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尤儉心驚膽戰地繞過兇猛的大狗,進入伊教授家裡寬闊的客廳,坐到豪華的歐式沙發上時,才明白伊教授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自己的外孫女伊伊。
伊教授早年喪妻,唯一的一個女兒也留學英國並且定居下來,嫁給了一個英國同學。所以他的外孫女是個混血,國籍也是英國。伊伊是伊教授給她起的中文名,其實人家當然還有英文名字,尤儉也沒記住。當然,以他的英語水平,聽見跟沒聽見也差不了多少。
從小到大,伊教授也只見過伊伊幾次。現在伊伊已經二十歲,正在劍橋讀大學。這次,伊伊作為劍橋的學生代表出席在中國召開的國際大學生辯論會,正好借此機會來看外公,伊教授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今天就是伊伊到達的日子,伊教授正在家裡坐等外孫女,沒想到先把尤儉這個活寶給等來了。
尤儉耐著性子聽著伊教授自我陶醉地滔滔不絕,心想我是來請您老人家高抬貴手的,至於你外孫女還是你奶奶來,她是英國人還是外星人,我可沒興趣。趁著伊教授說得嗓子冒煙,端起茶杯喝水的空隙,他趕忙腆著臉插話道:「伊教授,沒想到我來得還真是巧,今天您祖孫團聚,我一個窮學生也無以為賀,這點水果就聊表我一點心意吧。您看…昨天上課的事,確實是我不對,今天您既然有這麼大的喜事,就原諒我一次,別讓我重修了吧,下次我保證不睡覺了…」
伊教授的興致確實不錯,他一陣哈哈大笑道:「你小子還真以為我不讓你考試了?告訴你,學校有規章制度,誰都得遵守。你考試不及格我可以讓你不過,但是不讓你考試,我還沒這個權力。我就是想嚇唬嚇唬你,讓你端正一下學習的態度。小伙子,年紀輕輕的,總睡覺可不好哇,這大好的時光可不能浪費了。豈不聞古詩有云: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尤儉懸著的心終於落到了肚子裡,心道好你個伊教授,你這一嚇唬不要緊,瞧我這通折騰,就差跪下管你叫爺爺了。轉念一想,來都來了,乾脆一勞永逸,求老爺子關照一下,這門選修課就讓我順利通過得了。
想到這裡,尤儉剛要張嘴,伊教授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呵呵地說道:「以你這種學習態度,要想順利拿到學分,難吶!」
尤儉一激靈,心想你老可別再給我上眼藥了,還沒來得及說好話,伊教授的手機響了一聲,看意思是來短信了。伊教授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站起身來對尤儉說道:「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估計你前面的課程也沒好好聽,我這裡有講課的視頻光盤,你就在這給我好好補課,順便給我看會兒門。伊伊來短信說,航班延誤了,得晚兩個多小時才到。那麼晚她一個女孩子來這荒郊野外的,我不放心,我要去機場接她。你呢,就坐在這好好學習,等我們回來了,你再走,嘿嘿嘿嘿。」
尤儉心中暗自叫苦:你外孫女是人,我就不是人啦?!她還有你開車接來,那個點我可怎麼回去啊!但是,臉上又不敢帶出一絲的不情願,只好喏喏連聲。
直到看著伊教授走出房門,發動賓利車絕塵而去,尤儉才吐了口氣,大大咧咧地在沙發上躺了下來。本想偷偷溜走,看了看院子裡那條大狗,他很自覺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無聊地坐了一會兒,尤儉一陣心血來潮,想趁著伊教授不在,好好參觀參觀這座豪宅開開眼。但轉念一想,這老爺子如此精明,萬一在什麼角落裝個攝像頭,回頭一看我竟敢在他家裡亂串,我可就徹底完戲了。算了,還是老老實實看電視吧。
尤儉打開電視機,想看會兒電視節目消磨時光。沒想到別看伊教授家裝修得富麗堂皇,這電視也是60英吋超大屏幕的高檔貨,卻偏偏沒裝有線,除了央視一套,啥節目也收不到。這會正播新聞聯播,尤儉心道這有什麼看頭,無非就是每天的老三條:領導很忙,全國人民很幸福,外國很亂。看來,還是看會光盤吧。
尤儉翻了翻擺在桌上的光盤盒,令他失望的是,一張電影或者電視劇的盤也沒有,全是伊教授的講課視頻,按照課程的名稱和順序,擺放得整整齊齊。尤儉心想這老爺子也夠自戀的,在學校還沒講夠,在家還要給自己放,看來這高級知識分子的境界,比那些庸俗的歌星影星也強不到哪去。
閒著也是閒著,還是看看量子力學的課程視頻吧,萬一老頭回來要當場檢查,好歹也能應付兩句。尤儉這樣想著,從中抽出了標記著「本科量子力學選修課」的那張盤,塞進影碟機中。
過了一小會兒,伊教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電視中。畫面中的伊教授比現在要年輕一些,看來這視頻可能是好幾年以前錄製的。
尤儉斜靠在沙發上,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不覺又是困意襲來。沒過幾分鐘,這貨居然又睡著了。要是電視屏幕中的伊教授看到尤儉這個德性,非得學貞子從電視裡爬出來把他掐死不可。
但是,伊教授畢竟不是貞子,他仍然在畫面中侃侃而談,全然不顧自己的講解對尤儉而言,幾乎是美妙的催眠曲:「蟲洞,最早是愛因斯坦提出的。他認為宇宙時空可以是不平坦的,如果恆星塌縮成了黑洞,那麼時空在史瓦西半徑,也就是視界的地方與原來的時空垂直。在不平坦的宇宙時空中,這種結構就意味著黑洞視界內的部分會與宇宙的另一個部分相結合,然後在那裡產生一個洞。這個彎曲的視界,就是一種特定的蟲洞。
「之後的很多科學家都對蟲洞發生了很大的興趣。我們知道,黑洞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進入他的引力場範圍內的一切,那麼這些東西跑到哪裡去了?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聚集在黑洞的內部,另一種是通過某種渠道把這些東西釋放出去了。而黑洞的直徑通常很小,它能否容納無窮無盡的物質?
「如果不能的話,那就只能是後一種可能。然而,顯然這些物質沒有再次被釋放到黑洞的周圍。那麼,也許黑洞之中有一種特殊的洞,連接到時空的另外一個地方。這個特殊的洞,我們就叫它蟲洞。
…「另外一些科學家提出了更為有趣的假說。我們所說的時空,其實就是宇宙。中國古代對宇宙的定義其實就是這個意思:『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那麼,宇宙,也就是時空,是不是只有一個呢?
「是否有另一個你正在閱讀和本文完全一樣的一篇文章?那個傢伙並非你自己,卻生活在一個有著雲霧繚繞的高山、一望無際的原野、喧囂嘈雜的城市,和其它七顆行星一同圍繞一顆恆星旋轉,並且也叫做『地球』的行星上?他(她)一生的經歷和你每秒鐘都相同。然而也許他(她)此刻正準備放下這篇文章而你卻打算看下去。
「這種『分身』的想法聽起來奇怪而又難以置信,是埃弗萊特的一種推論,源於他在1957年發表的博士論文。他認為,在我們的宇宙之外,很可能還存在著其他的宇宙,而這些宇宙是宇宙的可能狀態的一種反應,這些宇宙可能其基本物理常數和我們所認知的宇宙相同,也可能不同。而連結這些宇宙之間的橋樑,也是蟲洞。
…「如果我們認為通過蟲洞可以做時間旅行,那麼又有兩種不同的推論。一種認為我們只能做時間的看客,就像看電影一樣,無法改變時空的既定發展。另一種則認為,當我們開始時間旅行,就開啟了一個新的宇宙,或者說進入了一個未知的平行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們已經不再是我們,而是那個平行世界的一部分。在那裡,事情的發展將按照那裡的規律進行。也就是說,『我們』的歷史有可能會被改變。」
…「當然,即使存在蟲洞,對於時空旅行者來說,這一旅程肯定不會是很愉快的。貫穿整個蟲洞的強大輻射,將會把他扯碎,烤焦,最後變成基本粒子發射出去。」
…如此高深的理論,尤儉連一個整句都沒有聽到,他早已神遊太虛。在夢境中,尤儉似乎變成了一條白白胖胖、不停蠕動、連他自己都覺得噁心的大蟲子,從宇宙的這一頭鑽到那一頭,把宇宙鑽得千瘡百孔。至於自己為什麼要鑽來鑽去,尤儉也不知道,好像…是要尋找一條母蟲子?
正在夢周公的尤儉當然不知道,不知何時,一個陌生的身影已經悄悄站在他的背後。手裡,舉著寒光閃閃的瑞士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