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是我的失誤
周邊各人圍攏過來,見盧象升死去,無不失色,個個跪倒在地。
督標營此時只餘一小半人,主官只剩下千總楊國棟一人,他們拜伏在盧象升屍身周邊,個個擂胸大叫,特別是楊國棟,更是悲痛不可抑止。
腳步聲響起,卻是兩翼的楊國柱與虎大威趕到,看到眼前情形,呆了一呆。楊國柱顫抖著手撫上盧象升的屍身,看到胸前那根致命的槍刺。網巾麻衣上鮮血淋漓,身上不知多少傷口,唯有這根長槍要了盧象升的命。
楊國柱的手越發顫抖,他眼中淚珠滾滾而下:「督臣……」
他高聲叫道:「督臣……」
拜在盧象升身前,放聲大哭,場中將士,皆是落淚。
戰馬的嘶鳴聲響起,一匹神駿的白馬跑來,卻是盧象升的愛騎五明驥。白馬跑到盧象升身旁,用鼻子嗅了嗅,又用嘴巴拱了拱盧象升的身體,見他始終不動,白馬發出一陣悲鳴,揚開四蹄絕塵而去,遠遠的不知去向。
所有人,都是呆呆地看著五明驥跑遠。楊國棟雙膝向前,為盧象升收整遺體,他將盧象升浸透鮮血的麻衣脫下,那塊總督大印還綁在肘後。看到這個情形,他又是大哭。
王斗怔怔地站著,楊國柱與虎大威協助楊國棟收整盧象升遺體,不知什麼時候,溫方亮悄悄地來到王斗身旁。他身上同樣傷痕屢屢,走路都有些踉蹌。
溫方亮低聲對王斗道:「將軍,韓兄弟與楊兄弟遺體運來了。」
王斗猛地看過去,卻見沈士奇與鍾顯才抱著二人屍身前來,嗚咽地拜在地上:「將軍……」
二人高聲痛哭,王斗雙目發直,他慢慢走到韓仲與楊通屍身前面,顫抖著手撫上二人的身體,慢慢的,他淚珠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最後淚如雨下。
在王斗身旁,李光衡也是泣不成聲,他指著韓仲屍體罵道:「……你這渾小子,怎麼就這樣走了?你走了我家女兒怎麼辦?她今年才十七歲啊……」
他眼淚縱橫,身旁的高尋等人只是不住勸慰,王斗站起身來,忽然他一個踉蹌,站立不穩,身旁的溫方亮與孫三傑等人忙上前扶住王斗的身體。
溫方亮哭道:「將軍,韓兄弟與楊兄弟為國戰死,人死不能復生,將軍要保重身體……」
他想勸說什麼,最後卻是哽咽,難以出聲。
腳步聲響起,一個聲音高聲道:「將軍,下官領軍來援,僥倖趕到。」
隨後他驚叫,聲音顫抖:「啊,韓千總,楊把總,還有這……督臣,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人都死了……」
卻是鎮撫官遲大成,他圍繞幾人屍體驚叫,有如世界末日。
王斗看到遲大成身後不遠,那土牆通道上又站著一群人,為首一個女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她披著皮甲,繫著大紅披風,用帕巾包著頭,手上拿著一根長槍,正是許月娥。
王斗慢慢平靜下來,見他看來,許月娥上前幾步,拜伏在地:「月娥領軍來遲,望將軍恕罪。」
她身後眾人一齊趴伏在地,王斗看了她良久,沉聲道:「許娘子請起。」
許月娥謝過王鬥,站起身來,她身後各人也是一同起身。
面前的許月娥容色比初見更為堅毅,舉手投足中多了一股自容與自信。她持長槍靜靜而立,寒風鼓起她的披風大氅,頗有一種英姿颯爽的味道。她神色間隱隱的驕傲與從容,比起當日在靖邊堡與舜鄉堡的潦倒,己是不可同日而語。
王斗目光掃去,許月娥不由自主低下了頭。在她身後兩旁,同樣有幾個披著皮甲的女子,似乎作為她的貼身護衛,便是當日舜鄉堡同一批逃軍,見王斗看來,她們個個避開雙目,神情不安。
在許月娥身後,還站著幾個粗壯的漢子,個個身上披著盔甲,似乎是繳獲自清軍的甲冑。他們看向王斗的目光有些好奇,眼中更透著桀驁不馴,他們眼睛在許月娥與王斗身上打轉,似乎奇怪大當家的為何對眼前這個明將如此恭敬。不過他們沒說什麼,只是不住看著許月娥的眼色,顯然許月娥在他們心目中威望極高。
在第二道土牆外面,還有一千多個粗壯漢子,他們打扮各異,或穿著棉襖皮袍,或披著盔甲,手上武器更是五花八門。個個或牽戰馬,或普通馬匹,或牽騾馬,打量周邊眼神頗有些肆無忌憚,見土牆周邊遍地鮮血與屍體,破損的戰車與兵器旗號更是散落滿地,無不是齜牙咧嘴,長吸短氣。
不過他們雖然桀驁,卻沒有人說話,列隊也頗有樣式,頗有軍伍味道。
王斗打量許月娥良久,他身後的溫方亮,鍾顯才,高尋等人同樣看向許月娥那邊,眾人神情各異。在土牆內,眾多宣大官兵也是看向他們,眼中透著好奇,來援的竟不是官兵……那領頭的女子是誰?
楊國柱與虎大威也是來到王斗身旁,楊國柱道:「王將軍,此女是誰?」
王斗道:「軍門,這位是許月娥許娘子,當日,她曾在保安州舜鄉堡。」
楊國柱看看許月娥,又看看土牆那邊的眾馬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虎大威在旁低讚一聲:「好一個女子,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王斗沉聲道:「許娘子,這位是宣府鎮總兵官楊軍門,這位是山西鎮總兵官虎軍門,你快來拜見。」
許月娥走上前來,對楊國柱與虎大威拜倒:「保安州舜鄉堡軍婦許月娥,見過兩位軍門。」
楊國柱道:「許娘子請起,你領一干義士前來救援,忠肝義膽,本軍門定要向朝廷上書,以為表彰。」
許月娥神情不動,淡淡謝了一聲。
王斗問道:「許娘子,你領多少兵馬來援?」
許月娥拱手道:「回將軍話,月娥領殺奴軍一千五百員自讚皇縣出發,實到一千三百餘人。」
「殺奴軍?」
楊國柱與虎大威互視一眼,虎大威沉吟道:「好像聽過。」
王斗道:「許娘子遠來救援,實是辛苦。」
他吩咐了一下,輜重營把總鍾調陽身受重傷,便由高尋與鎮撫遲大成將許月娥等人領進營去,安頓好後,再說後面之事。許月娥謝過王鬥,吩咐了幾聲,立時土牆外的馬賊們喧騰起來,在宣大官兵的注目中,他們牽著馬匹魚貫而進。
許月娥對王斗等人拱了拱手,在鎮撫遲大成等人的帶領下,往營地內部而去。她身後各女看也不敢看王斗一眼,躲躲閃閃,跟在她身後去了。
王斗看那些跟進來的馬賊竟都是精壯的漢子,他們每個人身上血腥味極濃,顯然久經戰事。亂世中能活下來、而且壯大的馬賊,其實多半富有作戰經驗,否則早就被同道或是官兵剿滅,他們欠缺的只是紀律。
不過眼前這些馬賊組織性不錯,真不知道許月娥是如何操持出來的。
在場宣大官兵也看出來了,這些援兵多半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甚至連民團義勇都不是,極有可能是哪個寨子的刀客馬賊。不過有援兵到就好,特別他們解了方才清軍之圍,又聽聞這些人是奉王將軍之令前來救援,所以各人對他們極為歡迎。那個為首的女子,更是眾人議論的對象。
楊國柱對王斗道:「王將軍,這些……這些民間義士如能招安,我大明又多一部敢戰勇士。他們的安頓一定要妥善,缺乏什麼,可報於我與虎軍門知道,定要讓他們安心留在營地。」
王斗道:「軍門放心,末將明白。」
……
此時天色快晚,收整好盧象升等人的遺體後,眾人顧不上傷感,都是趕快打掃各自戰場。清軍屍體兵器己經顧不上收拾,各營收殮自己戰死將士屍體,救護傷員,統計傷亡數目,晚上再一起商議事務。
「直到今日,全軍共傷亡一千八百七十五人,其中,戰死殉國者一千一百三十四人,重傷三百五十二人,輕傷三百八十九人……乙部千總韓仲戰死,乙部乙總把總楊通戰死……營部夜不收隊官李有德戰死,營部輜重把總鍾調陽重傷,中軍親將謝一科重傷……全營戰死隊官十人,戰死甲長二十三人,伍長四十五人……」
王斗中軍大帳內,在剛回到宣大營地的鎮撫官遲大成沉痛的聲音中,讓人心驚的傷亡名單從他口中一一報出。
帳中各人陰著臉,氣氛沉悶。這個名單意味著整只舜鄉軍傷亡過半,元氣大傷,如果不是守營之戰,還有舜鄉軍獨特的堅韌,這只軍隊早崩潰了。
「依我舜鄉軍軍律,各部各總各隊主官陣亡,各副官一率自動接任正職。鎮撫司名單如下,原乙部甲總把總,副千總鍾顯才接任乙部千總之職。原乙部乙總甲隊隊官,副把總沈士奇接任乙部乙總把總之職,原……原……」
「名單擬定,請將軍裁決。」
王斗沉聲道:「准!」
「千里運屍艱難,除了戰死的韓千總,楊把總,餘者將士遺體,只得就地火化。收取骨灰,腰牌,重要衣冠遺物回鄉安葬,靈牌供奉褒忠祠之內。」
「准!」
後事由鎮撫遲大成一一安排後,帳中各人又是沉默下來。
王斗沉默良久,緩緩道:「是我王斗對不起大家,如果不是我領軍入援,軍中也不會戰死這麼多兄弟。」
他眼中含淚:「是我對不起他們。」
溫方亮道:「將軍何錯之有?將軍慷慨無畏,我等陷入重圍,這是奴賊狡詐,加之勢大,這不是將軍的錯。」
遲大成沉聲道:「將軍千里援救督臣,忠義之心,感天動地,只可恨朝廷……」
他慘笑:「我軍陷入重圍多日,舉國無援,只有一部馬賊來援,哈哈,這真是千古奇談。」
以遲大成的性情說出這話,可見今日之事對他的觸動。
李光衡一直默默坐著,此時他出聲道:「韓仲他戰死,死得其所,這不能責怪將軍。」
王斗緩緩搖頭:「是我的失誤。」
眾人各人看著他,都不明白王斗錯從何來,各人只以為王斗是傷心太過的緣故,都是紛紛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