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的尊嚴,嵐的貴重,沒有人比她更在乎,沒有人比她更珍惜。即便是嵐毫不在乎的虛名,毫不在乎天下人到底更看重誰,她也要為他謀劃,為他打算。
「不……我不能要鳳御杯。」
鳳炎思忖良久,終於還是做了決定。
「鳳炎,你不要,我們也要不了。」
淚彌殤開口輕吐,淡漠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焦急。
他們拚搏了兩年多的時光,就是為了今天,就是為了齊聚七大神器,完成鳳炎的夙願。就算是天下,他們所有人也甘願送給她,可她事到臨頭,居然裹足不前,居然說不要鳳御杯?
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了一項神器,難以再擁有第二項。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同時跟兩種神器簽訂契約,神器的力量太強大了,即便是神靈也只能一一對應,不可能坐擁其二。
此刻,鳳炎說不要鳳御杯,那豈不是代表她要放棄今天的計劃,放棄這個得到鳳御杯最好的機會,放棄看到祁紫嵐重生?
鳳炎抿著唇,不發一語。
眾人都無語極了,心頭焦急不已,卻無計可施。沒有人可以逼迫她做任何事情,即便這事情是為了她好。
「炎,鳳御杯要消失了……」
赤焰的聲音再度從虛空中傳來,彷彿也染上了一抹無奈和絕望。
鳳炎猛地一抬眸,看向前方越來越小,漸漸要化成虛影的火紅色的鳳杯,心頭也開始矛盾起來。
到底怎麼辦,是要,還是不要?
正在眾人都陷入極度的焦慮之中,連下方月夕國的士兵們也開始喧嘩著急起來,眼見當中的鳳御杯漸漸變小變淡,快要消失的一瞬……
鳳炎眸光一凜,終於咬牙做了決定。
「罷了……」
她輕歎一聲,從赤焰脖頸上縱身而起,朝鳳御杯的方向挺身躍去。袖中的手早已飛快地在指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如同水珠一樣緩緩從素指上溢出。
罷了,先收下鳳御杯再說!
神器何等機靈,失去一代主人之後,它們至少要休眠數十年,甚至百年,她絕不能再等待下一個甲子去找到它,為了喚醒嵐的生命,她已經顧不得那些虛名了。
然而,就在鳳炎挺身躍出的一瞬,一道奇快無比的青影從另一個方向朝著鳳御杯飛快地衝了過去!
眾人都全神貫注地望著鳳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道從後方衝進來的青影,此刻見事不對,居然有人敢來捋虎尾,在他們面前強搶鳳御杯,所有人都一聲驚叱,同時發出了自己的殺招,朝著那道青影轟然而去!
「住手!」
鳳炎的身形堪堪在鳳御杯前方頓住,那道青影也同時抵達了鳳御杯前方。就在他身後的金斧、白綾、離別劍、鋼爪要同時伸向他後背的時候,鳳炎忽然發出了一聲大喝。
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住了,眼睜睜看著鳳炎一動不動停在半空,任由那人將劃破的手指伸向已經淡得快要消失的鳳御杯。
鮮血,如同雨滴一樣落在快要影遁在空氣中的血紅色琥珀玉杯上。
頓時,天女撒花,神樂齊鳴。
一道清新無比的風從天空中掠過,漫天的雲彩都泛起了光華,日光灑在再度顯形的鳳御杯上,那血紅色的琥珀玉杯彷彿全身都佈滿了新鮮的力量,光輝隱隱在其中流轉,它彷彿很開心的樣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一個轉,接著,便落到了那青衣人身側,親暱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女神,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啊啊?」
凌未風氣憤憤地奔到近前,正想問問鳳炎為什麼將神器拱手讓人,扭頭一看,竟然愣住了,質問的聲音戛然而止,發出兩聲驚呼。
「老大,你到底在想什麼……」
小寒也耐不住煩躁,御著劍便衝了上來,可剛衝到鳳炎跟前,他忽然停住了步子,也停住話音。
整個人彷彿被雷擊中了一般,傻愣愣地站在那裡,連頭也不敢朝那青衣人看一眼。
鳳炎眼神一瞇,略帶興味地看著滿臉蒼白,連頭也不敢回的小寒,有些促狹地笑起來。
另外幾個人似乎瞬間明白了什麼,每一張臉上都掛著調侃的笑容,興致濃濃地盯著那青衣人和滿頭大汗的小寒。
「你長高了,小寒。」
清澈的聲音說不出的悅耳動聽。青衣人一個轉身,已經卸去了御空飛行的力道,將自己包圍在鳳御杯火紅色的光輝裡,靜靜望著前方瘦削的少年。
那聲音落下,小寒的身體也跟著震顫了一下,但他,還是沒有回頭。
這一下,眾人都看清楚了,對於剛才鳳炎阻止他們搶奪鳳御杯的行為立刻釋然了。
果然是他,景天。
在芒碭山清修兩年的景天,心無旁騖,功力早已大進。此刻這些人當中,除了鳳炎和淚彌殤,已經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
此刻,他身上帶了一種出塵脫俗的氣質,頭上青絲用一根木釵冠上,一絲不亂的綰著,墨青色的衣袍乾淨得有些過分,挺拔的身姿更加修長了,原來邪氣四溢的圓臉業已褪去,下巴溜尖,兩頰清俊,一雙明澈的眼眸彷彿山中不染凡塵的清泉。
景天變了,從前邪氣的少年不見了,如今一身高華氣度的男子,說不出的韻味,說不出的飄逸,倒跟從前的祁紫嵐有幾分相似之處。
修長的指節垂在毫無修飾的袖中,乾淨,潔白,頎長,彷彿一眼看去就能夠知道這是一個特別自制,特別瀟灑的人。
他整個人彷彿被洗髓了一般,終於沉靜下去,讓山中的歲月洗滌成出塵脫俗的君子。
小寒怔忪半晌,見身後的人似乎沒有動作,腦海中卻彷彿被魔音灌耳一般,不停迴盪著他剛才的話音。
清新若林間之竹,激盪似山中晨鐘。一聲聲,不停撞擊著他早已沉寂多時的心和情。
小寒猛地回過頭來,如同一頭被刺激得毛髮盡立的小狼一般,惡狠狠朝著身後的男子瞪去。
景天被他那許久不見的茶金色眼眸驚到,不由一怔。
自己變了,他卻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依舊是那麼俊美無匹,依舊是那麼瘦削單薄,那比女子更纖弱的身形,比孩子更清澈明亮動人的眼睛,比白雪更加精緻潔淨的臉龐,儘管是一個細小的表情,卻仍舊那般讓人心動心驚。
他,永遠是這世上最美的孩子。他最想呵護的人。
不管山中多麼冷清,多麼寂寞,功房花木深沉曲徑通幽,卻只因為有這麼一張永遠讓他感覺溫暖的臉,他才不至於孤單寂寞到瘋狂。
可記憶中,他永遠是那雙碧瞳如最剔透華美的翡翠珍寶,如今再度見到他從茶褐色變為茶金的眸子,竟增添了一種驚艷和妖異的感覺。
「小寒……」
景天深深呼出一口氣,眼中閃過一抹深沉到旁人難以理解的情緒,再度輕喚出魂牽夢縈的名字。
前方的少年眼中驀地湧上了晶瑩的淚水,鼻頭瞬間紅了,小嘴一癟,緊蹙的眉頭卻始終沒有鬆開。他惡狠狠地瞪著景天,眸子因淚水滿溢,越發金光燦爛,奪目非常。
「臭景天,壞景天,死景天!……嗚嗚……」
少年終於大罵了一聲,一口氣連叫了三遍景天的名字,繼而如同一頭撲食的小獸般,猛地撲入青年懷中,痛哭捶打起來。
三年,他等了他整整三年!
這該死的臭人,連一封信一紙箋一聲問候都沒有!無論他朝芒碭山宗放去多少信鴿和問候,傾訴多少思念和惆悵,他從來沒有回過一次!這個壞人,該死的薄情漢……
小寒哭得稀里嘩啦,鼻涕眼淚盡數擦在了景天乾淨無比的青衣之上。
他結實的小拳頭瘋狂一般在景天胸前錘動著,一下下,卻打在後者堅實的胸肌上,激不起半點痛感。
鼻端儘是濃烈的男子清氣,嗅著那種極度好聞的山林之氣,彷彿被安撫了心神一般,小寒終於安靜下去,如同聽話的小獸,乖乖伏在景天懷中,一動不動。只剩下一雙玲瓏至極的茶金色大眼睛,探出頭外,朝著眾人靦腆地張望著。
飛紅的小臉上兩抹嫣然,更為他增添了幾分秀色。
景天抬手撫著他後腦上柔軟的頭髮,一下一下,說不出地輕柔溫和,望著那雙異光閃爍的金瞳,他的眼眸越發深沉起來。
「小寒,別哭……別哭……」
這一次,我,再不會離開你了。
芒碭山宗已經奉景天為主,三年時光,他天資過人,盡心修習,一天只修習兩個時辰,到最後成功突破天人界限,已不需休眠。再往後,乘奔御風,身輕如燕,功力遠超當代宗主,名正言順地繼承了衣缽。
所以,他這次下山,便不會再像從前一樣猶豫了。對於小寒,他早已情深愛重,如烙印一般刻在心中,再不會離去,再不會讓他受到任何欺凌。
眼望景天和小寒重逢的辛酸和喜悅,眾人都有些濕了眼眶。
這些年,雖然小寒什麼都不說,可眾人卻時時能感覺到他的變化。原來開朗無比的性格漸漸沉鬱下去了,從前每時每刻都歡笑著翹著梨渦的臉龐,很難再看到笑容光顧了。除了練功,他每天都有很多時間捧著離別劍發呆,那種落寞和孤寂,旁人是無法體會的。
此刻,見到二人終於再會,即便是鐵石心腸如淚彌殤,臉上也湧起了一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