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雖然慘死,但她臨死前的淒慘叫罵,卻讓那個老營部總面色鐵青,神情猙獰無比,在他看來,這女子死就死了,還敢詛咒自己與義軍等,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面色扭曲,森然的雙目掃過這父女屍體,還有被俘虜的柳林莊人群,從牙縫中冷冷擠出兩個字:「屠寨!」
立時柳林莊那方一陣驚恐的尖叫,還有嬰孩的啼哭聲越發響亮起來。
巡山營各人也是一陣騷動,他們相互看著,面面相覷,他們骨幹是原大安寨人馬,在孔三等督促下,軍紀抓得比較嚴,屠殺婦女小孩的事情從來沒幹過,最多將她們賣了。
餘下的是小袁營收編進來的人馬,在袁時中帶領下,他們紀律也頗好,只劫財,不殺人,不擄婦女,聞聽要屠寨,他們面上也露出遲疑之色。
只有一些雜流慣匪出身的人現出興奮的神情,終於可以大幹一場了。
看那老營部總對著自己吼叫,老胡皺了皺眉,說道:「這不太好吧?」
似乎在宣府鎮生活過一段時間,還有娶了妻子後,老胡感覺自己內心柔軟了許多,換成以前作為兵痞的自己,他早就興高采烈的執行了。而且這部總老對他大呼小叫,也讓老胡不悅。
「什麼?」
那老營部總臉色更是難看,他死死盯著老胡,森然道:「姓胡的,你敢違抗本部總的命令?信不信老子一刀將你砍了!」
「放肆!」
看著這部總那囂張的臉,還有那肆無忌憚的話語。老胡爆發了:「田復魁,你算什麼東西,老子是威武將軍,昌義府五品大員,你區區一個八品芝麻官,也敢在這裡對老子指手劃腳?」
老胡真的怒了,自己辛辛苦苦爬到高官的位置,難道就被這些小官呼來喝去的?果然如此,自己的奮鬥有何意義?他勃然大怒,對這老營部總就是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咆哮。
他本來長相就凶悍。此時發怒。更若一頭將要噬血的惡狼,神情猙獰嚇人,倒讓那老營部總一時呆住無語。
孔三一手按刀,他也是冷冷道:「田部總。闖王三令五申。不得胡亂殺人。難道你要違反軍律?本都尉說不得要向制將軍稟報了。」
「就是,這些婦孺礙著什麼事了,一定要殺了?」
「說打地主老財。俺看到柳林莊都是些苦哈哈,哪個長得像老財的?」
「若殺人屠寨,俺們與官兵又有什麼區別?」
巡山營中,也傳來士兵們不滿的聲音,特別對老營的不滿,此時趁機發洩出來。
闖營上下實行平均主義,然多少還是有分別的,比如內營一天吃三頓,外營一天吃兩頓、甚至一頓,都會讓人不滿。內營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就算這種好也很有限,然越是平均,這種好反讓人更嫉妒。
你衣服上有兩塊補丁,而我有三塊、四塊,都會讓人不滿,你騎馬,我騎騾,更讓人憤恨。特別在很多外營看來,內營每每在坐享其成,打仗他們在先,打糧也是在他們在先,髒活累活他們干,輕鬆的活則內營在做。
便如此次攻寨,又是內營在後監督,為什麼你內營不去攻寨,我來監督?嫉妒的毒蛇,隨時都會產生。
而且在巡山營中,胡爺與孔爺威望還是很高的,進入闖營後,陌生的環境,讓巡山營各人,反無意識的團結在原來當家身邊,產生一種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心理。
不管怎麼說,胡爺他可是五品的威武將軍,那姓田的不過八品部總,如此大呼小叫,張口就罵,甚至威脅一刀砍了,尊卑何在,體統何在?尊嚴何在?這做人又有什麼安全感?
不約而同的,巡山營各人,都產生了一種同仇敵愾的不滿心思。
看巡山營騷動,那老營部總呆愣的同時更怒不可遏,反了反了,驢球子的,這些外營的瓜慫必須教訓一下,要讓他們明白,闖營中真正的話事人是什麼。
他正要有所動作,他身旁一個親近哨總連忙勸住他。
巡山營各人雖然不滿,但他們一些話有道理,現在不比以前了,如果說以前殺人無所謂,但那些人加入後,嚴格了軍律,隨便殺人是要被正法的。
他們內心再燥動,也必須強自壓制下去。
而且這場衝突鬧大了對他們沒有好處,內營比外營貴,這只是潛規則,明面上那踏地龍是五品,田部總只是八品,又不是作戰的時候,表面上的尊卑等級,還是要維持的。
若消息傳出,八品部總對五品威武將軍喊打喊殺,各外營聽了,會怎麼想?現闖營三十多萬軍伍,很大部分是外營,特別內有許多明軍降將在,這些人對那類尊卑看得更重。
果然外營離心,事情鬧開,就是鬧到闖王那邊去,恐怕也會用他們的腦袋來安撫軍心。
危急的時候,雖然老營往往拋下外營就跑,這不是沒到那個時候嘛?現在義軍種種,還是很依靠外營的,不是外營龐大的人馬,如何打糧,如何供養大軍?又如何壯大聲勢?
所以那哨總連忙勸住自己上司。
而這時,那老營部總也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不妥,事情鬧大更不妥。
如換臉似的,他滿面的陰雲變成燦爛的笑容,裂著大嘴哈哈直笑:「是田某腦子發熱了,胡爺莫怪莫怪。你說得對,我義軍軍紀森嚴,闖王更有嚴令,殺一人者如殺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本部總怎
怎麼可能下令屠殺婦孺?」
老胡也換了臉,哈哈大笑道:「就知道田爺在說玩笑話,知道胡某與田爺相識來,最佩服您一點是什麼?豪邁!」
二人相視大笑,狀似親熱,不過觀二人的眼眸深處,都沒有絲毫笑意,似乎在對方眼中,彼此雙方都是死人。
老營田部總看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胡爺,寨中能用的全部帶走,修整一下,還要打另一個寨子。」
老胡點點頭,對搜刮寨子,他還是有經驗的,在他命令下,巡山營立時忙開了,特別各隊的廝養,更是繁忙的主力,不斷從寨中運出糧米,種種類類,能帶走的全部帶走。
讓他們驚喜的是,寨中還發現幾頭豬羊,引起一片的歡叫。
柳林莊的那些倖存者們,早先逃過一劫,悲傷的聚成一堆哭泣,便是青壯也個個默然無語,此時心如刀割的看著自己家當被掃個清潔溜溜,難道老天真的瞎了眼,一點活命的機會也不給自己?
那些老營去監督了,防止外營私藏糧草金銀,留下老胡與孔三策馬立著,還有八條站在身旁,他已經完全被二人接納,主要是通過了孔三的考驗。
看著眼前寨子,還有周邊的地形,老胡嘖嘖道:「看這四面的田地,比大安寨的還肥。」
孔三冷笑道:「肥有什麼用?」
他手指猛地指向前方被攻破的柳林莊:「誰敢種,就是眼前這種結果!」
他目光森寒冰冷:「流賊,就像蝗蟲,所過之處,不會有存活的東西,直到掠無可掠,百姓死絕。」
八條插口道:「是啊,不過看各地土豪的塢堡,卻活得很好,看樣子多能挺到亂世結束。」
孔三歎道:「是啊,那些寨子難打,這千里白骨,九成九,是那些沒有自保能力的普通百姓罷了。」
他目光看著遠處,喃喃說道:「不要讓我們的家人,也如這對父女一樣……」
……
巡山營挖了個大坑,將所有的屍體埋在一起,一個高高的墳堆,在曠野上靜靜立著,亂世之中,能有一個墳墓已經算好了。
臨走之時,柳林莊剩餘青壯全部被帶走,那些婦孺自然只得跟著。寨子破了,家中又沒了男人,哪天土匪來攻怎麼辦?沒有抵抗力的婦孺,在他們眼中可是糧食,小孩更受歡迎,肉嫩。
所以青壯被裹脅,婦孺只有跟隨的一條路,只餘下一些老得走不動的人,留在寨中自生自滅。
她們帶著自己簡陋的包裹,踉蹌跟隨,個個目光帶著茫然,自己未來在何方?
下午的時候,巡山營又攻破另一個寨子,然後帶著戰利品前往老營,卻是在葉縣縣城附近。
崇禎十五年葉縣城池被李自成攻破後,就關廂俱毀,城內無一居民。
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鄉,千年經驗告訴百姓們,大亂之時,居於縣城府城更危險,不若避於鄉間,散於四野,可能還可以逃得一劫,特別在深山與一些堅固的堡寨之內。
所以縣城已成頹垣敗壁,內中雜草叢生,成為各大小野獸的樂園,不過現在野獸也遭殃了,成為人類尋覓的食物。
密集裹著紅巾的人頭在街巷湧動,到處搜索,一隻老鼠也不放過。
昆水沿著兩岸,還有無數的帳篷林立,上面飄揚的旗幟,紅、黃不等,大致越往內,兵馬越精銳,最核心的,便是白幟黑纛旗,一桿巨大的白鬃大纛銀浮屠豎立。
若溪流匯入大河,來來往往的輜重車馬,還有如蟻似的肩挑人扛身影,只往老營方向彙集,都是打糧歸來的人群,巡山營部分人押著糧草,在那隊老營兵的監督下,也入了老營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