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七日,魔鬼強強愛!」
一個巴掌狠狠落在百合子臉上,打掉了她掩面遮醜的黑紗,雪白的臉上緊張又惶恐,襯得那道猙獰的疤痕,更加醜陋。
織田亞夫並沒像眾人想的那樣,直接跟張大帥火拚,而是繞進了營地,找到了百合子。
「元,元帥,屬下不明白!」
「百合子,之前我就說過,不要碰軒轅家,不管是由張大帥,還是沈百通出面,這帳我都會算到你頭上。看來,當年我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啪啪啪,十一郎落下的巴掌又狠又重,打掉了百合子一顆大牙,梳理精美的髮飾也被打掉,蓬頭散髮地匍匐在男人腳下,白皙的臉立即就腫得老高,甚至還破皮流血,滿眶淚水含在眼裡,強忍不落。
「元帥,您誤會了,百合子誓效忠我東晁帝國,絕不敢違逆您的命令,求求您聽我解釋。若大帥您還是不相信,百合子現在就自剔以示忠貞!」
說著,她竟然真撲到供案上,抽下了上面供奉的武士刀,往脖子上劃去。
十一郎接到織田亞夫的眼神示意,及時擋下了這一刀。
但百合子脖子上還是受了一道劃痕,鮮血沒入領口,迅速染紅了雪白的裡衣,她此時穿著東晁最傳統的家居和服,爬在地上,淚盈於睫地看過來,模樣確有幾分淒楚委屈。
十一郎朝織田亞夫點了點頭,表示剛才女人的決心並不假,就在是真的要以死明志。
織田亞夫轉身落座,雙手放在膝頭上,脊背挺得筆直,俊容冷肅,眼底的殺氣隱隱浮動。
百合子知道危機仍沒解除,要是自己的「解釋」不夠合情合理,死是早晚的事兒。眼前的這個男人,早在當年揮下那一劍時,將曾經的兄妹之情給徹底斬斷,真是狠心哪,就為了那個叫軒轅輕悠的亞國女人,她不甘心!
「屬下陪張大帥前來芙蓉城,主要目的是為了籌措過冬的軍晌糧資。屬下在張大帥身邊已經潛伏有兩年多,深知該人脾性。
到芙蓉城後,我陪張大帥先後見了國民政府的市長和警備處長,這些人表面上答應要幫忙,其實玩的是陽奉陰違的把戲。籌來的資晌,數量不夠,品質又差,張大帥十分不滿,差點動了攻佔芙蓉城的心思,要明搶。」
「屬下當時並不知軒轅小姐家也在芙蓉城中,但為顧全大局,勸說張大帥打消這野蠻念頭。好在他的左右手耿副將早已拜倒在屬下……咳,在我們的說服下,張大帥才同意從商人圈子著手。於是,林家人就成了為我們牽線搭橋的中間人,主動找上我們的就是那個包叔七日,魔鬼強強愛。」
百合子一邊說著,一邊想要偷察上方的表情,但立即打消了自己這念頭。
那座上的男人是何等人物?
四年前,他為了軒轅輕悠早逝的孩子,不但毀了她的容,還迫她打掉了孩兒,醫生取出已經成形的胎兒時,正是她心心唸唸盼著的兒子。要說不恨,除非她死!
後來聽說他為了拒絕皇家的聯姻,又是裝臆症,又是殺宮人,燒宮塔,把自己花了十年時間辛苦建立起來的名譽地位都給毀了,親王爵位也被奪了,所有官職都沒了,被全國的人唾棄至極。就連本屬於他的領地長崎,有不少世襲的貴族也主動斬斷了與他的來往,他徹底被孤立起來了。
甚至,還中了什麼毒,差點兒死掉!
當時她暗暗慶幸,天老終歸是公平的,惡人自有惡報。
但她卻不知道他竟然跑到長崎休養,一直住在豪斯登堡裡,其實長崎正是他的根,他的本,整個東晁有七成以上的進出口貿易,都是通過這裡中轉。京都、大阪的繁華奢靡,都是由長崎這裡供應。
可以說,東晁帝國最主要的經濟命脈,一直牢牢地握在這個男人手裡。他雖不再封王,卻是實實在在的未冕之王。
這些,都是後來他重新崛起,回到京都時,她從來看望她的野田澈口中知道的。
她完全無法相信,怎麼一夜之間,這個男人就能扭轉乾坤,奪回了所有失去了東西。
而她的光一郎,也是從四年前就被剖奪了所有的職務,一直閒賦在家,只能依靠族長的接濟,和偶爾跟人出海打魚賺些微薄的薪資,養活家裡人。
雖然婆婆再也不會刁難她了,可是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責難和憎惡。光一郎依然對她很好,甚至更寵溺關愛她,可是笑容裡總是滲著濃濃的無奈和苦澀,一背過她後,他從來沒真心笑過。
她想再懷個孩子,也許能找回些一家人曾經的快樂,也許能為這個日漸衰敗的家尋回些新的希望和動力。那時候,她是真的死了心,要重新做人,跟光一郎好好生活,再也不去想什麼京都,什麼繁華。
可是兩年過去,她因為當初強行剖腹墮胎大傷元氣,調養了很久,仍然懷不上。
之後,光一郎聽說遠征軍又在招募新兵,毅然決然地離家去參軍,她和婆婆求了他整日整夜,流了多少淚已不知,光一郎都堅持要走。說,他本就是一名武士,一定要去戰場拚殺才能顯示他真正的價值,不想再在這小漁港裡,整日與漁網為武,虛度殘生。
其實,她知道,他是為了她,為了這個家,為了向那個男人失去的孩子贖罪,想要去男人麾下立軍功,希望能有機會親口得到原諒,讓長籐家重新興旺起來,再不受他人歧視和打壓,再不讓她親手洗衣洗粗了手。
頭幾個月時,一切都很順利,光一郎歸在野田澈麾下,受到照應,殺敵勇猛,一連就立了幾個軍功。她收到信,很為他高興,並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終於懷上了生孕,連忙給他寫了回信。
當時,她真的以為,他們終於苦盡苦來。可沒想到隔日,光一郎就因為立功心切,中了敵人埋伏,死在大海裡,連屍首都沒能找到。她在一個月後才得到消息,如遭晴天霹靂,就流產了。
所有的希望,全部湮滅。
剩下的,只有支撐著她繼續活著恨意和復仇的信念。
當野田澈帶著光一郎的衣冠來看她時,她不顧一切地參了軍。
她來亞國,就是為了給光一郎復仇,她要殺光所有的亞國人,因為是這個國家的人,前前後後覆滅了她所有的夢想和希望。
她不會殺織田亞夫,就算她想也不可能碰到他一根毫毛,因為他身邊除了明面上的帖身侍衛十一郎,伊賀派忍者流現今最頂尖的高手相護,暗地裡還不知有多少護衛。就算他現在看似孤身一人深入亞國內地,其實其安全係數,遠比軒轅輕悠想像的要高很多。
可是,她卻有的是辦法,可以讓他活得不舒服,甚至——生不如死!
這樣,比一刀殺了他,更痛快。
……
「那個包叔?」織田亞夫聲音冷極,「真的是林家主動找上你們的?」
「是真的。這一點,您只要一查就知道,我絕對無法欺瞞您。雖然我在張大帥面前已經算半個軍師,可是,由於我先天的……有很多人和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百合子很有信心,因為她說的這些,都是真話,大實話。只是,在亞國埋伏這兩年,她利用人心的手段也愈發高明,要抓她的把柄,除非會讀人心數。
除非織田亞夫真的拷問張大帥這些人,可那樣必然會暴露東晁帝國在西南的秘密軍事行動,其後果影響非同小可,這個男人就算再愛那個女人,也不會輕重不分,打破他自己設下的全盤大計。
見男人沒有異議,她又說,「林家雖表面與軒轅家交好,其實背地裡一直覬覦軒轅家在雲貴川三省紡織行業中的地位和實力,一直想取而代之。他們借在瀘上地區開拓的市場價值,利用黑龍組向家的威信,終於在兩年前謀奪到行會會長的席位,將軒轅家的天錦坊趕下了霸主地位。
近兩年,西南軍閥連年混戰,使得市場發展十分不穩定。他們一直在尋找機會想穩固他們在這一片的市場,這次聽說張大帥來芙蓉城募集軍餉,就主動找上了我們七日,魔鬼強強愛。當然,這並非他們最看重的,包叔向我們透露,軒轅家成為天下第一坊的名號皆來自於麒麟錦秘訣。我才突然想起,當年……」
她有些緊張地看了眼男人,似乎並無異色,才接道,「……我記得,及笄那年,公主殿下親自為我裁衣梳發時,就提過這錦緞的名字,說是光滑直比日月之精,色若琉璃,一步一景,世間獨一。故而,我也想瞧瞧殿下曾說的天下第一錦,便沒有干涉張大帥和沈百通、包叔密謀奪取麒麟錦的計謀……」
「可是後來,姜愷之突然到來。我唯恐他破壞我們籌措軍餉的事,就讓張大帥暗中注意,發現了……軒轅小姐竟然在此,還是軒轅家的小七。同時,我也發現您也在軒轅宅中,更怕您被姜愷之發現真實身份,曾派人暗算過他,他福大命大,躲進了芙蓉城的警備司令部。
不想,他竟然還是暗中串通了商人們,阻撓我們籌備軍資。張大帥出身草莽,向來不喜歡商人,所以這次狩獵時,就聽了包叔的話,以軒轅家的名義,將那些商人們招到芙蓉城外的狩獵地,暗伏那些商人的小廝,以示警告威脅之意,讓他們趕緊答應捐糧餉。」
「之前,沈百通急功近利,就想讓張大帥恃強,搶奪軒轅家的麒麟錦,所以才會有之前火燒天錦坊的事發生。當時,我不方便反對他們的計劃,便只能以姜愷之為威脅,勸他們行事低調一些,不要打草驚蛇。故而,沈百通才出計,先讓他老婆投資天錦坊,投個圈套給軒轅家跳下去,以後再收網就不難。」
「您知道,我一人之力有限,也只能盡量拖延。可是張大帥在天錦坊下定單,來這裡狩獵,趁興提出要購買麒麟錦,都不是我可以阻止的,我只能盡量想辦法避免他與您發生正面衝突。畢竟,我是一直幫著他籌軍資,要是因此而反對他不對麒麟錦伸手,我怕他會懷疑我。」
「先前,他跑來軒轅家要買麒麟錦,我也知阻止不得,只能在後方策應,想等著適當的時機,助軒轅家逃離。所以在他們衝突起來時,我就派人幫他們備了逃跑用的車……」
這絕對是事實。
織田亞夫當時能立即摸上車,帶著一群人離開,也是暗地裡有她派的人引路所至,這一點他自己比誰都清楚。
帳外的槍聲仍然激烈,織田亞夫站起身,走到百合子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女人血淚交替的醜陋面目,眼底的藐視、輕蔑毫不掩飾,只道:
「百合子,你以為本帥聽不出你這一堆花言巧語裡的漏洞麼?你倒是把自己害軒轅家害輕悠的事,抹得乾乾淨淨,把自己算做無辜為難的好人。你真當我是傻了,還是死了!」
一記狠踢直落在女人胸口,女人一下飛跌出去,撞翻了一堆桌椅,張口就吐出一口鮮血,卻仍是急急爬過來以頭叩地,急表忠心,「大人,我知道這話裡漏洞百出,因為有些事,並不是我說了您就會信的。可是,不管您信不信,事實就是如此,這許多事,其實只要您有心,一查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
織田亞夫冷笑,「你知道我根本不會相信你的話,你就故意說得漏洞百出,故意讓我抓著你的漏眼兒,反而不會懷疑你了?百合子,你這般心思,倒是比當年,更精進了幾分。」
百合子身子一僵,卻立即表示自己清白。
織田亞夫看著遠處光亂火閃的激烈交戰場,沉默良久,才又啟聲:
「在今這件事中,你到底做了哪些手腳,本帥自會一件不漏地幫你查個清楚,以證明你的清白。要殺你,自然易如反掌。不過,為了陛下的偉業,帝國鴻圖,我可以多留你幾日活命,把你該做的事,該盡的忠,都給做了。」
「謝元帥不殺之恩!百合子定當殫精歇力,完成任務,不辱使命。」
對她來說,拖得一日是一日,多得一日,她就能讓他多痛一分,後悔現在沒有殺掉她。呵呵!
織田亞夫看著女人垂帖在地的頭顱,黑眸一瞇,殺意一閃而過,終是握拳按了下去。
「說服張大帥收兵,不准再打麒麟錦的念頭,集中精力對付姜愷之,逼他離開芙蓉城。」
百合子卻抬頭問,「大人,我聽說他突然趕來,是為了救軒轅小姐,咱們何不借此機會將他狙殺,反正他們亞國人殺自己人都殺上癮頭了。我想,這樣張大帥就完全跟國民政府為敵,即時,除了跟咱們合作,便再無退路,豈不一舉數得。大帥您也不用再擔心他來騷擾軒轅小姐了。」
地上的女人一臉奸猾,將那眼底的憎恨和不甘掩飾得滴水不漏,看在織田亞夫眼中,他眉心蹙得更緊。
殺,還是不殺?
腦海裡最先跳出來的依然是輕悠難過的面容,還有她當初不吭一聲就離開港城時痛敘,緊緊絞纏著他的心。
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
他們身後背負的一切,在那個月圓之夜,是幸福的恩賜;而在眼前,便是殘酷無情的選擇,或者背叛。
「元帥大人?」
百合子很肯定,她在男人眼裡看到了殺意。
不說為那軒轅輕悠,依男人對明仁帝的忠心來說,殺掉姜愷之本身就是毫無懸念的選擇。
帳蓬重重落下,男人背影立即消失。
一個字,被重重地留下了:
「殺!」
形容狼狽醜陋的女人在一陣冗長的沉默後,發出刺耳尖厲的笑容,眼底的瘋狂得意再不掩飾七日,魔鬼強強愛。
……
此時,營地外的大戰已經持續半個多小時,雙方逐漸陷入膠著。
正如之前所料,張大帥這方人少兵精,殺紅了眼,面對多過己方一倍的敵人,鬥志高昂,再加上他們剛得了一批商人捐贈的軍晌,重賞在前,少不得一些士兵為搶軍功,亡命拚殺。
這樣的士氣,當真把警備軍們給嚇著了。他們平日養尊處優,又因芙蓉城地處內陸,天高皇帝遠,更殊於訓練,實戰經驗更少,這會兒一對上狠辣的土匪兵,就算背著最先進的武器,也很快被打蔫了火兒。要不是一直有姜愷之這個國民軍新出的英雄少將撐著,怕以王副團長那只敢躲在車後的孬樣兒,這二百多人早就敗在對方一百多人手裡了,傳到南京,必成天大笑柄。
百合子便在這時偷偷摸到了張大帥跟前,附耳說,「大帥,這樣打下去,都是咱們吃虧。這次咱們雖沒拿到麒麟錦,可好歹還是得到了這麼多的軍晌。要是這時候跟姜愷之撕破了臉,怕南京方會有大動靜,他們剛在華中取得了勝利,要揮師西進,也是兩三天的時間……」
張大帥這正在火頭上,哪裡聽得進話,冷哼一聲,就吼,「我他媽怕了他們姜家不成,我就不信這個邪兒了。今兒,我就殺了姜愷之,拙拙他們姜家的銳氣。到時候我提著姜愷之的人頭號令西南軍閥,哪個敢不服我老張!」
百合子只在心裡罵了句「人頭豬腦」,姜家豈是你一介匹夫撼動得了的,卻繼續耐心地勸說著。
這時候,姜愷之那方卻突然搖起了白旗。
未想警備處處長竟然跑來了,說要和談,又說是誤會,同時還送上了一紙公文。
「要送咱們一批過冬的軍資?!」
事態的變化轉瞬直下,讓人驚疑唏噓不矣。
警備處長一臉冷肅,身後跟著腆著笑臉的王副團長前來,模樣不卑不亢,朝張大帥點了點頭,便道,「這是大總統親手簽下的頒發令,絕無虛假。希望張大帥審時度勢,以國家民族利益為先,化干戈為玉帛,莫要再自己人打自己人,徒留污名於後人說。」
張大帥捏著那一紙紅頭文件,手微抖,眼底殺氣也有了些鬆動。
百合子適時勸說,「大帥,咱們只是來募集軍資,要是把芙蓉城的商人們都得罪光了,以後就沒人賣我們物資了。現在有處長大人說和的話,今晚的不快一定很快就會被揭過去。至於其他的,咱們從長計議。」
於是,王副團長立即諂媚討好,找台階給張大帥下,這一來二去,終於停戰。
……
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
織田亞夫負手而立,遠眺那方戰事的發展情況。
十一郎靜臥在他腳下。
很快,一抹黑影延著密林陰影馳來,於男人腳下俯跪:
「稟殿下,警備處長出示國民政府大總統姜嘯霖的頒發令,給張大帥撥了一批軍資,藉以安撫軍心,令其主動停戰。姜愷之受輕傷,無性命之危。」
十一郎一聽,即道,「少爺,我去殺了百合子這個叛徒!」
織田亞夫卻揚手阻止,十一郎奇怪地看著主子,織田亞夫凝眉不語,目色一片沉黯。
良久,才問,「夫人可安全回城?」
十一郎目光閃了閃,那報告者立即回應人已經安全送歸,並無其他埋伏。
織田亞夫垂下眼眸,默了一默,終於道,「回軒轅家。」
十一郎和那暗衛都有些訝異,卻不敢多說什麼。
這一戰,雖是張大帥與姜愷之,即是明降暗戰的西南軍閥與南京政府之間,幾年來的多次博弈的一場極不起眼的小衝突。
可若仔細分析,就會發現南京政府的那位大總統當真不簡單,其耳目聰明,竟能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候,及時計上這樣一張軍餉單安撫收買人心,不僅救下弟弟,還為國民政府的大線戰略提供了寶貴的時間。
此一招,可謂一舉數得。
一方面,他破壞了張大帥在當地上流社會勢力的聲譽和名望,芙蓉城乃至整個西南三省的大戶們未來一定會不約而同地封殺張大帥的物資供應。
另一方面,現在張大帥軍晌已經籌措完畢,暫時就不需要依靠他們東晁的支持,他們想要分裂亞**政勢力的目標等於是落空了。
最後,張大帥過冬再無後顧之憂,且還能趁機搶奪其他沒有過冬軍資的小軍閥們的地盤,藉以狀大勢力。但實際上,這也只是短時間的利益。
等到張大帥再想籌措軍資時,那些大戶們的報復立即就會打得他抬不起頭來,即時沒有軍資,以張大帥那樣毫無紀律僅憑個人喜好的治軍水準,必因糧草不夠而產生內訌和分裂,不排除姜嘯霖早就埋伏了間諜在其中趁機舉亂。
屆時,國民軍再出動以平定內亂、統一亞國、為民除害的名義剿除張大帥,張大帥早就內外失和,眾叛親離,除掉他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國民政府等於就是坐收漁翁之利。
姜嘯霖,幾年不見,你的手段倒是精進了不少,很期待我們下一次的見面,也許那會是個非常大的驚、喜?七日,魔鬼強強愛!
……
南京,大總統府。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全封閉的書房裡,燈光依然明亮。
早起的女主人得知丈夫工作了整整一夜,仍未休息,即令女傭熬了暖粥,親自端來。然而,男人見了香粥毫無食慾,只是擰眉揉著太陽穴,讓妻子離開。
女人藹聲勸慰幾句,男人便有些不耐煩,聲音沉了幾分。女人是傳統社會裡的舊式女子,不敢再多說,只得離開。
門一開,通訊員就急急跑了過來,男人一看就喚人進屋,連基本的禮儀也省了去。
女人眼中全是失望的光芒,他的屬下有急事就能不叩門而入,做為他最親密的枕邊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何時都必須通報了才能靠近他,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連他的書桌都不如,至少,他在書桌前的時間,比陪在她身邊一周的時間都要多得多。
誰說嫁了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就是女人最大的榮耀,她現在已經不以為然了。
書房內。
「大少,三少沒事兒,已經由蔣處長救下了。」
姜嘯霖放下了筆。
通訊兵道,「不出您所料,那張大帥強征軍資,惹得芙蓉城的大戶們怨聲載道,等到明年春一過,他肯定會被那些人封殺。」
姜嘯霖開口,「東晁那邊的情況呢?」
通訊員眼前大亮,送上一封信,「這是三少親筆寫給您的,說是非常重要的情報,閱後即毀。」
——大哥,你要我幫你做的我都做到了。我意已決,我要向軒轅家提親,我要娶輕悠為妻。
另附,織田亞夫正在芙蓉城中,我已令人將其嚴密監視。
弟,愷之,靜候您的佳音。
姜嘯霖燒掉了信,起身踱了踱步,警衛員的目光隨著他左右擺動,都是疑惑。
他心中驚喝,這個織田亞夫竟敢不帶隨護,孤身一人就跑到芙蓉城,他該讚他膽大包天,還是有勇無謀?
可是,不管弟弟是威脅他,還是借此引他上勾去芙蓉城,他確實被勾動了興致。
織田亞夫為什麼會突然跑到芙蓉城去?難道是去說服張大帥投靠東晁,以形成他包圍南京政府的大戰線略?或是去刺探西南軍情,想要直接攻佔之?
可這些事,完全可以派人去幹,哪用得著親自出馬。
織田亞夫這個傢伙,當真讓人捉摸不透,行事詭密,縱觀這四年來東晁對亞洲大陸的戰略,他幾乎是在以極小的戰損為代價,換取了最大的利益,就是與南京政府一直關係密切的美國、英國方,都對其不敢小窺。
聽說,這個人在十三歲時,就獨自一人匿名留學於歐洲,在荷蘭、德國等地都待了不少時間。他表面上是東晁的經濟大員,實際上在軍事戰略和軍事指揮上,擁有極高的造臆。可所有的資料表明,他只在荷蘭研究學習了西言人的經商之道,建了一個東亞最繁華的貿易港口長崎市,卻沒人聽過他曾在哪裡學過軍事知識,果真是天才麼?!
四年前,東晁遠征軍奪取遼東半島時,他以外交財政大臣的身份趕赴上海,與他商談交換俄國租借地的事,那樣的口才簡直讓人驚艷,更甚於對他的容貌。
五月,他的軍艦明明是開往上海,要佔領這個亞國最重要的經濟港口,軍報發回,卻是突然出現在港城,攻陷了港城,還跟港督達成了同享租界的合約。港城雖是近些年新起的重要港口,可是從歷史積澱、發達程度、軍事地位來說,遠遠不如上海。
這又留給他一個大大的迷團。
憑直覺來說,他覺得這個男人會是他統一大道上一個最難對付的敵人。
「讓警衛處的人準備一下,我要去芙蓉城!」
織田亞夫,如果你在芙蓉城看到我,會不會很驚訝?!呵,深入敵後這遊戲,在下就陪你玩玩。
……
在整個亞國的各方軍事勢力,暗中謀動時,在偏遠的西南芙蓉城裡,小小四合院中的軒轅一家也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芙蓉城,前日同我們一起逃出來的好些商家都舉家遷移,要再拖下去,恐怕咱們軒轅族都要滅在那個土匪張大帥手裡。」
軒轅錦業從外面回來後,就一直苦勸父親和家人。
此時,所有軒轅家的人,除了大娘,全聚集在大屋中,個個臉色沉重,幼小的孩子被嚇得哇哇直哭,年長懂事的個個惶恐不安,全家都籠罩在陰霾之中。
「張家,劉家,吳家,方家,他們都走了。張叔還潛人來問我們,他在鐵路那邊有人,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包個車皮離開,即時不出一天就能出了川省,先去華中地區避避。之前愷之不是說過了嗎?他們已經控制了華中一些地區,相信只要到了那裡,咱們留著青山,一定能東山再起。」
「爹,您快拿主意吧?早一刻做決定,咱們家就能少損失一分七日,魔鬼強強愛。咱們的族人,也能提早準備。」
軒轅瑞德急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宛如籠中困獸,指手劃腳,急不可待。
正座上的軒轅瑞德滿臉蒼涼,眉目凝重,望著懸在正神翕上的那塊「在下第一錦」的大扁,矛盾猶豫糾結在眼底,沉沉浮浮,始終不捨。
難道就這樣放棄祖宗先輩在這裡積攢下的一切,逃命去?
輕悠看著左右為難猶豫不決的父親,心疼不忍。這時候她不禁想到,難道真是自己回來給家裡招了災麼?這一連三個月裡,父親前後經歷了這麼多災難、困局,現在竟然要舉家逃遷,教喜戀家鄉的長輩們,情何以堪?
世上最難過的事,莫過於背景離鄉。遙想四年前的經歷,在她心下劃下的傷至今想來,都心有餘悸,現在看到重要的親人們面臨同樣的痛苦抉擇,怎不教人難受。
為人子女,在這時候寧願所有苦難都由自己承受,至少他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重來,可是對於已經白髮蒼蒼、皺紋叢生的長輩們,是多麼大的煎熬啊!
她不自覺地朝大門外張望,很想亞夫能快些回來。
自那日從狩獵區脫險回來,這幾日亞夫都在外忙著什麼,他不告訴她,她也沒問。今天四哥回來招集眾人至大屋時,亞夫送小叔去艾伯特那裡做檢察,可是已經去了比往常還久的時間,都沒回來。
「爹,您就一句話,其他的交給我和大哥就行了,還有輕悠和亞夫在,咱們家一定能平安渡過這一關。」
軒轅瑞德看著兒子積極為家人和家族著想的樣子,即欣慰又苦澀,終於抖著唇開了口,「這件事,我必須跟族姥們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爹,這還需要商量,再商量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軒轅瑞德擺擺手,示意不要再說。
可軒轅錦業回家前親見了大批商戶舉家搬遷的模樣,身臨其境,那種逃亡保命的氣氛狠狠震撼了他,要是他一個人倒沒關係,現在可是一大家子人,他哪裡放得下。
登時就急紅了眼,非要眾女眷立即打包行禮,準備撤退,結果一句話沒說對,又被父親責罵,父子倆都是倔脾氣,又吵了起來。
輕悠和大哥一起幫勸,錦業大感受傷。
「搞了半天,還是我衝動幼稚,不夠穩重了?當初要是你們聽我一句暫緩改革,也不會鬧得工人罷工,還讓人趁機燒了坊子。現在你們又畏畏縮縮,難道非要等到這個家都被人傾吞光了,才滿意嘛!」
「胡說!」
「爹,你為什麼還是這麼冥頑不靈。那晚你明明說為了家人,寧願放棄麒麟錦的這個秘密,為什麼現在又猶猶豫豫。您還是天錦坊的大老闆,又是軒轅族的族長,為什麼做事總這麼瞻前顧後,連點兒魄力都沒有!」
軒轅瑞德氣得大罵,「軒轅錦業,你,你還是這個樣子,遇事毛毛躁躁,也不多為旁人考慮,端著一點兒自以為是的東西,就橫衝直闖的。之前你害得你小叔現在都只能坐輪椅,還不夠嗎!」
老刺兒一被父親挑起,軒轅錦業更覺委屈不甘,「好好好,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是嗎?您老就永遠記著我那一次過,凡我做的決定就要雞蛋裡挑骨頭不承認。
好,您要留下就留下,要找族姥們商量就商量,總之,我現在就帶我娘和妹妹們離開。礙不著您的!」
「唉唉,小四,你等等,好好跟你爹說啊!」二娘一邊勸,一邊回頭叫老爺。
「哥,你別衝動,先冷靜一下。」錦紜也勸,卻敵不過哥哥的力氣被扯出大門。
「四哥,別走啊!」
輕悠急忙將人攥住,軒轅瑞德的吼聲就傳來。
「讓他滾——」
軒轅錦業的身子狠狠一震,回頭深深看了座上的老父一眼,冷哼一聲,再不回頭。
「老爺……」
「爹……」
二娘和錦紜終是退了回來,兩人於堂下掩面哭泣。整個大屋中,陷入一片僵硬冷窒。
「喲,小四,你這是往哪兒去啊?哎哎,你這是幹什麼?我只是來看看泰山大人可安好,你這麼衝動幹嘛?好歹大家還是一家人,你三姐還是我的正牌夫人。你這一拳頭打下來之前,可要想清楚了啊!」
突然,門外傳來一道熟悉又令人不喜的聲音,接著,沈百通那禿頂肥肚的齷齪身影,又斯斯然登堂而入,明目張膽地出現在軒轅家人眼前。
輕悠簡直不也相信,怒火竄上腦門兒,直衝上前,大罵:
「沈百通,你個小人,你還有臉來,我家不歡迎你,滾出去——」
------題外話------
大總統要來啦!
愷之哥哥又會有啥動作捏?
亞夫到底在忙什麼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