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們這幾天一直要見我,今天想盡辦法見我的目的是這個?」朱瑾閉了閉眼,目光沉沉看著赫連真和商陸,「怎麼?你們開始折騰古體字了嗎?為了穩固公主之位?」
「是,我想做好公主,為了讓大家承認我的公主身份,我必須做些事。」商陸避開了朱瑾的眼神,赫連真卻直視著朱瑾,「請姐姐支持,在我發佈古體字之前,不要在媒體面前不要說出古體字。」
「呵呵…」朱瑾看著理直氣壯的赫連真笑了起來,她原本一直未曾想過這一點,想不到他們自己捅到她面前了,看了看一直低著頭的商陸,猛地收了笑容站了起來,忍著撕了兩人的衝動頭也不回往外走,「祈禱你的古體字能在明天下午之前發佈吧。」
竟敢,竟敢為了這樣的事,利用她對父親的感情…他們竟敢!
「姐姐…」赫連真大叫。
朱瑾停下腳步回頭,冷若冰霜,冷冷看了他們一眼,再次提步離去。
赫連真的腳生生停住,朱瑾的那一眼,讓她遍體生寒。
「阿陸…」赫連真不安看向商陸。
商陸完全沒注意到她,他的目光落在朱瑾的背影上,手無意識的用力握拳,心跳如搗。
他似乎又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
這一夜,公主館赫連真半夜才迷糊過去,王宮內赫連藍夫婦幾乎一夜未睡,而商陸幾乎坐到天亮。
朱瑾睡了,卻做了夢,做了一夜的夢,也許是看到了赫連真那一身紅,也許是看到了父親,朱瑾夢到了她的父親,回到了那個滿眼紅色的夜晚。
在商陸成親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的夜,在商陸的溫熱的唇落在她身上時。她的靈魂大劫,瞬時離開了新娘的身體。
朱槿飄飄忽忽忽明忽暗的靈魂飄在房間外,聽著屋內響起了女子的呼痛聲,男子的喘氣聲失去了一切知覺。
後來。朱槿半透明的靈魂無知無覺遊蕩著,沒有方向,沒有日夜,沒有時間,她真正做了一回孤魂野鬼。
腦袋一片空白,不知時間流逝….
當朱槿慢慢恢復靈氣,魂魄歸位時,她慢慢回到了商府。
那是她的根,她不知道除了那還能去哪。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一切。商家無比熱鬧,所有人都喜氣洋洋。朱槿站在花園裡,看著僕婦簇擁著一男一女慢慢走近。
男子滿臉溫和,熟悉的面容不時微笑,溫柔的眼神投在了身邊身懷六甲的女子身上。小心扶著她慢慢從她身邊走過。
他的世界,再沒有了她的影子。
那一晚,朱槿向上蒼祈禱,收了她的靈魂吧…她要轉世投胎,忘掉一切。
上天不隨人願,她依然孤魂野鬼飄蕩,在外。總會忍不住來到商府。
看著商陸對妻子噓寒問暖,看著他皺眉思索即將降生的孩兒名字,看著他的孩子出世,看著他熱淚盈眶,看著他愛護妻子小兒,看著他慢慢蓄起鬍子。慢慢失去了一切她熟悉的一切。
而她,依然如故,除去容顏慢慢老去,依然只是看著他。
她孤寂的世界,沒有盡頭。
飄飄蕩蕩間。也不知飄了多遠多久,直到無意間遇到了自她死後就消失的父親,因為喝了酒腳下打晃,滿身的泥土鮮血的父親。
她幾乎不敢認,年僅四十餘歲的父親,已白了頭弓了背。
父親只有她一個獨女,從小就對她極好,除了婚事事事順從她,可最後也妥協了,可妥協的結果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她死後,那時忙著陪商陸一時沒注意,父親就突然消失了,想不到卻是搬了家。
早晨,父親清醒過來,起身去小廚房煮好了她熟悉的早膳,淚眼朦朧中,朱槿看到她父親盛和從前相同的份量,擺了兩個碗,兩個凳子。
「朱瑾,吃飯了。」父親坐下,招呼空無一人的對面,一切如舊。
父親這句話,她聽了十幾年。
朱槿的眼淚瞬間絕提。
看著父親的樣子,朱槿才知道自己多麼自私有多不孝,才知道自己對父親的意義。
朱槿開始陪伴父親,跟著他看醫書,看病把脈抓藥,猶如從前的少女時光。
那時她還沒遇到商陸,她還是父親最最看中的異想天開的想要把醫館傳給她的聰慧少女。
朱槿的心終於平靜,也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父親每天和她說話,天天給她做飯,天天陪著她。
她為父親高興而高興,為他煩惱而煩惱,也開始為他的身體擔心。焦慮中,不想父親真的發病,心急要救父親的朱槿,竟上了父親的身,像鄰居求助,將他救了回來。
聽到他自救的行為,醒來的父親說,那是他的閨女朱瑾救他的。
她的世界多了陽光,多姿多彩起來,也重新學起了醫術。
為了好好調養父親的身體,朱槿開始在黑夜父親熟睡時上父親的身,自己給自己調養,幫忙照顧住醫館的病患,讓父親虛弱的靈魂好好休息。
父親慢慢所有察覺,只不過,他只是高興,慢慢恢復了精神氣,開始嘗試找她,和她對話,朱槿試了試,發現自己還能上父親的身,思考了很久後,終於和父親相認,以鬼的狀態陪伴父親。
因為她,父親狀態異常,常常和空氣說話,還說他女兒在。別人都笑他瘋魔,只有他們父女知道,他們真正相依相偎生活著。
父親開始注意保養身體,教她醫術,父親白天把要問的問題寫出來,晚上她會進入身體作答,後來,因為一夜夜間的接診,她開始真正接觸病患。
後來,接觸的病患慢慢多起來,她的醫術飛速猛進。
過了兩年,醫館裡的很大一部分的醫患都由她醫治,且不知不覺間開創了第一個夜間急診。
她的生活忙碌精彩起來,她的世界裡不再只有一個商陸。後來,朱槿偶爾也會再到商陸家中去轉轉,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理,只是還是會去看看。
看著他家庭和睦。妻子賢靜,兒子聰明,一家人熱熱鬧鬧過著屬於他的日子。看著他的孩子一個接一個誕生,看著他慢慢不拘言笑,慢慢成熟,慢慢老去,守護著他的家族,彷彿她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世界中。
那個商陸,對她來說無比陌生。
再後來,也許是靈魂也慢慢老去沒有了力氣、精力。她再沒去過。
光陰荏苒,白駒過隙,眨眼間,並已過幾十年時光,她白了頭髮。而父親連眉毛都白了,可依舊精神奕奕,成為了聞名百里的神醫,只是他們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個朱槿。
這一晚,有急診。
看到病患那一剎那,朱槿愣了一下。又迅速開始治療,搶回了一條命,白了頭髮的婦人,一直拉著病患的手,一直不放手。
病患一頭華髮,睜開眼睛一瞬間就看向了婦人。眼裡是愧疚是暖意是愛意,那是相伴一生後才會有的眼神,「夫人不要擔心,我好著呢。」又看向床邊已過不惑之年的兒子,「也不知道照顧好你們的母親。」
又看向溫文爾雅的孫子們。「以後多陪陪你們祖母。」
朱槿看著病患,目光深遠,放開了他枯槁的手,深深看了一眼他的夫人,才轉向歲數最大的大兒子。
到了外間,她直說道,「雖然今日救了過來,不過時日不多,最多一個月,請做好準備。」
話才落,壓抑的哭聲從身後傳來,回頭就看到滿頭銀絲的夫人癱坐在地上哭。
「嗚嗚…」悲嗆的哭聲,壓抑著,從那緊緊蒙住的嘴裡瀉出,聞者動容。
朱槿繞過癱倒在地的夫人去寫藥方,行字行如流水,早已超過了父親的風韻。
一個月後,聽聞城東才隨著兒子搬遷過來的商府商老太爺去世,其妻商老夫人也隨之哭死過去,成為了一段生死相隨的佳話,被孝順的兒子合葬在祖宅。
人人都在稱讚商老夫人,卻誰也不知道,也曾有一個女子,與他海誓山盟,有過生未同衾死同穴的誓言。
誰也不記得,也曾有一個女子,為他生死。
所以,注定,她身邊商陸早已備好的空墓,再沒有機會填滿。
時光匆匆,又六年過去,老得不能再老的父親全身都是病,全靠意志支撐著活著。
她想,該是他們父女一同離開的時候了。
朱瑾在一個清晨,去了一趟她自己的墳前,靜默了許久,回城的時候,也去了一趟商陸夫妻合葬的墓前。
只是看了眼,就轉身離開。
當初的她能夠天真、不懼怕消失的去愛著他。
愛到消失。
他們的之間的愛,他們之間的緣已在她生死那一刻已盡,是她癡了是她傻了。
她曾是他所有的激情,佔據了他整個青蔥歲月。
可,陪著他走到最後,與他相濡以沫白頭到老的是他的夫人。
她,只是他人生的過客。
又一年,名滿天下的朱神醫歸天,舉城悲鳴。
朱槿杵著她專門提前燒給自己的枴杖,挺直脊背肅穆看著父親被厚葬,隨後幾十年裡,她走遍大江南北,救了無數的人。
從兩隻腳走到三隻腳,走了幾十年,離她身死,已有百年,一直行走的她弓著背杵著枴杖用盡所有力量回到了父親墳前,停下了行走的腳步。
她再走不動了。
她靠著父親的墓碑看著太陽慢慢升起,微笑著倒下,終於失去了意識。
她以為上天對她不孝、貪心的懲罰終於結束,可以喝孟婆湯轉世投胎了。
卻不曾想,再睜眼,她已是連楠。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