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軍如此又行軍數里,到了一平坦寬闊之地,週遭細密草地,偶爾一些灌木樹叢,起伏丘陵。
到了這裡,源洋河水流平緩,河水淺淺,快馬容易渡過。
靠河的草地,也地面鬆軟,重載的車輪,似乎要陷下去一樣,特別那些紅夷大炮,更要牲畜與人力用勁拖拽,才能繼續前進,一路留下長長的痕跡。
有鑒於此,輜重車輛都離岸遠些,行駛堅實草地之上。
此時草原騎兵,圍得更緊,怪叫聲越來越大,很多游騎,已經進入一、二里,看他們勢頭,將要展開攻擊,韓朝下令停止行軍,擺開迎戰陣列。
他讓全軍結為方陣,以獨輪輜重車、木板車圍在外間,車的外沿密插拒槍,有如刺蝟叢林豎起,不但輜重車馬,連歸附蒙古人,還有羽騎兵,都縮入陣內。
也就在這時……
「秀!」
鳴鏑的聲音,如若流星從天幕劃過。
「阿拉……」
「吼吼吼吼……」
外間的蒙古人,猛然怪異齊聲吼叫,成群結隊,開始向方陣衝來,並繞著奔跑威嚇。
隨著這響箭,也似乎得到信號,尖利的鳴鏑聲一陣接一陣,怪叫聲音不斷,更多的蒙古人馬,從遠方奔來。
丘陵後,河谷中,樹林內,都鑽出他們人馬,甚至河水對岸,都有一股一股騎兵奔來,馬蹄踏在河水中,嘩嘩作響,聲勢頗大。
人喊馬嘶,很快玄武軍方陣,不但正面。兩側,甚至後方,都有不少蒙古騎士奔馳,他們一邊馳騁,一邊還大聲怪叫,試圖給陣內的玄武軍等造成壓力。
韓朝等軍部人員,站在一個丘陵上,眺望四野,他們都是身經百戰。這些蒙古人所謂壓力威嚇,對他們不值一提,
不過仗打多了,單純的草原戰法還未見過,所以玄武軍結成方陣。觀察同時,也有吸引敵騎攻擊,以靖邊軍最擅長的銃炮戰術,給他們最大打擊的意思。
只是,看這些韃子,個個精得跟鬼似的,怕是不見利不進。
他們並不直接衝擊。只以小群來回奔騰,作出要攻擊的態勢,有時射出一箭,企圖吸引靖邊軍開火。或使陣內緊張疲勞,然後他們有機可乘。
當年蒙古大軍,便以此戰術,破了多少堅固大陣。屢試不爽。
就算靖邊軍緊縮不動,也打不進去。然只要延緩他們行軍腳步,也可以達到自己意願。
看陣外蒙騎越多,遠處也頗有塵土,似乎有更多的蒙古人趕來,怪叫聲鋪天蓋地一樣,田啟明皺眉道:「難道此次騷擾,歸化城眾韃子,出動萬騎不成?」
若是如此,在這裡展開一場決戰,重創敵人後,那以後行軍,就順利多了。
玄武軍中營將官雷仙賓,左營將官謝上表,右營將官田啟明,新附營將官曾就義,還有他營下蒙古將領勒篾格等,此時都聚在韓朝身旁,卻是不久前那場戰事,勒篾格進言有功,受到曾就義與韓朝的重視。
雷仙賓舉著千里鏡細細觀察,搖頭道:「應該沒這麼多,看樣子,是韃子的疑兵之計。」
勒篾格趁機再言:「不錯,這是我們蒙古人戰術一種,那方的蠻子,肯定有一些人拖著樹枝亂跑……」
他道:「而且騎馬的人,也不一定都是男丁,肯定有婦女、小孩馬上,甚至立一些草人,造成人多勢眾的假象……奴才敢肯定,周圍的蠻子青壯,總數不會超過五千……」
韓朝舉著千里鏡的手紋絲不動,良久,他放下千里鏡,傳令道:「全軍繼續不動,特別銃兵,沒有軍令不得作戰。每營每部,若小股韃虜衝近,可令散兵神射先期射殺,虜若大眾衝陣,再以銃兵迎戰。」
……
外面韃子奔騰咆哮,而一輛輛側立獨輪車之後,密密玄武軍士兵肅立,他們個個頭戴帽兒盔,身穿搭護似的青色冬衣,這是一種半袖服飾,保暖同時,不會讓袖袍影響作戰。
前排的銃兵,都將自己的燧發槍,穩穩架在挨牌之上。
看外間韃子奔騰,凶神惡煞,很多人臉上,不免露出緊張之色。
此時圍繞各車防守的,都是玄武軍左營與右營的士兵,他們都是乙等軍士,除軍官外,普通士兵,儘是各屯堡的屯丁屯民,雖平日都有操練,然真刀真槍見陣,此時是第一次。
他們還算新兵,韃子兇惡,傳聞多了,內心總有影響。
況且,外間那些來回怪叫的韃子,確實粗魯野蠻,眼中的暴戾凶殘之意,讓人一見心驚,更有種種匪夷所思的馬術動作,所以眾乙等軍緊張是免不了的。
不過平日的訓練發揮了作用,又有甲等營羽騎兵在後,更加之靖邊軍戰績威望,眾士兵的心,也安穩下來。
特別以經驗豐富老兵充任基層軍官,發揮巨大作用,看隊中的甲長,隊官等鎮定自若,眼中甚至帶些輕蔑,下面士兵,自然隨之內心平穩。
「沒有軍令,不得枉動!」
已成為隊官的陳晟沉聲說道,觀望外間,眾韃子有時大股,有時小股,他們時分時合的聚散。
分時,視軍官馬鞭之所向,合時,以姑詭聲音為號,分合動作非常靈活,種種戰術,有若深入骨髓,每個人的騎術,也非常精悍。
一些游騎在獨輪車前奔馳,他們張弓撘箭,有時射出一箭,只是引誘陣內大軍開火,他們後方,有一些弓騎,再後,是持著長矛、大斧、環刀等兵器的甲兵。
這些人,很多臂上套著圓盾,身上也是步弓、角弓具備。
陳晟心想:「北虜韃子,還是與滿洲韃子有所不同。」
在陳晟感覺中,這些大部分穿皮袍的蒙古韃子,看來騎射與箭矢,是他們第一戰法。短兵相接肉搏,只是最後,或迫不得已手段。
軍部傳來旗號,各營陸續呼應,營部與千總部的神射手,也持著自己的魯密銃,或是九頭鳥與鷹揚炮,來到車輛之後,個個佔據有利位置。看到這些神射手,不免激起陳晟往日追憶,當初,自己也是他們中一員。
外間奔騰的蒙古游騎,感覺有些不好。自己已經奔跑良久了,有些人,還換過一次馬,射出的箭,也經常插到他們挨牌之上,或落到各車輛之後。
然那方的明軍,卻一點表示都沒有。唯有黑洞洞的銃口,瞄著他們。
靖邊軍如此沉得住氣,讓人感覺惶恐,也讓很多游騎覺得。自己有若小丑,雖賣力表演,然觀眾卻沒有反應。
一波游騎,決定靠得更近些。
起初繞車陣奔騰的這些蒙古人。大部分都在百步外奔走,畢竟靖邊軍火器的犀利。便是很多土默特人,沒有見識過,也聽多了,自然謹慎。
眼下的情況,唯有沖得更近,才能讓那方的明軍,受點刺激。
這波游騎剛衝入五十步,也就在這時,轟的一聲巨響,一輛獨輪車後,爆起一團濃重的白煙。
戰馬的嘶鳴,兩個蒙古游騎,嚎叫著從馬上摔下,滿地打滾,他們的馬匹,也是身上儘是血孔,慘嘶著竄逃。
卻是一桿九頭鳥,衝他們打了一發霰彈,雖然這些游騎撒得很開,還是有兩個人遭了殃。
再又一聲巨響,一團火光冒出,又有一個游騎中了一發鷹揚炮子,身軀血肉模糊,差點人被打得兩截。
銃聲此起彼落,車陣後的靖邊軍神射手,不斷扣動魯密銃,或是九頭鳥與鷹揚炮的板機,一團團白煙往上空騰起,慘叫聲不斷,很多蒙古游騎,便是百步外,也有不時中彈者。
不過銃聲,似乎引燃陣外蒙古騎兵的攻擊序幕,朝著陳晟這個方向,猛然一桿狼旗高高舉起。
咆哮聲四起,很多蒙古人,舉起手中環刀、長矛,不約而同大吼,週遭也一股股蒙古人奔來,彙集到這桿狼旗的周邊,隱隱結成一個魚鱗陣勢。
「阿拉……」
很快,陣中左翼一部數百蒙騎,他們發出極有震懾力的吼叫,義無反顧的發動衝鋒,很快衝入百步,個個角弓在手,然後更為加速,就要在四、五十步外,藉著馬速拋射。
然而這時,一聲天鵝聲音響起,這個方向獨輪車後,至少數百支燧發槍,一次猛烈齊射,排銃的聲音,還有密集騰起的煙霧中,慘叫一片,很多蒙古人摔下馬來,還有馬匹的慘嘶。
整齊的靖邊軍火銃齊射,加上啞火率小,威力是難以想像的,這些蒙古人還未騎射攻擊,就張弓未捷身先死。
這部蒙古騎兵七零八落從陣前橫過,不過隨後,又有蒙古騎兵衝上,似乎就認這一塊了。
韓朝放下千里鏡,心想:「騎隊圍突之術?」
看一隊隊蒙古騎兵,策馬狂衝陣中那部,配合怪異吼叫,聲勢不小,連軍陣很多人注意力,都被那方吸引過去。
然韓朝卻知道,這是蒙古人一種戰術,他們攻擊一角,雖然攻得猛,聲勢大,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往往在兩翼與後方。
果然,韓朝看到,很多蒙古騎兵,已經偷偷往左右包抄過去,連河的那方,都有不少騎兵聚集。
他喝道:「傳令各將,注意各自防線。」
又是一陣排銃聲音,陳晟隊中銃兵,隨同左右部中戰士,又發動一陣齊射,更多蒙古人馬慘叫著摔倒,不過這些騎射的蒙古騎兵,也一**射來箭矢,一些銃兵中箭。
但他們有良好的盔甲防護,最多受傷,對面蒙古人,若被銃彈擊中,一般情況難以活命。
而扣動板機之後,這些乙等兵們,也快速成長起來,越打越順手。
看已方傷亡頗重,狼旗那方似乎也頗為著急,不過他們認為,明軍的注意力,應該都被吸引到這邊了,猛然陣外,姑詭一聲,四面八方的。各種怪異的口哨聲四起。
眾蒙古騎兵大吼,對方陣正面與兩翼,同時發動攻擊,喊殺震天,聲勢猛烈。
方陣四周,銃聲一陣接一陣爆響,煙霧瀰漫,戰事頓然激烈。
然讓眾蒙古人失望的是,靖邊軍軍陣嚴密。先前的戰術,好像對他們絲毫不起作用,聽他們排銃一波接一波,很多勇士,慘叫著就倒在他們鳥銃之下。
為什麼這樣。當年成吉思汗,用這個戰法,攻破多少軍陣啊?
方陣靠河那方,突然一連串爆響聲音,一些從河水那邊過來的蒙騎,被排銃打翻在河水之中,無助的呻吟。靖邊軍猛烈的銃火,敲擊著這些蒙騎的心靈,他們攻擊陣線混亂不堪。
很多人離開鳥銃射程,在方陣外不知所措的打轉。
方陣右翼。一波蒙騎趁著鳥銃方歇,紛紛下馬,他們臂膀上掛著團牌,個個取著自己步弓在手。一個軍官抽出長箭,卻是一隻響箭。他八字腳的站著,步闊而腰蹲,猛然拉弓射出。
「秀……」
鳴鏑的尖利聲音,這只響箭,射穿了一個靖邊軍銃兵的咽喉,他踉蹌向後摔倒出去。
「呼……」
箭矢密集如雨,這些下馬的蒙古人,隨之整齊向鳴鏑方向射箭,他們射速極快,一波接一波,還是同個範圍,猛烈的箭雨下,這方很多銃兵,紛紛被射翻在地。
這些重箭穿透力很強,中箭銃兵,紛紛受傷,有些人甚至陣亡。
不過軍官組織下,他們還是快速反應過來,集中火力,打了一輪鳥銃,濃重的白煙之中,獨輪車後火光似乎連成一片,同時一門紅夷大炮推來,發出震耳欲聾的炮響。
無數血霧騰起,草地上眾多碎屑飛揚,霰彈與鉛彈的噴射,讓這方地帶,慘叫聲驚天動地,聚在這裡的步射蒙古人,不是血肉模糊的翻滾地上,就是連滾帶爬的嚎叫逃開……
勒篾格等蒙古人聚在陣內,個個不知臉上什麼神情,如果不是畏於靖邊軍銃炮之犀利,他們也不會歸順王鬥,不過每見靖邊軍銃陣一次,他們還是震撼一次。
……
蒙騎攻擊騷擾,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一聲呼嘯下,潮水般的散走。
草原上的遊牧民,佔不到便宜情況下,一般都不會硬攻,特別各種攻擊戰術用盡情況下。
眼前的方陣,擺明是硬骨頭,他們才沒興趣再填上人命。
韓朝站在丘陵之上,看著四面死傷的蒙騎人馬,臉上神情不動。
他舉著千里鏡,眺望良久,傳令說道:「集中火炮,對準那方轟擊。」
……
狼旗又再捲偃,不過這處附近,哨騎來來往往,他們不斷奉命,與後方某處聯繫,交流戰情。
周邊,還有一些蒙騎聚集,方纔的攻擊,讓他們疲憊,他們很多人坐在地上,喝水休息,吃點乾糧,一邊以仇恨的目光,看著二里外的軍陣。
幾個頭目正在激烈爭論,是否立刻退去,或是繼續留在這一帶騷擾。
最後,一人意見佔了上風:「……他們結陣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他們列陣我們沒有辦法……但他們能一直這樣下去嗎?肯定要動,只要不結陣,總有辦法對付他們……」
「以後就這樣,他們列陣,我們不動,他們不列陣,我們再動,他們騎兵不如我們靈活,鳥銃也打不到,遠遠隔著,能拿我等如何?……哼,可恨的烏龜軍……」
他坐在地上,一邊大聲說著,一邊取出皮囊咕嚕咕嚕喝水。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炮響,眾人一驚,這人也不覺看去,就見一顆炮彈,在空中帶著煙霧軌跡,往自己當頭而來。
他睜大了眼睛,猛然,口中發出聲嘶力竭的嚎叫。
轟的一聲巨響,殘肢碎肉與盔甲碎片四散,這人一半身體,被五斤炮子活活帶走,只餘下半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