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一行人沿著車水馬龍的十王府街一路南行,最後在一家名為「望海樓」的飯館前停了下來。
林佑坤低聲對朱由檢道:「尤公子,這家望海樓是遠近聞名的館子,依小人看,咱們就在此打尖,然後再做打算。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這「尤公子」是朱由檢出宮之前,與大家約定好的稱呼。既然微服出宮,適當偽裝一下也是必要的。否則王爺的牌子一亮出來,恐怕什麼事也辦不成了。
朱由檢抬頭望時,見這望海樓是一座三層的建築,面寬足有十餘間房子長,進深也得有七八間,面積足可與紫禁城內的大殿媲美。而且共有三層,在這個年代也算得上是高層建築了。進出此樓的客人熙熙攘攘,且個個衣著光鮮,想必也是一處高消費的場所。
當然,朱由檢現在不用為錢發愁了。而且在宮中多日,也確實憋得難受,見了這樣的熱鬧去處,當然不肯錯過。
一行人進了望海樓,馬上有跑堂的夥計走上前來慇勤招呼。林佑坤本想選個僻靜的雅間,朱由檢卻只想越熱鬧越好,選擇了頂樓大廳的一張靠窗的桌子。他與林佑坤及四姐妹坐了下來,林佑坤的幾名手下,則裝作互不相識,挑了幾個散座分別坐下,實則暗暗地拉開警戒。
幾個人甫一就座,周圍食客的目光就都齊刷刷地射了過來。當然,他們不是看朱由檢,而是被梅蘭竹菊四姐妹那天仙般的、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容貌所吸引。有些人還自持著身份,看過一眼之後,雖然心猿意馬,卻故意趕緊別過頭去。有的人就比較不堪了,眼神一粘到四姐妹的臉上,就再也捨不得移開了。
但不管是誰,一看到林佑坤那滿臉的殺氣,以及他手中緊握的劍鞘,都趕緊扭過頭去,生怕讓林佑坤看到他們那邪惡的目光。
朱由檢看得心中大樂,對羞得低垂著頭的四姐妹開玩笑道:「在這裡你們是焦點,本公子倒成了個無足輕重的人了。」
四姐妹慌了神,剛剛開口說了個「奴婢」,又覺不妥,趕緊緘口不言,卻是極為不安。
不多時,店小二過來請朱由檢點菜。朱由檢接過菜譜看時,儘是些山珍海味之屬,也不曉得哪些菜好吃。正猶豫之時,林佑坤笑道:「尤公子第一次來,對你們這裡還不熟悉。你只管將你們望海樓的招牌菜上了來,讓尤公子好好品嚐一番。」
見店小二興奮地應了一聲去了,林佑坤低聲對朱由檢道:「小人常來這裡,倒是對這裡的菜瞭解一些。這頓飯就讓小人做東,請尤公子務必賞個面子。」
朱由檢還想客氣一番,林佑坤卻頗為誠懇,一定要請客。其實朱由檢賭棋贏了管寧之後,就將林佑坤輸的那一千兩銀子還給了他。林佑坤想著在望海樓吃頓飯雖然花銷不菲,也不過幾十兩紋銀,比那一千兩自然是少多了,因此執意要做東,以謝朱由檢替自己報仇出氣。朱由檢也只好由他了。
不多時,店小二流水般將菜一道道地端上來。朱由檢見以海鮮居多,納悶地問道:「在京師也能吃到海鮮?新鮮不新鮮呢?」
店小二聞聽此問,當即熱情地介紹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們望海樓之所以得名,是因為樓旁有一眼井,喏,就是客官您身後這扇窗下的那眼。這井因在十王府街,就叫『王府井』。京師別處的井水都是又苦又澀,唯有這王府井水質甘甜清冽,因此遠近聞名,每天打水的老百姓都排著大隊。又有傳說,這王府井其實通著海眼,井水如果平靜,大海裡也肯定波瀾不興;若井水晃動,那可不得了,說明海龍王就要興風作浪了。」
朱由檢倒不清楚這「王府井」的由來,因此也饒有興致地聽著店小二繼續饒舌:「因為咱們酒樓正好可以俯瞰這王府井,故此取名『望海樓』。既然名字裡帶個『海』字,如果沒有海鮮,那可就貽笑大方了。公子您放心,咱們樓裡的海鮮,都是當日子時從大沽港快馬運來的,數量極其有限。不是像您這樣的貴客,也吃不到這樣的新鮮海產。」
在前世,尤儉同學可享受不起海鮮,能吃個麻辣小龍蝦就不錯了。這些日在宮中,又為著防備食物被投毒,都讓蕊兒親自下廚,一日三餐也以清淡為主。此時見了眼前的饕餮大餐,這貨終於暴露了自己的本來面目,當即二話不說,甩開腮幫子,掂起大槽牙,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起來。
林佑坤身負護衛寧王的重任,心思並不在吃上,只是淺嘗輒止而已。四姐妹更不消說,她們都經過嚴格培訓,在各方面都被極力打造成古典淑女。此時看見朱由檢這副吃相,眾人都忍不住輕輕蹙眉,想不到堂堂王爺,怎麼吃起飯來跟不要命似的,倒和要飯花子有得一拼。
不多時,朱由檢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將桌上的十幾道大菜掃蕩了大半。他滿意地打著飽嗝,拍著鼓起來的肚子,想坐在這裡消消食。
這一停下來,他才發覺剛才吃得太專注了,都沒注意周圍的環境。其實大廳裡還有數十張桌子,食客足有上百人,基本上每桌都在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地敬酒鬧酒。再加上跑堂的時不時高聲地吆喝著上菜,大廳裡顯得熱鬧非常。
朱由檢心想這也是中餐館的特點,只要是個館子,那裡面的噪音基本上都得超過一百分貝。如果像西餐廳那樣鴉沒雀靜,那就太嚇人了。在前世偏有些假洋鬼子,喝了幾杯咖啡就忘了自己姓啥,別人在飯館裡吵吵兩聲,他也看不順眼,張口閉口「國人素質」。就你紳士?你咋不想想英國那些足球流氓,在球場上和酒吧裡是啥德性?那可是你的新祖宗,素質高不高?
他正這樣想著,忽聽旁邊一桌上的幾個書生模樣的人,藉著這噪雜的環境和幾分酒興,正在高談闊論。
聽賊話也是朱由檢的一大樂趣。閒著也是閒著,他正好想聽聽幾人的議論,也借此更多地瞭解這個時代的人和事。
只聽其中一人歎道:「都說當今聖上闇弱,致使奸佞小人橫行於朝堂。我倒覺得不然,像楊文孺、左共之這些人,都是極有風骨的。這次東林黨人大舉參劾魏忠賢,我看希望很大!聖上就是再寵信內官,也不能不考慮這麼多朝臣的意見吧!」
另一人搖了搖頭,已有三分醉意,大著舌頭道:「你還指望著皇帝能斬邪留正?別做你的清秋大夢了!若要整頓朝綱,早就整頓了,還能等到今天?依在下看來,如今的政局已是一塌糊塗、不可收拾!你覺得楊漣左光斗是正人君子,我倒覺得他們這些正人君子才是誤國的蠢才!如果不是他們,神宗駕崩之時,說不定福王就能即位!若是福王即位了,…」
旁邊的一個人趕緊摀住他的嘴道:「你瘋啦?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語,若讓人聽了去,可就是抄家滅門之罪!」
他對面的一人卻醉眼朦朧地道:「你們還在這裡爭論誰上誰下,就和朝中的那些高官顯祿之輩一樣,全是鼠目寸光!你們難道沒有聽說,廣寧巡撫王化貞剛剛被韃子殺得全軍覆沒,而遼東經略熊廷弼素與王化貞不合,竟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導致廣寧失守,敗軍倉皇退守山海關!」
朱由檢本來不過是聽這幾個人閒聊,聽到這裡卻頓時緊張起來。他這些天一直窩在紫禁城,對天下大事可謂一無所知。此時聽說明軍又被後金殺得大敗,這可是與自己之後的命運息息相關的事情,不由得凝神細聽起來。
只聽這人接著道:「我前日從邸報上看到兵部左侍郎王在晉的一篇奏章,上面說:『東事離披,一壞於清、撫,再壞於開、鐵,三壞於遼、沈,四壞於廣寧。初壞為危局,再壞為敗局,三壞為殘局,至於四壞,捐棄全遼,則無局之可布矣!逐步退縮之於山海,此後再無一步可退!』聽說賊酋奴爾哈赤佔據全遼之後,將遼西百姓盡數驅逐到遼河以東,然後盡行屠戮,慘絕人寰。遼東局面如此糜爛,朝中袞袞諸公卻只知爭權奪利,豈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有朝一日山海關又破,韃子攻破京師,到時候玉石俱焚,看他們還爭什麼!…」
朱由檢聽得心中直沉下去,心想按說現在剛剛是天啟三年,離明朝滅亡還有二十年呢,怎麼現在人家都打到山海關啦?照如此速度,哥可就來不及跑了,用不著當皇帝上吊煤山,都得讓大辮子們包了餃子!
他一時神情恍惚起來,後面的對話也沒心思聽了。待到那幾個書生離開,林佑坤卻壓低聲音對他說道:「尤公子,剛才旁邊那桌上坐的兩人,是錦衣衛的人。這幾名書生,恐怕是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