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姍姍來遲的一縷陽光,艱難地穿透厚厚的雲層,灑落在蒼老的紫禁城那大小殿閣的屋簷上。在這一瞬間,剛剛從寒夜中甦醒過來的紫禁城,又披上了他那層金碧輝煌的光鮮外衣,準備接受天下臣民的頂禮膜拜。
朱由檢坐著二人抬的小轎,剛剛從文華殿轉到御街上,就遠遠地看到楊漣又不出意外地跪在乾清門口。隨著距離逐漸拉近,他那蒼老中略帶悲憤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地飄進了朱由檢的耳朵:「然猶曰外廷臣子也。去歲南郊之日,傳聞宮中有一貴人,以德性貞靜,荷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己驕橫,託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貴幸矣,大罪八。
「猶曰無名封也。裕妃以有妊傳封,中外方為慶幸。忠賢惡其不附己,矯旨勒令自盡。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嬪矣,大罪九。
「猶曰在妃嬪也。中宮有慶,已經成男,乃忽焉告殞,傳聞忠賢與奉聖夫人實有謀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朱由檢都有點替這老頭子感到悲哀。這麼大冷天,這麼大歲數,起個大早跑這背奏折,容易麼!自己要是有人家十分之一的精神,在前世早考上重點大學了!
問題是,這全是做無用功啊!別說天啟這會兒根本不在乾清宮,就算在,這乾清門到乾清宮別看只有短短幾十步的距離,插翅也難飛過去。你就是在這喊破喉嚨,天啟也聽不到一個字。即使聽見了,他也聽不懂啊!
就在朱由檢的小轎即將從楊漣身邊經過時,楊漣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攔在轎前,大喝一聲:「殿下留步!」
朱由檢嚇了一大跳,趕忙命太監停轎。
楊漣先是對著朱由檢深施一禮,然後朗聲說道:「殿下乃陛下親弟,常得伴隨陛下左右,理宜時時諫勸陛下,親賢臣而遠小人,重社稷而謹修身。今陛下親小人而遠賢臣,任用閹賊魏忠賢,終日沉溺於彫蟲小技,荒廢朝政,臣工難睹聖顏。而殿下不但不諫勸,反迎合陛下,終日與陛下嬉戲。此舉與閹賊何異?想陛下之祖宗,亦殿下之祖宗也。殿下行止如此荒唐,豈不愧對列祖列宗?!」
朱由檢萬沒想到,楊漣居然將怒火燒到了自己身上。仔細想想,好像自己還真是楊漣說的這麼回事,也不由得臉上發起燙來。
儘管如此,剛剛起床就讓一個陌生人卷一頓,誰心裡也不會舒服。更何況,咱也是身不由己啊。自身尚且難保,還管這管那,我管得著麼我?說到底,哥是穿越過來的,頂多算個插班生,就算你們班成績太爛要集體留級,又關我吊事?
想到此處,朱由檢冷笑一聲道:「楊大人,你老人家憂國憂民,本王也是心服口服,外帶佩服。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魏忠賢算帳,幹嘛不去東廠門口堵他,和他單挑?跑這堵本王幹嘛?覺得本王好欺負是吧?」
「我…你…」楊漣一時間讓朱由檢噎得說不出話來,同時心中還在納罕:「單挑」是什麼意思?
朱由檢趁他一楞神的功夫,趕緊催促抬轎子的太監起轎,一溜煙穿過乾清門。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想就是把自己十二個捆成一打,也不是這位老爺子的對手。人家可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御史就是專職罵人的。想要罵你,不用帶髒字,隨隨便便就給你整出幾十條大罪來。這也就是魏忠賢抗擊打能力強,要是換了旁人,早就讓楊漣給罵死了。趁楊漣還沒反應過來,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下回進後宮,可不再走這條道了。
轎子穿過乾清門後,七拐八拐,又穿過御花園,終於在一處殿閣前落轎。朱由檢下轎進了大門,見此殿乃是「工」字形結構,前後兩殿之間用穿堂連接,倒是與紫禁城中的其他殿閣頗有不同。抬頭一看,高懸的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就三個大字:漱芳齋。
漱芳齋?這不是還珠格格住過的地方麼?朱由檢心中充滿了好奇,左看看右看看,同時默默期待著這裡面真能住著一兩位美若天仙的格格。
但是馬上他就想起來,「格格」是清朝的稱呼,明代應該叫「公主」。而且,就算真有公主,那也是自己的姐妹,更或者是阿姨。長成啥樣,也和自己沒多大關係。
正胡思亂想著,已走到後殿門口。值守的太監見朱由檢來了,忙笑道:「王爺,皇上有口諭,叫您來了不必通稟,直接進去就是。」
朱由檢剛剛邁過後殿大門的門檻,見正殿空無一人,東暖閣裡卻傳來一陣陣淒慘的哭聲。正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之時,天啟那獨有的沒心沒肺的笑聲從東暖閣傳了過來:「五弟,是你來了罷!來來來,進來說話。」
朱由檢只得挑簾進了東暖閣,卻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御榻之上,剛剛睡醒的天啟皇帝只披著小衣,慵懶地打著呵欠。錦被之中,卻還露出一截雪白的臂膀,和一頭濃密的黑髮。顯然,是昨夜剛蒙天啟寵幸的妃子。
地下跪著一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什麼。定睛一看,卻是九千歲魏忠賢!
魏忠賢見朱由檢進來了,掙扎著要給朱由檢施禮。朱由檢剛想謙虛兩句,天啟卻笑道:「五弟,大冷的天,這麼早把你宣來,擾了你的春夢,王妃沒生朕的氣罷?」
朱由檢忙尷尬地笑道:「沒有沒有,怎麼會呢,嘿嘿嘿嘿。」同時心中也悲哀地想,這些天來,每天晚上睡地鋪,連蕊兒的指頭都沒碰著過一下。還春夢,淨做惡夢了都!
「來來來,坐到朕旁邊來,這裡暖和!」天啟熱情地招呼。
朱由檢嚇得趕緊跪倒:「臣不敢!」心想這天啟哥也太沒溜兒了,你這被窩裡還有一個女人呢!就算沒有,咱也不能和你並肩而坐啊!
「什麼敢不敢的,朕叫你坐你就坐!自家兄弟,客氣什麼!」天啟一邊說著,一邊竟跳下床,硬把朱由檢扯起來,按坐到了床上。隨即又上了床,將兩條光腿放進了被窩。
朱由檢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氣還沒喘勻,突覺屁股被戳了一下。他嚇了一跳,偷眼看時,卻見被窩中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指,正要對自己的菊花發動進攻!
朱由檢躲也不是,不躲更不行,正在極度尷尬之時,那被窩中的妃子也探出頭來,對著他嫵媚地一笑。卻又是奉聖夫人!
朱由檢直嚇得汗出如漿,天啟卻渾若不覺,只顧歪著頭聽魏忠賢哭訴。
只聽那魏忠賢哭哭啼啼地道:「萬歲,奴才一心為萬歲分憂,盡心盡力維持著司禮監和東廠,這有什麼錯兒?東林黨人卻一直視奴才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如今,楊漣上奏章彈劾奴才,誣告奴才二十四條大罪…萬歲爺,奴才既不容於東林黨,懇請萬歲允奴才辭去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太監的差事,奴才情願為先帝守靈!嗚嗚嗚…」
朱由檢冷眼旁觀,心道這魏忠賢演技也稱得上高超了,這要放到前世,當個肥皂劇的男主角一點問題沒有,沒準還能拿個金雞百花獎什麼的。
不過,魏忠賢主動提出辭職,這倒是出乎朱由檢的意外。他不由得心中生出一絲幻想:只要天啟一點頭,這魏忠賢就得捲鋪蓋滾蛋,也就再也害不了自己了。如果那樣的話,自己也就不用跑路了,也就可以安心當王爺了。
更何況,如果魏忠賢能提前走人,誰知道後面的歷史又會如何發展呢?不是有那麼一種說法麼:一隻南美洲亞馬遜熱帶叢林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也許會在兩周以後的大洋彼岸製造一場超級龍捲風。從此以後,也許李自成根本就不會造反,也許清軍根本就不會入關,也許自己根本就用不著上吊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當當皇帝也未嘗不可!
正憧憬著今後的美好生活之時,天啟的一句話,就把朱由檢拉回了現實:「忠賢勿憂,朕知道你就行了,又何必理會外臣聒噪?參你的奏章,一律留中不發,也就是了。」
魏忠賢聞聽此言,更是嚎啕大哭,連連叩頭道:「奴才…奴才就是為萬歲粉身碎骨,也難報萬歲知遇之恩吶!」
朱由檢卻如同冷水潑頭,知道魏忠賢已經輕輕鬆鬆地過了這一關。想那楊漣參魏忠賢二十四大罪,洋洋灑灑數千言,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不可謂不殫精竭慮,如今卻已成一張廢紙。
他偷眼看去,只見被窩中的奉聖夫人正暗中與魏忠賢交換眼神,大概也能猜得出來,她的枕邊風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按說這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有大把的女人供他享用,每年還可從全國選年輕貌美的秀女,充實進後宮。可這天啟卻偏偏迷戀自己的奶媽,連國色天香的皇后都拋在了腦後。可見奉聖夫人這個女人,實在是不呀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