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圖遠萬料不到,看似弱不禁風、兩手空空的朱由檢,還未等兩馬錯鐙,竟搶先向自己開了一槍。
其實明軍的騎兵中,也曾普遍使用一種三眼銃。但這種火銃與鳥銃一樣,一是射程較近,還不及弓箭;二是擊發太慢,同樣需要先將火藥填好,再用石頭等硬物猛砸火帽,引爆火藥,將彈丸擊發出去。
這樣一來,射手就必須佔用雙手,一手端三眼銃,另一手砸火帽。不但使用起來極為不便,而且一砸之下,更加難以瞄準,所以命中率也實在低得可憐。
明軍剛開始裝備這種三眼銃時,因為擊發時能發出巨大的聲響,且硝煙瀰漫,看似威力驚人,倒也能嚇唬嚇唬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敵軍。
但時間久了,敵軍皆知道這玩意中看不中用,就連明軍自己也嫌用著麻煩,大多棄置不用。
而朱由檢手中的這支燧發手槍,原理與三眼銃大同小異,只多了一個改動,即用扳機取代石頭。
但就是這一個小小的改動,燧發手槍卻有了三眼銃無可比擬的優勢,那就是可以單手擊發,而且可以瞄得更準。
而佟圖遠自然不瞭解這種自西方傳來的新式武器。若在平時,敵人想用火銃襲擊自己,必然會雙手持銃,端坐於馬上,提前做出射擊的架勢,他就會有所察覺。
可這次因手槍體積不大,他又早已失血過多,目光迷離,竟根本沒注意到朱由檢手中還拿著一把槍。
朱由檢眼見佟圖遠衝至離自己四五步遠,抬手便是一槍。追擊途中他早已上好了彈藥,此時突然出手,又是如此近的距離,根本都不用瞄準,直接就轟在了佟圖遠的腦門上。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佟圖遠的腦袋立即被打開了花,腦漿四濺,死屍從馬上栽了下來。
而那些佟圖遠的親兵,此時才反應過來,剛想衝上去阻截朱由檢,只聽弓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數十支利箭已經帶著死亡的氣息迎面撲了過來。
這些叛軍猝不及防,登時被射倒五六個,其餘的人不敢再戰,也顧不上搶他們的主子的死屍了,紛紛撥馬落荒而逃。
朱由檢一槍打死佟圖遠,直到此時才覺得有點後怕。雖然他以前也曾開槍殺人,但這一次卻是最為凶險。不由得暗想萬一剛才那一槍沒有打中,或者沒有擊發成功,此時橫屍馬下的,可就是自己了。
而且幸虧後續部隊的箭雨來得及時,否則,就算殺了佟圖遠,自己仍會陷於叛軍陣中。燧發手槍又不能連發,到時候現上子彈可就來不及了,自己非得當場掛掉不可。
正在朱由檢為自己冒失的行為後怕之時,祖大壽、吳三桂、何可綱率領著大隊騎兵也跟了上來。見他沒有受傷,祖大壽就差沒念佛祖保佑了,當即命令士卒四下散開,將朱由檢牢牢地護在當中,打死也不讓他繼續追下去了。
朱由檢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佟圖遠的死屍,頓時又怒氣衝天,便跳下馬來,尋了把鋼刀,一刀將那已經轟得稀巴爛的腦袋砍了下來,又使勁往上跺了兩腳。
祖大壽見狀忙勸道:「殿下息怒,留著這首級,回去還可請功呢!」
朱由檢餘怒未消地道:「這麼死也太便宜了他!」
諸將見朱由檢滿身是血,神情可怖,簡直如同剛從地獄殺至人間的魔鬼,也都心中一凜,暗想這位王爺和一般的王爺可不一樣,實在不好惹!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大亮。祖大壽剛要率軍往回退,忽聽前方隱隱傳來喊殺聲。
吳三桂立於馬上眺望了一會兒,失聲笑道:「這些叛軍怎麼又回來了?嫌自己活得太長麼?」
祖大壽卻面色一寒道:「不好!叛軍首領已亡,心膽皆喪,怎麼還敢往回殺?此必是受了韃子的驅使,不得不來!看來,韃子的軍隊已經離此不遠了。快,掩護殿下快走!」
可此時為時已晚。只聽數聲極其難聽的號角從對面的山後響起,隨即金鼓大震,殺聲震天,無數女真人的騎兵,已從隱身的山背後和濃密的樹林中轉了出來,從四面八方向明軍圍攏!
「中埋伏了!」祖大壽雖然吃了一驚,卻並不慌亂,在馬上大吼著發號施令道:「吳三桂!」
「末將在!」
「敵軍的包圍圈,只有東北方向較為薄弱!你率領本部騎兵,保護殿下從這一路殺出,不得有誤!」
「遵令!」
「何可綱!」
「末將在!」
「你率一百騎兵佯裝向南突圍,分散韃子的注意力!」
「遵令!」
「其餘所有人,跟隨本將直取韃子的中軍,攪亂韃子的陣勢!殺敵雪恥,就在此時!」祖大壽吼完這最後一句,便抄起掌中大槍,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
而他身後的數百名騎兵,也被主將捨死忘生的精神深深感動,一邊大聲狂呼,一邊緊緊地跟上,對著女真騎兵人數最密、旌旗招展的地方,奮勇地發起了衝鋒!
而那位身材修長、長得白白淨淨的年輕將領何可綱,則率領一百名騎兵轉身向南殺去,手中長槍的槍尖,反射出冷森森的光芒。
吳三桂也不再遲疑,不由分說地將朱由檢扶上了馬,掄刀大喝道:「將士們!但有一口氣在,也要把殿下安全送回去!」
與此同時,對面的女真人陣中,兩員武將正端坐於馬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明軍的動靜。
右側的那員將年約三十,身高足有一米九以上,生得虎背熊腰,滿臉橫肉,臉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從左眼角開始,貫穿鼻樑,直通至右嘴角,好似整張臉已經分了家。見明軍兵分數路,他有些沉不住氣,急對旁邊的武將道:「貝勒爺,明軍已經打算分兵突圍了,咱們是不是現在就衝上去!」
「鰲拜,急什麼?」那員年輕的女真將領漫不經心地笑道,「咱們有數千鐵騎,再加上剛剛投降的那些人,四面圍得鐵桶一般,還能讓他們跑了?」
說話的人,正是皇太極的長子、努爾哈赤的孫子,固山貝勒豪格。他今年不過二十歲,卻已在後金軍隊中嶄露頭角,獨擋一面。
努爾哈赤將女真軍隊分為八旗,他自領正黃、正白、鑲黃三旗。這其中,他又將鑲黃旗交給第八子皇太極掌管。而皇太極有意栽培長子豪格,經常讓他代表自己統軍,是以豪格年紀輕輕,已經是鑲黃旗的實際統帥。
自去歲廣寧大戰之後,明軍一潰千里,退至山海關死守。而圍繞著下一步的軍事行動方案,女真人內部也爆發了激烈的爭執。
其中一派,以努爾哈赤的次子代善、侄子濟爾哈朗、阿敏為代表,主張先鞏固現有的領地,不必急於南下。
而另外一派,則以八子皇太極、十二子阿濟格、十四子多爾袞為首,主張立即南下,痛打明軍殘部,一舉佔領山海關。再伺機直取京師,定鼎中原。
這兩派勢力都很強大,各執一詞,互不相讓。但是他們誰也說了不算,最後還要大汗努爾哈赤來做決定。
而努爾哈赤心中清楚得很,這並非是單純的軍事路線之爭,而是一場極其複雜的政治鬥爭。
他知道,自己今年已經六十多歲,雖然騎馬挽弓仍十分雄健,到底與年輕時無法相比了。而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一個重大的問題,也就越來越顯得迫在眉睫,那就是誰來繼承大汗之位。
女真人同蒙古人一樣,是沒有長子繼承父業的習慣的,父親也從來不指定繼承人,即使指定了也是白搭。因為誰足夠強,誰更有實力,誰就有資格在上一任酋長死後,奪取他的一切財產,包括他的女人。而競爭失敗者,要麼遠離部落,要麼乖乖地做個奴僕,否則就只有去死。
千百年來,這種殘酷的生存競爭遊戲,鍛造了蒙古人和女真人堅強的性格,卻也將「殘忍」二字,深深地刻入他們的骨髓之中。
努爾哈赤很清楚,只要自己一死,代善、皇太極、濟爾哈朗這些人,肯定會為了爭奪汗位而爆發激烈的衝突,甚至兵戎相見。
既然這些難以避免,努爾哈赤倒也並不十分擔憂。但令他憂慮的是,一個龐大的大明帝國仍然壓在女真人的頭上。雖然近年來在自己的指揮下,女真人屢戰屢勝,甚至建立起了汗國,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明軍仍然有著強大的實力。若女真人發生內亂,會不會被趁虛而入,各個擊破,將這幾十年來的大好形勢毀於一旦呢?
因此,努爾哈赤在這次爭執中十分謹慎,既不支持代善,也不支持皇太極,而是採取了一個折衷的方法,即主力部隊穩守廣寧,派出小股部隊向南騷擾。
但皇太極並不這麼想。他自告奮勇領取了騷擾作戰的任務,卻命令手下的鑲黃旗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單獨出擊,將騷擾變成大規模作戰。只要能大勝明軍,他的威望和勢力將更盛一層,在日後的奪汗之爭中,也會更加有利。
作為皇太極的長子,豪格當仁不讓地擔任了此次行動的先鋒。恰在此時,佟養浩與早已投降的佟養真秘密取得聯繫,打算率軍叛明。皇太極喜不自勝,當即命豪格率兵接應。
哪料到佟養浩因事機不密,提前敗露,被監軍袁崇煥擒斬。而佟養浩之子佟圖遠倉促發起兵變,結果也被殺死,只剩下數百殘兵,讓豪格大失所望。
但豪格已經從敗兵口中得知,追擊的明軍中還有一位王爺,當即大喜過望。他來不及請示皇太極,立即決定傾巢出擊,定要將這個王爺生擒活拿,立下頭功。
於是,繼廣寧之戰後的又一場明金惡戰,就此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