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夫。舒榒駑襻」
輕悠一叫,亞夫撩簾子的手只是頓了一下,還是出了帳。
她愣了愣,嚇得一蹦而起,什麼症狀都沒了,甚至忘了自己已經一天一夜都沒吃東西,掀被子跳下床,就朝帳外沖。
邊沖邊叫,「亞夫,你去哪兒?你別生氣啊,人家其實也是剛剛才醒的,你又罵又說要打人家屁股,人家害怕才多瞇了兩下啦!」
這情急之下,她嚷嚷的都是漢語,讓還守在帳的一干士兵將領都愣了一愣。
經歷這一連串的變故下,此時她一身骯髒,蓬頭垢面還打著白繃帶,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多數人這時還不知道輕悠的身份,之前一起戰鬥的兵們還都以為輕悠是龍村冶也的夫人,見到光德親王竟突然跑來,都奇怪著。
此時已是深夜,只有輕悠的帳前燈火通明,其他地方都黑漆漆一片。
男人走得太快,輕悠腿短,追出來一瞧,一堆黑色軍服的軍官,沒吃飯的結果是腳步虛浮、頭昏眼花得厲害,一時就瞄不太清誰是誰了。
看到個身高差不多的,就撲了上去。
「亞夫,對不起啦!」
呃,錯了。
「夫人,我是榮澤英傑。」
俊秀的青年隊長伸手扶住女子,之前因為輕悠導致排長逃跑的不滿已經煙消雲散,看著懷中女子仰起的急切小臉,心頭一軟。
「啊,對不起,榮澤隊長。」
輕悠立即放開人,就朝另一方跑去,沒有注意青年隊長的目光一直追隨。
「夫人,殿下在那兒呢!」十郎看不過眼,急忙過去指方向。
前方停著幾輛車,燈光直亮,只看到高大的黑色背景被燈光劃過,她也沒看清人,繼續朝前衝。
十一郎在旁邊看著直搖頭,心說少主這回可嚇壞了,估計不是那麼容易就會消氣兒的。恐怕夫人得折騰個幾下,廢廢心思去討好了。
想到這裡,他立即將十郎拉了回來,詢問兩個女人來時都折騰了些什麼事兒,也好適時為輕悠開脫一下。
「亞夫,你別生氣啦,我錯了。」
輕悠又一把抱住從車影裡走出的男人,同樣的黑色軍服,但她沒有注意自己抱著的人的手臂和大腿都包著白繃帶,繃帶上滲出的血還沒幹,連頭上也包著繃帶,形容頗為憔悴。
不過被她這一撞懷懷兒,男人垂下的沉黯眸子立即亮了三分。
她這會兒力氣快用盡,喘得不行,也沒想過自己又抱錯了人,就開始認錯求饒,各種借口層出不窮,外加撒嬌耍賴,無所不用其極。
搞得周圍的警衛兵,和知情者,一個個看眉毛直跳,眼角抽搐。
話說在緊張至極的大戰之後,有這麼個烏龍看也是種享受啊!
不過,對於當事人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東堂雅矢是織田亞夫上飛機後,才又命令跟上來的,所以晚到了一步,沒想一來就看到這齣好戲,毫不客氣地笑起來。
當然,現場除了他,也沒有誰敢在光德親王面前放肆。
「小笨瓜,你家男人在那兒呢!喲,抱得那麼緊,真捨不得龍村,打算換窖做他家眷啦?」
輕悠一聽這聲音,立馬鬆開了面前的人,可是腳下一絆,又被人扶住。
這才記得抬頭確認,尷尬地「啊」了一聲。
龍村冶也卻笑得少見的溫柔,「輕悠,好久不見了。上次在港城,匆匆一別,都來不及互道問好。你……」
輕悠還不及開口叫人,就被人從後面提著領子攥了回去,身子一轉,對上一雙精光湛亮的眼。
終於找對正主兒了,她啊啊地張了張口,愣沒叫出聲兒來。
東堂雅矢還繼續調侃,「亞夫,既然你的女人沒事兒,俺就回去睡大覺了。話說,今天可是咱們的除夕夜呢!仗打完了,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他抱頭走人,大牌得讓周人惻目。但還沒走到自己的車前,就被一人攔住了。那人請求他去幫忙看看一個戰友的傷情,他回眸看到那對兒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樣子,也覺得再欣賞一下不錯,便又調轉了方向。
這時,竟然又有汽車開來,掛著大將的軍旗。
跟著東堂雅矢要走的榮澤英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來人竟然是明明該在北平機場整飭戰鬥機中隊的野田澈大將。
沒想到,小小一個熱河機場,竟然齊聚了東晁遠征軍的所有最高將領。
他們全圍繞著那個如日月般光輝的男人,而那個男人的眼裡似乎只有懷裡正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的小女人。
是因為光德親王在此,所有大將才來的麼?
不知道為什麼,榮澤英傑有個奇妙的男人直覺,將軍們看著小女人的目光,也並不陌生,原來他們早就認識的麼?
難怪!
……
「亞夫,你咳嗽有沒有好一點兒?」
輕悠發覺男人不是不理她,而是找高橋吃藥,終於大鬆了口氣。
織田亞夫的目光掃過走來的兩個男人,野田澈和龍村冶也,眉峰微微一攏,暫時按下了想要狠揍女人一頓屁股的衝動,將人往懷裡一攬,伸手接過了高橋遞來的毛髦大衣,將女人一裹,帽子一扣,那些不乾不淨的視線都被擋掉了,才應了一聲。
龍村冶也的腳步,徒然一頓。
野田澈筆直走來,嘴角不可抑地歪了一歪。
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輕悠想要撥下帽子,心說現在也沒下雪了,正是晴空萬里,還戴什麼帽子呀,掩著弱弱的光線,黑漆漆地連人也看不清了。
手就被男人抓住,接上一個大瞪眼兒。
「亞夫……」
她故意裝可憐,抓著男人的手指搖啊搖,完全沒感覺到男人之間的暗潮洶湧。
野田澈走到亞夫身側,行了個有力的軍禮,先報告了一句戰況的完美結果,就問,「亞夫,你沒事兒吧?我以為你會回皇城,突然跑到熱河,出什麼事兒了?」
目光就往織田亞夫跟前飄,可惜只能看到一蓬亂糟糟的頭髮,連人兒的半片白皮也沒撈著。
「過來慰問一下前線官兵。本來計劃直接送到這裡的物資被擊毀,跑掉不少雞鴨豬狗,不知道還能尋回多少,估計不少沒腦子的母雞肥豬迷了路就找不到了。」
這樣明顯的指桑罵愧,焉能忍受!
輕悠眉頭一皺,抬臉瞪男人,就被男人的大手掐了把臉。
她低哼著抓著那隻大手,兩人就背著外人糾纏起來。
野田澈只看到兩隻小手跟一隻大手扭來攥去,咳嗽一聲,心下鬱悶。
這光線不對勁兒,他的車燈射過來擦著男人的背過去,剛好把小人兒罩在了陰影裡。
靠,捂得也太嚴實了。
龍村冶也才逮著機會上前報告,說話間還有血水滴落在雪地上,模樣也相當狼狽,可見今日這場大戰真是拼盡了他有史以來所有的兵力,比起當年親身上陣打登陸戰,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話畢,織田亞夫也毫不吝嗇地表示了讚揚和肯定,並直言說「一等功」非其莫屬,並應下了等北平防禦工事重新排布好後,再開慶功宴。
而東晁的新年活動一律取消,下層官兵只能聚餐,不可飲酒,戰後的戒嚴和清理殘餘反抗力量,仍是當前的重中之重。
總之,輕悠聽出,雖然仗打勝了,可他們需要處理的事更多。
當下,她才真正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和無知,竟然挑這最危險緊張的節骨眼兒跑來,給男人添了大麻煩。
不鬥了,也不纏了,乖乖握著那只指縫裡有碳墨的大手,帖在臉上輕輕磨蹭,小小聲地說著「對不起」。
他低下頭,仍然是一副面無表情地冷酷模樣,可是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溫柔,捏了下她的小臉。
當男人們的事都說得差不多時,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織田亞夫突然身形一挺,轉身朝所有將領行了個軍禮,聲音擲地有聲,說,「辛苦諸位了!」
眾人立即回以軍禮,齊聲高喝,「為帝國效力,不辛苦。」
此時塵埃落定,如此有氣勢的一幕,在輕悠心裡劃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轉頭看向所有人,神情凜然,目光堅毅,在經歷了這樣一場血與火的生死大戰後,雖然身上還纏著血色繃帶,臉上還污花著,眼神依然明亮通澈,真是令人佩服。
她想,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一群男子漢,東晁帝國才會如此強盛。
再看眼前,她最愛的男人,是這一切勝利果實的締造者,心裡便忍不住升起一股自豪感。
她的亞夫,真的很棒呢!
突然,臉頰又是一疼。
「發什麼呆,走了。」
「哦!」
織田亞夫拉著輕悠要上直升機,身後傳來報告聲,打住了兩人腳步。
回頭,卻見是榮澤英傑,他手上抱著一個小小的懷爐,遞上前時,銀金色的爐身上有陰紋暗走,銀製的手提也琢磨得相當精緻,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物什。
「路上天寒,請夫人帶著這懷爐,也好暖暖身子。」
輕悠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道了聲謝謝,上前伸手接過了爐子。
手指不經意地碰觸,輕悠並未有所覺。
榮澤英傑的眸子卻深了一深。
輕悠接過暖暖的爐子,抱在懷裡,覺得真是舒服了不少,轉頭就小小聲地對織田亞夫說了之前在飛機迫降處被榮澤英傑從俄國大兵的手裡救下的事。
織田亞夫深深看了眼面前的俊秀青年,亦有幾分讚許之色,道,「榮澤英傑,我僅代表我自己,感謝你救了輕悠,我的未婚妻。」
男人用的是「我」,不是本王,亦非本帥。
這小小的一個不同,讓榮澤英傑看輕悠的目光又有了變化。
「榮澤下士,本帥希望你在整頓好自己的部隊後,盡快到紫禁城訴職。」
「屬下遵命!」
榮澤英傑行著筆直的軍禮,目送英姿俊挺的男人扶著小女人上了直升機,機門關上時,小女人又扭頭好意地朝他揮了揮手。
那彎彎的笑容,在這樣寒冷的雪夜裡,顯得格外溫暖。
輕悠?
原來,她叫輕悠。
……
輕悠本以為等回了男人的駐地,還有一頓好受的,因為一路上他輕輕咳嗽著,也沒跟她說多少話,倒是瞪了她不只一眼。
為了減輕稍後的處罰,她說了不少討好的話,又非常仔細認真地做了一回檢討,表示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過錯,不會打擾他太久,會盡快回應天。
不想,剛下飛機,男人只拉著她走了兩步,突然就倒下了。
嚇得她抱著他直叫,他緊閉著眼,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整個人彷彿都徹底垮掉了。
幸好東堂雅矢跟著他們,忙將人送進了急救室。
事後,輕悠才從十一郎那裡知道了全部實情。
「他,整整一周都沒瞌眼休息過?」
她驚訝得低呼。
十一郎點頭,將前因後果一一敘盡。
俄國人迫襲,東晁帝軍不得不退出北平城,一百多里,躲避高射炮的有限轟炸範圍,其實也不過是一周多前發生的事。
織田亞夫如此神速地就將一切重新奪回手,沒有給敵人太多休養生息、熟悉當地環境的機會,這樣的策略不能不說高明之致。
但為了取得勝利,在對方擁有了新式武器佔有了相當大優勢的情況下,在東晁駐軍已經被俄國人的武器打得恐懼不矣士氣大降的時候,在他僅僅帶來了千人的親衛隊,卻要進行一場這樣配合緊密、規模龐大的反擊戰。
當前的勝利果實,不能不說,那是相當的得來不易。
大戰勝利結束,總帥病倒。
雖不罕見,卻也非常見的事。
早前駐守北平的人對於這位漂亮得過火的男人,執掌一切軍政大權時的疑慮和不信任,在這場勝利的大戰之後,也全部煙消雲散了。
輕悠抱著那個暖爐子,緊緊地蜷縮成一團,縱然身體已經累到極點,仍然無法安心,「亞夫這個笨蛋,就知道罵人家,他自己都不好好照顧自己。混蛋,他怎麼可以連休息一下也不允許自己,太可惡了,這個笨蛋,他才是大笨蛋!」
那些報平安的信,原來都是騙人的啊!
他根本沒好好照顧自己,就知道逞強,真是討厭死了。
輕悠埋怨著,懊惱著,直到織田亞夫被從急救室裡推出來,聽東堂雅矢說了已經沒事,只是由於疲勞過度,又幾天沒正常進食,引起的體力不支而暫時性休克。
輕悠聽完後,總算鬆了口氣,腳一偏兒也差點兒昏倒。
十郎忙說,其實她們從偷上飛機開始,也有兩天一夜沒好好吃過東西了。
於是,在這個東晁的除夕夜,輕悠打著瞌睡勉強吃完兩塊糕點,陪著打葡萄糖點滴液的亞夫,沉沉睡去。
……
這一覺,便睡到了隔日午後。
元旦到來的鞭炮聲,將她從夢中驚醒,一時今昔何昔分不清,陌生的環境讓她半晌沒回過神兒來。
直到看到男人居然早醒過來,正靠在床頭,翻閱著各方的戰報資料和文件,神情專注得連她醒過來都不知道。
工作中的男人,總是特別帥。
可輕悠卻沒了心情去欣賞,只想到,原來他這麼忙。
現在他還病著,輸著液呢,就有這麼多的文件需要他處理,那麼多的事兒,門外站著好多人的樣子,聲音雖壓得低,仔細聽還是能聽見。
原來,不是他不想給她寫信,是他真的很忙。
那麼多人的生死壓在他肩上,他忘了回她的信,其實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連自己的事都不記得了,藥不按時吃,飯也沒認真寫上一頓,她怎麼能怪他呢?
在對自己幼稚不懂事進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檢討後,輕悠突然伸手去搶男人的文件。
哪知,男人手一移,就躲開了。
微微一眨的眼眸裡,似沉著碎金,在昏黃的燈光下,迷人得讓人忘了呼吸。
「剛醒就淘氣?」
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帶著她熟悉的壞壞的味道,讓她剛剛升起的一點兒氣就消沒了。
不得不佯裝不滿,「哼,你什麼時候醒的?醒了就知道看文件,也不叫人家?」
他輕笑一下,迅速在那文件上勾了幾下,她探脖子只瞄到疑似「批准」兩字,抬頭上似乎有一個認識的人名。
甩掉文件,他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鈴鐺搖了搖,房門立即被人推開。
接著,就有豐盛的美食被送進屋,一室的藥水味兒沖淡不少,食物的香氣讓滿身起床氣的女人一下轉移了注意力。
「這個餅子很好吃?」
卡喀卡喀的咀嚼聲,十分有勁兒。
「嗯嗯,好吃!真奇怪,好像就是一般的香蔥油煎餅,可是就比家裡做的好吃呢!不信,你償償。」
他搖頭,她扔過去一個「真是不識貨」的眼神兒。
他拿起清茶啜了幾口,只就著模樣看起來還算比較清淡的東西挑了幾筷子,便很快又看起了文件。
她則把送來的所有小菜、點心、麵點,一一嘗了個遍。
偶時吃到味道特別來勁兒的,就會餵他吃一點,除掉太過油膩的重口味,他都聽話地吃下了。
順便,也偷咬了她的小手指幾口,惹得屋裡總是傳出咯咯的笑聲。
門外等著送文件的文書們,都不禁嘖嘖直歎。
那時,在大院外,周麗儂哭叫著想要見親王殿下,親衛兵攔下後差點被拖到屋外槍決。
高橋聽到後,急忙出來解圍。
周麗儂想為自己的家人求情,高橋也沒有答應,只叫她回去等消息,情況會有好轉。
那時,輕悠吃得犯撐了,扶著滾滾的小肚皮打嗝兒。
直歎,「聽人說北方的麵食好吃,以前跟小叔來北平時也沒覺得。怎麼這次這麼好吃呢?難道是因為我餓了兩天兩夜,都沒好好吃頓飯的緣故。」
說著,眼珠子還往餐桌上溜兒,烤得金黃酥脆的大餅,還有煎得油光水亮的酥肉,拼雕精緻的純蔬菜,連水果盤都做成了金鳳凰。
可是,肚子真是撐不下了。
織田亞夫放下最後一份閱完的文件,道,「當然。這是皇帝才吃得到的美味兒,今日都被你吃完了,算你運氣。」
鼻頭被揪,她驚訝道,「皇帝才能吃,你不是說,這些東西都是御膳房的大廚做的?」
「不然,你以為一個面疙瘩,尋常誰能做得如此好吃。」
他抬手,揩去她嘴角還殘留的一小塊肉餅渣子,送進嘴裡。
目光直凝著那油亮亮的小嘴兒,漸漸變深。
她羞紅了臉嚷嚷,「亞夫,那碟子裡還有呢,你幹嘛吃人家的?」
他俯下頭,一口氣吹在她耳後,「吃你的又如何,我還想連人帶骨頭都吞下去。」
「啊,你……」
小嘴兒被吃了,接著就是耳朵,脖子,一寸寸往下。
屋裡人聲消失,只剩下低低地嚶吟,和沉沉的喘息。
稍頃,一聲鬱悶地低呼響起。
「啊,不要,人家肚子好漲,你起來啦!」
「誰教你吃那麼多的?」
男人的聲音更鬱悶,但也有一些後力無繼。
「誰教你給人家準備那麼多的,老怪人家。啊!你還打我。」
「本王還沒跟你算偷跑來的總帳,你……」
本來是做足了氣勢,要威脅別人乖乖就範,主動獻身的,不過一個悶鳴從被窩裡傳出,某人故意將被子一掀,那氣味兒別提有多精彩,而男人的表情更精彩得讓女人尖叫。
「十一郎,去拿三個熏香銅爐來!」
「哪用得了三個,一個就夠了啦!這屋裡門窗封得那麼嚴,三個會熏死人的啦!」
「你給我閉嘴!」
某人抗議的腦袋被男人一手壓進了被窩裡,十一郎應聲離開時,覺得少主的眉毛抖得實在有點兒凶。
那大門一關,某人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男人繃著臉任她笑,也沒再動手動腳,似乎怕打擊過度讓空氣污染再加重。
後來,男人就下了道命令,不准吃超過一張蔥油大餅,否則,處罰重重的。
至於是什麼處罰,咱們以後再講。
其實男人很想一逞獸慾,耐何之前體力透支得太厲害,也確實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一夜便也放過了搗蛋的小女人。
當屋外遠遠傳來密集的鞭炮聲時,輕悠嚇得一下從睡夢中驚醒。
身邊的男人將她摟進懷裡,問,「做噩夢了?」
大手撫撫她額上的冷汗。
她鑽進他懷裡,聲音還有些啞,「我夢到,你,你被火燒了,好像那個送貨員一樣,我好怕,想幫你撲滅火,可是……」
「乖,那只是夢。」
也許是親身經歷了戰場,她開始真的害怕起他會出什麼意外。
戰場上瞬息萬變,難保沒個萬一。
「還在打仗麼,怎麼好像有槍聲。」她凝神去聽。
「不是槍聲,是鞭炮聲。」
看她還有些懵懂,他微微一笑,「傻丫頭,你忘了,今天是亞國的元旦節,東晁的春節。」
她才憶起自己此行的一大目的,就是來陪他過新年的。
「亞夫,你們新年夜是不是要到神廟祭拜祈福,還要聽新年鐘聲呢?」
「嗯。」
「那這裡沒有你們的神廟,怎麼辦?」
「這樣辦。」
男人唇角一邪,捧著女人一愣的小臉,吻了吻,說了句「新年快樂」。
她說她之前還寄了新年禮物給他,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
「寶寶,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
他將人一抱,大掌下滑,在屁屁上掐了一把。
她低叫一聲,攘他推他,兩人就打鬧起來。
「真可惜,大家在新年都沒法回家跟家人團聚,還要宿夜值勤,之前送來的過年物資又被俄國人轟掉了……」
他解釋了運輸機的實際情況,她才一掃滿臉的遺憾之色。
「想不想出去看看煙火?」
「現在?」
「北平城的城民大戶為了慶祝元旦,自發組織了煙火表演。」
他一邊說著,一邊喚來了勤務兵準備。
她立即跳下床,說要自己動手。
他依然穿著他的黑色元帥服,筆挺的線條設計,襯得他格外精神,就算臉色仍然有些蒼白,也絲毫無損他英偉迷人的氣質。
「亞夫,你真帥!」
終於將男人打扮出來,女人樂呵呵地抱著男人的腰,誇讚不迭。
他輕輕一笑,拿過大裘給女人披上,掐了把那紅潤的小臉,道,「寶寶,真可愛。」
女人立即笑得歪倒在男人懷裡,兩人手拉著手,出了房門。
這時,警衛隊的人全部列隊等候在屋外,剛走出來時,廊外傳來叫喚聲,定睛一看,是急著趕來的十一郎。
十一郎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再仔細一瞧,竟然是穿著和服的十郎,十郎扭捏地直扯十一郎的衣角就被甩開,尷尬的小臉上是又急又惱。
輕悠覺得這一幕太有趣兒了,嗅到了一絲姦情的味道,忍不住打趣了兩人一句,竟然讓兩人同時露了餡兒,才驚呼出聲。
「十一郎,你們都在同一層簷下了,你得對十郎負責呀!十郎還是黃花大閨女呢,你不能壞了她的名節。」
「夫人,我沒有。」
「十一,你明明就有,你把我的口脂都吃沒了。」
罪證確鑿了。
「別胡說,你一個女孩子不嫌害臊。」
「哼,你一個大男人,敢做不敢當,也不嫌丟人麼?」
這真是一團亂麻啊!
小女人還想參和幾腳,做個煤婆什麼的,就被織田亞夫拉走了。
這一路是坐著華麗的輦車到達目的地,大概當年就坐過更華麗的,所以輕悠也沒把這本國前朝皇帝的輦車當一回事兒。
他們到了一座五層高的塔樓,才上三樓時,就能看到皇城外的炫麗煙火,帶著響亮的鳴叫聲,沖天而起,燦爛開放。
「真美。」
歪在男人的懷裡,這一刻,只有滿足的歎息。
溫暖的大手扣著她的小手,將她緊緊籠在懷裡,寬大的黑色披風為她擋著風雪。
她抬眸一笑,接上他垂下的深邃眼神,染上了星光焰火的眼眸裡,閃爍著同樣的滿足和歎息。
世所謂,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擇腰。
而這一刻,方知江山之美,也都因身旁有他(她)相伴,才會如此璀璨奪目,令人望之迷醉。
突然,輕悠憶起了當年。
她騙男人說想看煙花,只是因為小叔和艾伯特制定好的計劃,需要這重要的一環,借送煙花而進入親王府,以便救她離開。
那一晚,他為她準備的煙花,比這裡的不知美了多少倍。
可那時,她佯裝不知他的情意,硬是將那本來是毒酒的麻醉劑給了他。
她問出口,「亞夫,當年,你早就知道了?」
小叔和艾伯特的計劃?
那杯酒裡有麻醉劑?
「是。」
他似乎很清楚她此刻問的是什麼。
「那你為什麼還……」
明明知道,還故意放她走,以他那時的脾氣和性子,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甚至,還故意喝下那杯酒!
她一直不敢猜測緣由,卻擱在心裡四年,放不下,也忘不掉。
他低下頭看她,「我想賭一把,看看那個有良心的笨蛋,會不會回心轉意留在我身邊。只要她願意,我可以為她改天換命,給她一切想要的。可惜,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賭輸了。」
她輕輕抽了口氣,抱著他說,「亞夫,你沒輸。我以為我很恨你,其實,我恨的是我自己,我覺得我配不上你,我沒勇氣接受那一切。我選擇不信任你,那個孩子,也成了我逃避的借口。可是……」
他似乎並不在意當年的「真相」,拉著她又往樓上走。
她卻很在意,怕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說,「我回亞國後,老是夢到你。我根本不敢看你給我換掉的那副櫻花圖……愷之哥哥在回來的路上就跟我求過婚了,我,我都拿自己配不上他做借口,拒絕了。那四年……我覺得我真的很自私!」
他停下腳步,回頭撫撫她的頭,聲音擲地有聲,「我織田亞夫的女人,當然有資格自私!」
她的心,嘩啦一下都為他眼底的溫柔閃動,融化成一汪春水。
「亞夫,怎麼辦?」
她只能撲進他懷裡,歎息又感動。
「我會被你寵壞的,要是你不在了,我怎麼辦呢!」
「傻瓜!」
他抱起她,一下將她放在了身後的石台上,在絢麗至極的煙火中,深深吻上她,用最炙烈的熱情驅散她的恐懼不安,用最有力的懷抱給她希望。
他沒有說,他有多麼愛她,定不會讓她孤單于世,先走的那一個一定不會是他,但若她先走一步,他也不會讓她在黃泉路上等太久。
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鐺——
一聲長長的鐘鳴響起,像征著期望和夢想的新的一年開始了。
「呀,這裡有鍾?」
「嗯,聽說有個不得母后喜愛的皇子,在登基為帝后,為了討好母親,知道母親信佛,專門為母親修建的這個塔樓。」
「我知道,聽說那個皇帝也信佛,禪經講得很好,他跟另外八個兄弟爭奪皇位,就是靠這個信仰贏得父親的賞識,才最終得到皇位的。」
男人敲了女人一下,笑斥,「不要胡亂編造歷史事實。」
女人捂著腦袋,嚷嚷,「我這也是跟著小叔到北平時,在那位皇帝的八世孫親王府裡,聽說來的啦!不算編造,算是一種推測。」
「都一樣。」
「才不一樣咧!你們男人,真是沒一點兒浪漫主義細胞。」
男人眼神一閃,湊近,「我不浪漫?」
女人感覺到明顯的危險氣息,嘿嘿一笑,一縮身子就逃了開,抱著那大木樁子,撞起了鐘。
鐺鐺鐺的鐘聲裡,伴著男人女人開懷的笑聲,遠遠傳開。
那時,有誰憑欄遠眺塔樓,暗暗歎息,懷攥著一張緞帕。
那時,遠在城外的駐軍地,正和一幫飛行員喝酒划拳的男人,朝皇城的方向望來。
還有那藏在宮牆陰影裡的女人,望著高塔上閃過的身影,指甲陷進了掌心中。
「亞夫,新年快樂。」
「寶寶,新年快樂。」
原來,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從再相遇,走到了新的一年。
「還有,咱們的小寶寶,新年快樂。」
「討厭啦,現在還沒有小寶寶。」
「還沒有?」皺眉。
「那個……估計送子娘娘很忙,所以,暫時還送不到咱們家來吧!」小忐忑。
「不,不是送子娘娘忙。」
「……」
「是我太忙了,已經一個月沒播種施肥。」一本正經。
「啊,討厭,色狼。」尖叫,跑掉。
「寶寶,人類要不好色,早就絕種了。」
「色狼,不要臉,啊——」
「乖,先施肥,後播種。」
「討厭,討厭,亞夫大壞蛋。」
「寶寶,再叫,警衛會上來的。」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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