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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78章 交鋒 文 / 老白牛

    李邦華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他猛的轉頭,氣運丹田,厲聲喝道:「何人在說話?」

    他怒目圓睜,掃射四周。

    特別順著剛才發音位置,看向王樸方向,最後盯在王樸身上,目光炯炯,嚴厲非常。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不知彈劾了多少官將,拉扯許多官員下馬,平日官吏聞之喪膽,自有自己威嚴,他銳利的雙目盯來,給人以極大的壓力。

    但王樸又是嗤的一聲冷笑,他啪的一聲將茶蓋拍回,指著自己鼻子道:「就是我,大明定興伯王樸!吾乃超品的存在,不論文武百官,見了本人,皆需持下官禮,左都御史邦華公,你也不例外!」

    李邦華愣了一下,大堂各色目光也投注在他身上,頗帶戲謔之色。

    紀世維心中冷笑,頗有暢快之感。

    他對朝廷自然有感情,不過隨著王斗崛起,他越來越將精力放在女婿身上,這便是家族壓倒國家的典型觀念。

    剛才李邦華說什麼,他來代宣鎮萬民謝過?這將自己女婿置於何在?這是要反客為主啊!

    若說代朝廷謝過,紀世維內心還會舒服些,他來代,是要剝奪自己女婿權威嗎?

    真是其心可誅!

    對王樸站出來,一時間看他頗為順眼。

    李邦華冷厲的看著王樸,王樸只是懶洋洋的神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最終,禮儀體統觀佔了上風。李邦華向他施了一禮,王樸笑了起來。他大大咧咧道:「免禮。」

    堂內一片竊笑,朱之馮與衛景瑗閉上雙目,臉上皆現出屈辱之色。

    竊笑聲極為刺耳,不過李邦華置若罔聞,他瞬間恢復了平靜,只雙目一瞬不瞬看著王樸,有如鷙鷹一般銳利。

    他森然道:「方纔本官代宣鎮萬民謝過永寧侯之功,定興伯出言恥笑。下官不明有什麼好笑。永寧侯代天子牧民,吾代天子巡視,再代萬民褒獎地方父母有功,有何不妥?」

    「敢問定興伯,此地非朝廷治下乎?」

    堂內鴉雀無聲,一時間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很多人都看著李邦華,這老頭厲害。隨便咬人一口,便入骨三分啊。

    宣府鎮各地雖事實獨立,但還必須維持與朝廷的關係,王樸若是否認,那一系列後果是他受不了的。

    早聞朝堂暗流洶湧,口舌交鋒中。一不小心就中了暗招,有時甚至比戰場還要危險。看這李邦華李老頭,隻言片語間,便給人扣上幾頂大帽子,這便是內閣大員的戰鬥力?

    果然凶險啊。

    眾人又看向王樸。看他怎麼說,連王斗都是放下茶盞。來了興趣。

    好一個王樸,就見他仍是懶洋洋的神情,慢條斯理道:「代天子巡視時,自然可代地方萬民。只是本伯分明記得,邦華公現在已非欽差大臣,而是安北都護府副都護,歸屬永寧侯爺屬下。」

    他撇了撇嘴:「一個副都護,竟要爬到大都護頭上,這叫啥……好聽點,叫不自量力!難聽點,叫以下犯上,不守尊卑,不守體統!」

    他也喝了一聲,瞪著李邦華道:「難道這就是你邦華公的為官之道?人臣之禮?」

    「好!」

    堂內一片叫好聲,高史銀更猛喝一聲,他高叫道:「王老弟,以後我就叫你哥了。」

    高史銀早就看在這李老頭不爽了,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王樸這話說得真是大快人心,讓他拍案叫好。

    韓朝與溫方亮互視一眼,也是微笑。

    王樸笑嘻嘻道:「高將軍抬愛,小弟愧不敢當啊。」

    李邦華的臉猛然漲得青紫,他沒想到一個地方武夫言辭如此犀利,抓住一點,往死裡追打。

    惱怒的是,自己竟一時無話可說,畢竟宣讀完聖旨後,自己確非欽差大臣,而是都護府一員,王樸說的話並沒有錯。

    他原意是挾欽差餘威訓話,但就是被王樸準確抓住漏洞,他心中凜然,地方群狼並起,自己有點小視地方豪傑了。

    王斗也是暗暗叫好,王樸這招用得好,典型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妙也!

    同時他也見識到了王樸真實性一面,一向他在自己面前奴顏婢膝,平時有點忽視他了,依王樸這個本事,其實幹自己外務部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看李邦華有些下不了台,他喝斥道:「王樸兄,休得對李副都護如此無禮。」

    王樸笑嘻嘻道:「侯爺說得是,小弟孟浪了。」

    王斗對李邦華道:「只要百姓得到實惠,誰代表都可以,李公繼續說,本侯洗耳恭聽。」

    李邦華深吸一口氣,心中一個勁道,不要與武夫一般見識,不要與武夫一般見識。

    同時王斗與王樸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李邦華如何看不出來?

    心想那王斗挑唆王樸來做壞人,自己則做好人,果然陰險,非是尋常之輩。

    早前他隆重接待欽差大臣,給足了朝廷顏面,在禮制上讓任何人挑不出毛病,或許消息傳出,很多人還會讚聲:「永寧侯就是大度,真乃宰相肚裡能撐船也。」

    或許還會有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呼聲,畢竟朝堂上自己如此針對,現在卻得到如此禮遇,那王斗撈足了聲望,自己反成了踩踏的階梯反角,此人不簡單啊。

    現在自己更成了他的下屬,天然佔了劣勢,要維護正道,任重而道遠。

    他心中浮起堅定,身處虎穴,不論如何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吾自夷然不懼,保持忠義本心。

    他不再理會王樸,對王斗鄭重施了一禮。繼續說著:「蒙天子厚愛,任下官為都護府監軍。巡視軍民利病,殄除兇惡,以安良善。下官自入宣府來,一路見百姓安寧,生活安康,極為欣慰,然也……」

    他猛然提高了聲音,似乎在醞釀什麼。

    王鬥心念電轉。這李邦華態度似乎與朝堂時有所轉變,難道看到宣府鎮力量後改變心思了?

    原本他以為李邦華會來個忠臣撞牆柱的舉動,怒斥自己後壯烈殉國,現在看來,他要在體制內努力了?便若此時湯若望等人一樣,續用利瑪竇的貶佛毀道,援儒攻儒策略。最後達到取而代之,以夷變夏的目的?

    他提高了注意力,堂內各人,也是靜聲傾聽。

    就聽李邦華緩緩續道:「……宣鎮小小之地,卻也積弊不小,余入宣府來。但見一路綱常顛倒,尊卑不存,體統不在,祖制無為。夫雲三綱五常,君臣大義。首在尊卑,綱紀無存。此為倒行逆施也!又雲親賢臣,遠小人,永寧侯盡用屑小之輩,置大賢於不顧,更兼惡吏橫行,巧取豪奪,動輒罰款……」

    杜勳一下睜大眼睛,「惡吏橫行,動輒罰款」,這是在說咱家?

    李邦華言語森森,堂內則是一片氣憤填膺,這李老頭在說什麼?宣府鎮成果,人人感到自豪,按這李老頭說的卻是一文不值了?怎不讓人惱怒氣恨?

    不時有人喝道:「胡言亂語,危言聳聽,狂犬吠日……」

    宣府巡撫朱之馮猛地站起,大聲說道:「怎麼,李公說得不對嗎?為什麼不讓說話,諸公是在心虛還是害怕?」

    朱之馮性情剛烈,任宣鎮巡撫來,本來準備幹一番大事業的,他也非常配合當時的宣鎮總兵王鬥,未想到此獠不聲不響,將自己的權力慢慢剝奪過去,現在大招吏員,自己派系的人還有跑光的危險。

    難道自己要做個光桿巡撫,如東路兵備馬國璽一樣做個閒官?

    他雄心勃勃,又豈能忍受這點?

    所以對李邦華說的「置大賢於不顧」這話,真是感同身受,此時朱巡撫一腔怒火趁機發洩出來。

    更對堂內各人不守尊卑,動輒群起而攻之極為不滿,看來李公說「綱常顛倒,尊卑不存,體統不在」,這話又說對了。

    眾人指責,李邦華置若罔聞,他繼續森然道:「……自有倫常以來,盡未有如此惡劣者。更可畏者,百姓公然逐利,侈靡相高,淫佚賭博,逞忿健訟,聲妓自娛,此為人心喪亂也!古有雲,奢靡,家之蠹也,俗過求其華美者,必竭蹶經營也,日來人稠土滿,必然生計漸艱。兼之大明大旱連連,生靈塗炭,豈可飽於一地私利乎?又者保安州廠坊遍地,污穢遍聞,長久青山不在,綠水不存,所聞盡逐臭之味,商賈劣行,如此人者扭曲,豈不懼乎?又兼冗官冗吏,苛捐雜稅,百姓苦楚,條條塊塊,實實是觸目驚心!」

    李邦華說了一大堆,氣都不喘一下,他最後盯著王鬥,目光冷肅:「欽畏天地者,繼憫生民塗炭也,此群情激憤時,望永寧侯奮下決心,清掃蠢爾小丑,集其凶頑,以正人心!」

    「說的都是屁話!」

    轟的一聲響,卻是高史銀拍案而起。

    雖然李邦華說的話內中有些聽不懂,但能聽懂的部分,已經讓他氣炸肺了,嗆啷一聲,他拔出自己的佩劍:「老傢伙,老子忍你很久了,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一劍劈了你?」

    李邦華一聲長笑,他吟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他冷冷看著高史銀:「自來到宣府,吾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便是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又有何懼?」

    他一步步走來,森然道:「你叫高史銀?來吧,朝這裡劈,老夫一腔碧血,豈會懼你區區一個匹夫?」

    他雙目森森,直盯著高史銀,指著自己脖子:「高將軍,用你的利劍,只管朝老夫這裡砍!」

    朱之馮熱血沸騰,他猛的站出來,大步走到李邦華面前,對高史銀喝道:「高將軍,你想謀害李公,就從老夫身上踏過去!」

    大同巡撫衛景瑗也猛的站出來,擋在了李邦華、朱之馮二人面前,面上他笑呵呵道:「只是言語交鋒罷了,不要傷了和氣。」

    話雖如此,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會用生命來保護二人。

    這下子,高史銀倒有些傻眼了,他舉著劍,有些騎虎難下,好在韓朝與溫方亮已經跳了出來,一左一右將高史銀往回扯,韓朝更喝斥他道:「老高,你這是在做什麼?」

    高史銀叫道:「你們不要攔我,老子今天就要劈了這個老傢伙。」

    「退下!」

    主座上一直平靜的王斗發話,高史銀等人,皆退了回去,只餘下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三人昂然而立。

    看他們俾睨眾雄的樣子,鍾顯才喃喃道:「今天終於看到忠臣是什麼樣了。」

    張貴對身旁的田昌國歎道:「老張我有點理解陛下的苦楚了。」

    田昌國連聲道:「是啊是啊,真是苦啊。」

    紀世維看著堂上那三人,眼中閃過不悅的神情。

    看三人干挺著,他大喝一聲:「朱之馮、衛景瑗,你二人忤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退下,一個個不知體統!」

    看二位大員臉色變幻,不過還是入了座,只餘李邦華還干挺著,王斗哈哈一笑,道:「如剛才衛巡撫所言,只是言語交鋒罷了,不要傷了和氣。」

    他喝斥高史銀道:「李公乃一代大儒,在詩文上有很深的造詣,你怎麼不知道尊重讀書人?再說了,李公一大把年紀了,就算尊敬老人家,也不得如此無禮,下不為例,知道嗎?」

    高史銀笑嘻嘻道:「末將知道了。」

    李邦華臉色一變,王斗這是諷刺他只會作詩書,還是說他年老昏聵?

    而且方才高史銀如此無禮,就此輕輕揭過?偏袒之心太過!

    他正要說話,王斗擺擺手,讓他口中的話活生生嚥下去:「方纔李副都護一番肺腑,本大都護都聽在耳裡,有道是道理越辯越明,正好人都聚齊了,就在這堂上辯一辯!」

    他說道:「事前一點,不得有人再動手動腳,否則紀律嚴懲,遲大成,你看著點。」

    他看向遲大成,面無表情的遲大成施了一禮,應道:「是!」

    其實早前高史銀跳出來,作為監察部長的他,可以第一時間制止,但他一樣對李邦華極為惱怒,第一次違背了自己原則。

    他喝道:「肅靜!」

    堂內鴉雀無聲,特別王斗部下正襟危坐,個個展現良好的紀律,看得李邦華目光一閃。

    王樸等人也來了興趣,方才李邦華所言,王樸並不瞭解宣府鎮實情,所以沒說,眼下也想聽聽幕府各員怎麼分辯。

    還有杜勳,也陰沉的盯著李邦華看,他現在掌管城管局等部門,每天油水多多,早已幹得樂不思蜀,李邦華剛才罵到他頭上,這是他不能原諒的。

    特別若王鬥將他職務免了,更是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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