小的弓箭射中時,往往會直接彈開,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
而所持兵刃多為單手馬刀,刀身呈方形略彎,並有兩條血槽。砍中人體時,由於有了這兩條縫隙,就不易被肌肉夾住,可輕鬆地拔出。
而明軍的防具就比較差了,只有將官才有鐵甲,普通士卒則往往只有皮甲,有的甚至連皮甲都沒有,只是穿著普通的衣服。而且普遍防寒功能較差,難以適應東北地區經常出現的嚴寒。
在兵器上,也是傳統的大刀長矛居多,揮舞速度較慢,難以應付女真人疾風暴雨般的攻擊。
因此,在兵器裝備上,明軍仍是落後於女真人。
明軍的高級將領如祖大壽等,自然深知己方這四大劣勢。但這些差距並非今日才如此,也並非只形成了十幾年或者幾十年,而且千百年來皆是這般。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有所改觀,又談何容易?
因此,明軍較有頭腦的統帥,不論是熊廷弼,還是袁崇煥,乃至孫承宗,均提出以守代戰,或先守再戰,實在是萬般無奈下的唯一選擇。因為只有守城之時,女真人的這幾項優勢才體現得不那麼明顯。
但今天情況不同,祖大壽為掩護信王朱由檢脫險,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多拖後金主力一刻,朱由檢便多一分逃生的機會。
他眼見女真騎兵距己方不過數十步,更不遲疑,大吼一聲:「殺!」便一馬當先,逕直向後金軍中衝去。
而他身後的數百明軍,也知道女真人利箭的恐怖威力,因此拚命向前。只要能接近敵軍,形成貼身混戰,雖也無多少勝算,總好過被一邊倒地屠殺。
此時,鰲拜已從鑲黃旗的中軍衝了上來。他現在雖只是個牛錄額真,但因作戰勇猛,屢獲賞賜,兵力也漸漸增多,下轄的牛錄竟已接近千人,此時皆列於陣前。
見明軍只有數百騎,鰲拜便也不再用那「放風箏」戰術,而是高舉馬刀,帶頭衝了上去,欲將敵方一舉殲滅。
女真騎兵見主子帶頭衝鋒,也都加快速度,與明軍的距離迅速拉近。但他們與明軍不同,邊沖邊放箭,還未接觸,一片箭雨已將衝在最前的明軍罩在其中,登時射倒三四十騎。
而明軍中雖有人也開弓放箭,但速度明顯不及女真人,準頭又稍差,只射死幾個敵兵。
兩支騎兵對沖,猶如兩列高速行駛的火車迎頭對撞,那速度簡直快得驚人。瞬息之間,祖大壽和鰲拜已經錯馬而過,大槍和馬刀連續交擊三下,發出震耳欲聾的金石之聲。
祖大壽是雙手持槍,本來比單手持刀的鰲拜佔了優勢。但這三下交擊過後,祖大壽被震得雙臂酸麻,暗讚對方真乃天生神力。
但此刻容不得多想,他繼續縱馬前衝,向緊跟在鰲拜身後的一名騎兵痛下殺手,一槍刺向他的咽喉。
這名騎兵雖然身披重甲,但咽喉處仍是防護最薄弱的地方。祖大壽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仍然極準地擊中了這個要害,將他一槍挑於馬下。
而與此同時,兩支騎兵的大隊終於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女真人雖然騎術精湛,大多數能稍稍撥轉馬頭,與明軍錯鐙而過;但由於速度太快,仍有不少和明軍直接二馬相撞,兩方同時人仰馬翻,撞得全身骨骼盡碎!
騎兵對騎兵,作戰方式無外乎三種;一是對射弓箭,二是互相衝鋒。相對於射箭,衝鋒時的短兵相接更為危險。當戰場萬馬奔騰之時,戰局瞬息萬變,前後左右都可能有敵人,這時候一看誰的頭腦更清醒,二看誰下手更快。
而鰲拜和他的牛錄騎兵,顯然比祖大壽的明軍更勝一籌。即使是在這樣混亂的局面中,女真人還是很少用刀,仍主要用弓箭傷敵。在十幾步、甚至幾步的距離放箭,速度跟子彈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射準,根本來不及躲避或者擋格。
在後面觀陣的豪格看了一會兒,放下心來,覺得照這樣打下去,鰲拜定可將這支明軍徹底殲滅,只是時間快慢的問題而已。
可他望向其他兩路明軍時,臉上卻頓時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