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四下裡一片瞧不起人的眼神,輕悠不懼,但康叔這話實在太露骨,說得她也是面上一赦。
心下也有些氣了,她咬牙衝上前扣住那粗壯的手臂,手臂順勢橫揮而出,她靈活地一閃身子,便繞到了對方面前。接著,在一眾人等眼也不帶眨的驚訝目光中,借力打力,竟然一下將康叔摔倒在地,令得全場嘎然失聲。
康叔跳起身又打,不出五招,自己撞上鐵桿跌倒在地,這回換眾人笑話他了。
輕悠連忙上前藹聲相扶,卻被康叔拂開。
輕悠自知道這康叔骨子裡還是頂頂的大男子主義,也不強求,恰時秘書幫她將專治外科的洋大夫請了來,眾人便賣了秘書的面子進了她的辦公室療傷。
隨後,輕悠當眾宣佈加班的工人們都辛苦了,特此放假半天。這時,有貨車突然駛到,卻是毛叔弄來了一大車的西瓜,說是輕悠讓給工人們消夏避暑的。如此多數人的情緒安撫下來,後續問題的解決就順理成章了。
輕悠先聽了工長的話後,讓人回去休息。隨後再找到康叔,康叔和那幾個徒弟的傷已經處理好,一見她便要辭職,立即被她打斷了。
「康叔,常言道,就算要人死也要死個明白吧!你們說工長一定在我面前說了你們的壞話,那麼你們即要離開,不妨也說說他的壞話。我便拿一百個大洋,買你們壞話如何?」
在場五人,就算是做為小組長的康叔一月也頂多十二塊大洋的工錢,輕悠拿出一百塊買五人的「壞話」,平均一人能分得二十個大洋,這鬧事兒後還能拿到兩個月的工錢,傻子才不幹呢!
於是輕悠瞭解到事件真相,其實是康叔代表工人們向工長討要苛扣的工錢,而並非加班費。理論不得時,工長威脅要辭退幾人,便吵了起來,最終演變到鬥毆。
輕悠知道,在時下亞國普通勞力資源豐沛,能進廠便是幸運之至,平日工作均在12-16個小時以上,經常通宵,超疲勞運作後能不犯錯被罰扣工錢更是大幸,哪還敢討要什麼加班費。
最後,輕悠將錢給了康叔等人,並讓他們休假三日後再來上班。康叔等人雖疑惑不解,開始還不敢要錢,後來毛叔附耳一語後,看輕悠的眼色都變了變,才收下錢離開。
而在當晚,輕悠便親自登門拜訪了康叔一家,原來康叔的小女兒出了急症要用錢看洋大夫,在這當口竟然被工長威脅要辭退他,哪裡忍得住,被逼到盡頭的不甘和忍耐日久的怨憤一下爆發才有了下午那場鬥毆。
「康叔,這是我下午趕時間想出來的點子,您看看給點意見,好嗎?」
輕悠的態度很恭敬,康叔本也不是得理不撓人的人,遂承了意。這一看之下,康叔大為吃驚。
「小姐,您真敢這麼做?老康我從來都沒聽說過,恐怕公司的經理們都不會贊同吧!」
輕悠淡笑,「康叔,如果您能保證訓練出更多幾個像您和您的徒弟一般的工人出來,我就有信心推行這套計劃。至少,第一期計劃出來,若生產效率提高,經理們也不會反對。屆時工人們都能得到好處,互利互惠,何樂而不為?如此,以後的福利計劃以及成立工會,就有基礎了。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們的支持,畢竟,楊叔公司裡三千人,你們佔了八成,最有話語權哪!」
老康不敢置信,越看手中的計劃越是心神震顫,再看輕悠時,一掃先前的鄙薄不屑,重聲許諾。
而老毛在此前便是偷偷告訴康叔,那一百大洋其實是輕悠自己的私房錢。
之後,輕悠在工廠裡推行兩班倒制,一天一班工作十個小時,工人們分兩班輪換。餘下四個小時讓生產線上的機械獲得休息,並由機師進行檢修排除故障,將當初的產品報廢率降低了百分之九十。這筆節省下來的費用也足以彌補損失的工時。加上工人們按康叔的那套工作方式,配合得到充分休息後,工作效率大大提升了百分之三十左右,便不存在因為減工時而減薪。如此下來,在沒有增加用工成本的同時,生產率只有增而無減,終於獲得了經理層們的一致讚賞。
這也便成為輕悠正式接掌公司後,勝得極漂亮的第一仗。初時那些質疑聲,諸如「女人當權必敗」的流言,也徹底消失了。
事後,到醫院探望楊家夫婦時,夫婦倆都對輕悠嘖嘖稱讚。
徐總經理說,「大小姐這身功夫可真俊啊,我聽工長們談起這事兒,可都豎起大拇指呢!」
輕悠只得在心裡苦笑,她其實勝得並不怎麼輕鬆,只是因為碰到的對象並非真正的高手罷了。康叔力大且有幾分武把式,但尤顯遲鈍死板。是矣,她這幾年拜廣州武館的一位大師傅學的專適女子借力打力的功夫,迅速靈巧,方能以柔克剛。若換上像織田亞夫這般武功高手,其速度和敏捷度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碰到就只能做待宰的羔羊了。
楊先生又問起福利制度和開辦工會的事,輕悠也一一做答,並委婉表示:
「其實這也只是我當初為了勸康叔的一個權益之計,還有很多漏洞,工人們最主要的矛盾解決了,也不用再擔心什麼了,可以就此擱下。」
不料某些經理卻說這計劃很有前瞻性,說近期不少工廠都因為東晁來襲,趁機罷工起義鬧事兒不停,使得工廠主大受損傷,而今經輕悠這一筆倒讓他們廠避開了這個矛盾,在管理水準上搶在了先。
於是,楊先生再提議說讓眾人商議輕悠後兩步計劃的具體實施辦法,便一致通過了。
眾人離開後,楊夫人拉著輕悠,直說她本就天生是塊經商的料。
輕悠赦然,只推說是托小叔和楊先生多年教導之福,且自己想出這點子,也不是什麼原創。
提高工人福利是輕悠本來的心願,這完全是出於她自己的憐憫之心。至於工會這一機構的思想,卻是四年前,和那個男人同居一室養病時,聽他和下屬討論過的。
東晁的工業化水平比起亞國更先進發達,其工廠發展歷史更長久,問題更是層出不窮,當時就碰到工人罷工示威的事。
她很好奇男人的處理辦法,是不是也像對她一樣蠻橫霸道,採用極端手段鎮壓。
不料男人卻提出了成立工會的建議,並舉例說明此法在五十年前,由俄國首創,取得了相當了不起的成效,從而促使德國在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後成為稱霸歐亞的第一大工業大國。
此事令她記憶深刻,那時她非常驚奇男人竟然對自己最仇視的敵國如此瞭解,甚至還對其諸多施政方式津津樂道、讚賞有嘉,並毫不介蒂地大膽採用其先進方法。
現在想來,才真正懂得,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瘋狂地崇拜他,死心踏地追隨他,也許他在她眼裡只是個霸道無情的掠奪者,但他於那萬萬人民來說,卻是個了不起的領導者。
這樣的男人,理應被崇拜!
……
坐上洋包車回家時,輕悠疲憊得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到車伕老毛將她搖醒,她揉揉眼說了謝謝,拖著疲勞的身子下了車,就被守在門口的小八撲個正著,一頓口水洗禮後,才醒了幾分神。心裡頗有幾分慶幸,當初沒因為那男人而意氣用事將小八趕走。
車伕老毛看看那破爛院子,有些擔憂,「小姐,您一個女孩家住這裡妥當麼?最近這城裡上下可鬧得凶,不若我還是拉您去醫院,和老爺太太擠一處也比這裡安全。」
輕悠笑著搖手,說,「毛叔你不用擔心的,現在晚上哨禁又有那麼多士兵巡邏,不會出事兒的啦!而且我還有東晁第一斗犬小八在,您瞧徐少和康叔都不是我的對手呢。這哨禁時間快到了,你快回家吧!」
那徐少初到公司時有意為難,但在康叔這事後就安生不少。
車伕老毛知道勸不下,輕悠的自衛功夫也的確讓男人畏懼幾分,便幫忙將院門宅門整了整才離開。
……
輕悠撐著眼皮子洗漱完,倒進大床裡,腦子裡盡轉著公司的事,心底裡又悄悄浮起一絲異恙情緒。
屋裡靜得出奇,偶爾傳來院底的蟲鳴鳥啼,床下小八的微微憨聲,她有些煩躁地翻了幾個身也覺得不爽利。
那個男人果真是放她自由了麼?
這幾日她忙得昏頭轉向也沒注意,方才老毛提起才憶起似乎也真沒在身邊窺見可疑行跡的人影,若照以往,旦凡冒犯過她的人如徐少那類怕早就不見蹤影了,哪還有機會再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她面前。
真的什麼也沒發生,一切安靜得就像他從來沒出現過。
之前在學校折騰她時說的那些不放棄的話,大概都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不願意服輸罷了。現下怕是真的厭煩她了,這樣也好!
哼!憑什麼罵女人,男人才是真正的朝三暮四坐享齊人之福還自詡風流的偽君子!
織田亞夫,你最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
且說老毛回家的道與來時不同,剛拐進那巷弄就見一列士兵森然衛立,中有一輛簾窗盡掩的黑色轎車,心中便是一凜,立即上前和立在車前的黑衣上校行禮見好。
隨即,老毛被領到半開的車窗前,絮絮說著這一日裡輕悠的言行舉動。末了,老毛誠惶誠恐揣著一大袋銀元離開了。不時回頭張望那靜立在巷中的軍隊和轎車,心下又驚又奇。
事實上,他第一日給輕悠當包車伕開始,每晚都需得到此做個匯報。他並不知道車裡坐著什麼大人物,只偶時聽到幾聲咳嗽,但後來也漸漸明白輕悠能安全無虞地住在那破屋子裡,在全城治安都汲汲可危的當下還能順順當當地一路行來,這私下裡,許多少都托了這份「見不著」的福氣罷。
……
這一日,輕悠照常到工廠檢察新上線的商品質量,徐副總慌忙來找,說三條訂單線出了大問題。
「全部都要毀約?」
「是,他們的態度都非常堅決。那兩條線已經跟楊先生合作多年,早前我們因為資金周轉不靈還曾拖過工期,都未與我們計較,彼此之間也非常信賴。我們說可以延期交款,甚至降低百分之一的價格,他們也不答應。
另一條線,是楊先生新開闢才一年的美國線,我們以降低百分之三的利潤空間,他們也絕口不應。可偏偏這條線生產的是最新型的歐式洗浴設備,投資最,風險大,若是對方退貨,根本不可能在亞國國內傾銷,因為產品定位頗高,亞國人根本消費不起。」
「毀約金是三倍呀,他們都願意賠嗎?」輕悠越聽心越緊。
徐副總苦笑,「他們鐵了要讓我們破產倒閉,根本不在乎這點違約金。就算拿到三倍的錢,也抵不過這三條線積壓的所有商品,以及前期投入購買新生產線和人工電氣費。公司目前的周轉資金頂多撐上一個月。」
「那我去銀行再貸些錢出來,咱們……」
話立即就被財務經理截了去,「小姐,這三線公司在拒絕我們的當天,之前總經理貸款的銀行就來催貸款了。說要我們在這月底必須還三成款,否則就要查封公司。」
輕悠感覺到背脊一股冷寒,擰眉道,「因為楊叔是東晁人,所以他們就要把楊叔的公司弄垮掉嗎?」
近來街上不少遊行示威都是針對東晁軍隊入駐港城,諸如之前女學生被東晁兵姦殺後,又有數起小型衝突流血事件,報紙和社會輿論等對此大家筆伐,造成整個社會氣氛都非常反感東晁人,其中趁機聚眾打砸搶燒的暴徒混淆其中,製造惡劣影響,害得許多無辜的東晁人要麼逃回國,要麼至領館尋求庇護。織田亞夫的駐軍為維護治安,晚上實行禁行令,白日裡巡邏的士兵也增加了。
徐副總忙道,「小姐,其實不僅我們這家公司。據我所知,似乎還有幾家亞國公司也一樣遭到了攻擊。」
輕悠暗忖,這即不是專門針對東晁人,那背後到底是誰在主導這一切?
那三條線的虧損還能拖上些時日,但銀行的靳令已經等不得,因為距離月底就只有幾天時間,這根本就是故意要將人往死裡逼。
……
輕悠先親自跑了趟銀行,楊先生貸款的銀行是新駐港城的美國銀行。
其實,為了讓公司有一個良好的資金後盾,在眼下戰亂時最好選擇信譽好的老牌金融機構。但楊先生急於在亞國商圈站穩腳步,前後也鋌而走險借過地下錢樁(即高利貸)做周轉,也成功還貸。新興的銀行機構比老牌銀行更容易貸到款,是矣之前為一舉打入歐美洗浴器市場而投資的新生產線便選了那家美國銀行,未想眼下就出了大問題。
可惜輕悠在銀行碰了一鼻子灰,對方經理根本不見她,並讓秘書催促她盡快還錢。她還想理論幾句,就被保安給哄了出來。
守在門口的車伕老毛見狀,差點兒跟保安幹起架來,恰時一位路過的男士相勸,似乎頗有幾分威信,保安們才放了手。
這位男士用東晁話介紹自己叫陸維德,現任國民政府駐港外交官,言談間倒是錯認輕悠為東晁人,說曾在織田亞夫的辦公室見過她。
輕悠澀然,解釋自己本是亞國人,試探性地請求其是否能幫忙詢問一下楊氏企業貸款問題的真相。
陸維德欣然應允,半小時後兩人約在一家咖啡館相談。
「其實,這裡一大原因是因為這家美國銀行初來咋到,經濟實力和業務基礎不若其他老牌公司強勁,而剛好楊氏又是小公司,才會被人借手打壓。至於那背後大佬到底是誰,我那位朋友就不便透露了。行行都有自己的難處,請小姐見諒了。不過,朋友有暗示說還有幾家亞國公司也受到同樣待遇。」
陸維德將寫著那幾家公司的紙片推到輕悠面前,目光深亮,「容陸某冒昧一句,其實楊氏企業的問題,若小姐願讓元帥出馬,只是一句話的問題,大可不必在此遭人白眼。」
輕悠拿過紙片認真看後收帖好,抿著唇低下頭,「謝謝您,陸先生,我和那個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陸維德心下慨然,便也沒繼續,將話題轉到了輕悠的語言天賦上,聊得頗為投機,天晚分手時,兩人又交換了電話號碼。
……
回程的路上,輕悠不自覺地想到陸維新的提議,心中又惱又恨。
要在幾日內找到新的貸款機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首要條件便是那三條線的貨,有新的買家。而對方即然要打垮他們,自然早便在這方面做了手腳。
比起之前康叔的內部爭鬥,這次的危機來得又急又猛,簡直讓人措手不及,真將她逼到了絕路上。
這是那男人故意做的手腳,迫她主動向他投降嗎?
本來她以為這些日子不見其蹤,他果是放棄了,沒想到轉眼卻是用這種方法迫她就範,真是卑鄙至極。
她越想越氣,恨不得男人就在眼前直接將他打個滿頭包,恰時車子突然一頓,嚇了她一跳,毛叔的抱歉聲傳來,她朝外一望,便看到車子剛好駛到了那座荷蘭公館前。
真是不巧,主人剛好出門歸來,車正停在公館門前,整條道就被士兵封鎖,那仗勢嚴密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車門打開,男人黑亮的皮鞭踏出時,輕悠心頭一顫,莫名地就覺得好緊張,可目光卻拉不回來,緊緊盯著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周圍一片讚歎的驚呼聲,不外乎「天哪,好帥的男人!」「沒想到東晁的男人還能長這麼高的!」「元帥大人可真俊美啊,簡直比電影明星還漂亮呢!」等等。
心頭厭惡腹誹,丫根本就是個天使面孔魔鬼心腸的禽獸。
便有女人低呼「若能碰碰元帥大人就是死掉也值得啊」,輕悠滿臉黑線。
「亞夫,等等我。」
突然,一聲腔調怪怪的女聲響起,便見一抹窈窕身影從車上下來,陽光下一頭金髮美得像黃金織就的錦緞,模樣更美得直達電影明星級別。
女人奔上前,毫無嬌造地挽起男人的胳膊,巧笑倩兮。
令輕悠驚訝的是,向來不喜歡人隨便碰的男人竟然也沒有甩開洋妞兒,就任其挽著,大步進了公館,她腦子剎時一轟。
原來如此!
這禽獸竟然有了新歡,還背地裡使爛手欺負她,簡直豈有此理!
於是,五分鐘後輕悠甩著鞭子衝進那間辦公室時,看到屋裡的人,頓時冷汗直下,暗罵自己:軒轅輕悠,你傻了嘛,居然跑來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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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悠悠終於吃醋鳥。
咱們滴吃醋大戲開始鳥,撒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