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哥,瘦了好多啊!
彼時,向蘭溪不同於在荻宮時,穿著常見的平民式短褂,藏藍色條紋襯得一張蒼白的俊臉更形消瘦,看向輕悠的眼眸初時一亮,卻在接上她的眼神時迅速黯淡,移開了。
輕悠心頭湧上一陣難過,很想上前好好問問他的近況,可當那雙清澈的眼睛別開時,尷尬不堪讓她只能駐足原地,揪緊了手上的小布包。
摁到包裡的什麼物什時,她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輕悠,我們好久沒見了。你最近好嗎?看你氣色,應該還不錯吧?」
這方林雪憶只能探長了身子,朝輕悠說話,雖然現場情形有些讓人不堪,似乎也不甚在意的樣子,那急切的模樣似乎很為這出意外而驚喜。
輕悠淡笑,「嗯,我還好。你呢?是不是最近又幫林二伯做了大生意?林大哥的腿好了嗎?上次拿的藥酒有沒有效,用完的話我再找找。」
不想多談自己,立即將話題轉了向。
林雪憶一聽,似乎更高興了,便將林家的好事都提了一下,話間也連聲稱是托輕悠的福氣,並朝十一郎點頭致謝,要其向織田亞夫轉告謝意。
末了,神神秘秘地朝輕悠啞聲說,「輕悠,我們家還接了一單大生意呢!」
還緊張兮兮地朝四下看了看,彷彿因為人多不便於大聲喧嘩,輕悠不由挪近了幾步,林雪憶見狀,這才脫口,「我們在左大將軍那裡接了個做軍服的大單子,佣金非常豐厚呢!而且,生產的成品不用運來東晁,即時會有人在亞國工廠直接去提貨。可省了我們好大的功夫呢!」
「是嗎?真是太好了,省掉不少運輸費,林二伯一定很高興。這生意也是你談成的麼?雪憶,你好能幹啊!我真羨慕你。」
「不是啦,你肯定想不到,這生意居然是少穆表哥談成的。」
輕悠有些吃驚,她之前見林少穆那麼憎恨東晁人,似乎瘸腿的問題已經落下了,那種恨意足以刻骨難忘。這會兒竟然也能跟東晁人談生意,還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敵人。不禁想起織田亞夫曾說的那些「商人重利輕義」的話,心下感歎。
林雪憶琢磨著放出的消息內容也差不多了,又換了口氣,「輕悠,我怎麼見你好像又瘦了些。不過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這身櫻花和服穿在你身上,真是漂亮極了。看來殿下真的很疼你,這衣料子用的可是咱們店裡最上乘的蠶絲呢!」
她垂眸打量眼前的嬌小女孩,眼底克制不住閃過濃重的嫉恨。認識這麼多年,她比誰都清楚,軒轅輕悠寧可花大把的錢買筆墨紙硯,也從捨不得買一匹漂亮衣料子。而今仗著親王寵幸,竟然穿得比自己還漂亮,真是黑烏鴉飛上枝頭也妄想做起鳳凰來了。
哼!總有一天會狠狠摔下來,跌得比誰都慘。
輕悠自然不知林雪憶妒嫉的心態,眼光不自覺地飄向了一直站在後方的向蘭溪,但他站在那裡,彷彿完不認識自己的模樣,讓她更加自責。
「輕悠,告訴你最大的好消息。七夕乞巧節的時候,少穆表哥就要跟靜子姐姐正式訂婚了。你肯定不知道,東晁的乞巧節跟咱們國家的不太一樣。我們主要是乞求姻緣,和洋人在二月份過的情人節一樣。而他們卻是女兒節,未成年的女孩子們都在這個時候向織女求取紡織、縫紉、家務等等技巧的。」
林雪憶一副「東晁通」的模樣,輕悠只是笑著接應。
十一郎看著卻在心底哧之以鼻,徹底厭惡起自以為是的林雪憶。昨晚玩放煙花的時候,主子已經給小姐詳細說明過,哪需要她在這裡碎嘴。
不過,輕悠溫婉體貼地保持沉默,以滿足朋友的虛榮心的溫柔舉止,倒十分令人欣賞。默默無聞地為他人付出,任勞任怨,這都是東晁傳統女子的美德。哪裡像這個林雪憶,竟然跟男人一樣,一天到晚拋頭露面,四處亂跑,真是敗德。
如此一比較,十一郎突然覺得自家的主子眼光還不錯,選中的女孩笨是笨了點兒,可心地善良,沒有那麼多彎彎腸子。
正所謂愛屋及烏。這時候,十一郎似乎完全忘了,輕悠不只一次傷得他家尊貴的主子皮開肉綻鮮血淋淋。
「雪憶,我暫時沒有什麼合適的禮物,這個簪花是我今天頭一次戴,你幫我送給靜子姐姐吧,希望她不要介意。哦,還有這些西洋水果糖,請你都收下……」
輕悠抓了一把東西塞進林雪憶手裡,又悄悄朝向蘭溪的方向打了個眼色,林雪憶何等聰明的人自然一眼就領會下來,忙道著謝將東西全兜進了袖兜裡。
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雪憶,向大哥他的傷……」
她沒有注意到周圍來往的人減少大半,大廳裡漸漸安靜下來,十一郎已經轉身離開,而靠近窗門的向蘭溪突然臉色大變,緊張地朝她們兩人看來。
林雪憶的聲音卻故意放大了,說,「輕悠,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要不是我天忍不住又想來看看你,給你送點心,等到天黑他們也不讓我進來,我也不會發現向大哥……他差點就因為失血過多,搶救不回來。那隻手,是徹底廢了。幸好另一隻手只是嚴重骨折,只要好好修養,還是能恢復個七八成。只可惜,我聽他的導師說,將來要想拿手術刀,是絕對不可能了!」
「真,真的不能再拿手術刀了?」
輕悠激動地一把抓住林雪憶,看不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嘲諷,她只看到站在窗邊陽光下,身影單薄得彷彿快要被蒸發掉的男子,心底的愧疚心疼彷彿烈火般,一遍遍地煎熬著她。
都是自己的魯莽衝動害了他啊,都是她的錯,全都是她的錯!織田亞夫沒有罵錯,她是愚蠢至極,她是笨得要死,她總是害人又害己,她都幹了些什麼,竟然害了那麼那麼好的人。她真是罪該萬死!
她捂著嘴,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卻止不住眼底翻湧的潮水一層層朝外推擠。
……
向蘭溪突然朝輕悠這方看了過來,睜大了眼裡,清澈安祥不再,充滿了恐懼。
輕悠不解。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低吼喚醒了她渾身的戰慄。
「賤人——」
啪的重重一巴掌落在林雪憶臉上,打得人在地上滾了幾圈,攔腰撞上大廳石柱才停了下來,再抬頭,一張艷麗的面容立即浮起森紫紅痕。
「來人,把那張不知檢點的破嘴撕了。本王還要看看,沒了舌頭的烏鴉還能不能搬弄是非吵人耳!」
兩個侍衛走上前去拖人,其中一個直接從長槍上取下了刺刀,要用來剜林雪憶的舌頭。
輕悠嚇得立即撲上一臉黑冷的男人,哭求,「亞夫,求求你,不要,叫他們住手,都住手。雪憶什麼都沒說,你不要傷害她,求求你了。你答應過我,你又忘了麼,求求你,求求你了……」
士兵們的動作暫時打住了。
織田亞夫低下頭,看著懷裡滿臉淚珠的人兒,眼底閃過一片複雜的神色,心底矛盾得恨不能立即將人當做出氣筒直接殺了乾淨,卻有了十足的後怕感。
「輕悠,你每次見了這賤人之後,總會出狀況。不是心情糟糕跟我鬧,要麼就受傷流血。剛才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又掉眼淚?之前直子說過,憂急傷身。別哭了,告訴我到底又出了什麼事?」
他輕輕捧著她的小臉,拭去淚水鼻涕,語氣和動作溫柔得令旁人惻目。
「沒,沒什麼。你別誤會,剛才只是聽說少穆表哥要結婚了,我替他和靜子姐姐高興呢!原來,他們要在……七夕節那天訂婚。我想訂婚典禮一定很美很美……」
聞言,他的手指微微一抖,慢慢收了回去,不敢再看那雙淚汪汪的明眸。
「我只是一時高興,喜極而泣。你不知道,」她竟然抓著他的手不放,「少穆表哥追了靜子姐姐好久,之前他差點兒就……現在他終於苦盡甘來,得償所願,我真為他們高興,我真的是喜極而泣,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撒嬌似地央著他,他知道這根本就是謊言。
可是那又如何,她是想安撫他的怒火。
而他自己……
「不是傷心就最好。別哭了,再哭下去,你這塌鼻子都要擰成蒜頭鼻,就更醜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大概也只能用謊言來粉飾太平,自欺欺人了罷!
警報一解除,周人都大大鬆了口氣。
輕悠見向蘭溪過去扶起了林雪憶,這才放下心,拉著男人又問,「你怎麼突然來了?我以為你會忙到很晚呢!」
「不是什麼大事。」織田亞夫眼角餘光瞥到向蘭溪,唇角微微一抿,忽然轉口道,「說要發電報回家,都發好了麼?」
他這話一出,嚇得旁邊的電報局長都是渾身一抖,汗如雨下。
「發好啦!只是,沒想到發個電報居然這麼貴,我居然用了整整一個月的銀錢。」
「有多貴?」目光掃過電報局長,局長大兒抖如篩糠。
「十個大洋唉!在家裡,我和娘兩個人的月銀才十個大洋,今天我一次就花了這麼多錢……」
他宛爾,為她小臉上那副窮人家才有的苦惱表情,「捨不得了?本王以為,你會很樂意浪費本王的薪水。」
「啊,才不!哼,我還想再發個十幾條。」
她立即會意,來了個絕地大反撲。
剎時震得周人全石化了。
男人放聲大笑。
電報局長狠狠揩了把熱汗,暗暗感慨這傻呆呆的小姑娘,竟然能讓傳說中的冷面親王笑得如此開懷,真可謂「一物降一物」啊!奇了。
……
「向大夫!」
突然,織田亞夫聲音一沉,還是沒有漏掉那肇事者。
剛剛走到門邊,想要立即離開這是非之地的男女,就被門口的侍衛擋住了,兩人同時變了臉色。
林雪憶在心裡把輕悠渾身上下都罵了個遍,她的半邊臉全腫起來了,幾乎面目全非。
向蘭溪實在不想再面對那兩個人,不管是輕悠,還是令自己變成如今這副廢人模樣的魔鬼男人。要說他不恨不怨,那也只是曾經。
本來他今日只是來給家裡派平安電報,渴望盡早離開東晁,回家向師傅求助治手。他還不想面對這兩個人,他知道自己還無法心平氣和,理智已經被傷痛折磨得無殘缺不全,情感更被那個殘忍的男人踐踏得一絲不剩。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重建自己。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根本不可能的事就這麼發現在眼前。竟然就這麼巧地在這個小小電報局裡相遇?!這是上天故意捉弄他嗎?
親眼看到女孩對著那男人撒嬌討好,兩人親暱更比以往,他心底的恨意和妒嫉竟然再也克制不住。如果給他一把槍,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報復自己的刻骨之痛!
——殺了織田亞夫!
可是,他只能垂下頭,看著自己被包得完全看不出形狀的雙手,心底劃過深深的悲涼——槍?!他現在連扣動扳機的手指都沒有,怎麼殺得了那魔鬼。更別提握刀殺人了,他連削一個蘋果的力氣都沒有。
然而,那魔鬼彷彿還沒有折磨夠、羞辱夠他,竟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玩弄踐踏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口氣輕佻地問: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下床走動了。本王祝你早日康復,提前歸國,一路平安。」
但凡長了耳朵有點常識的人,都能聽出這話裡的言不由衷。
輕悠看出向蘭溪的憤怒隱忍,抱著織田亞夫的手臂,求著說太熱要離開。
「輕悠,好不容易見著你之前心心唸唸的向大哥,不想跟好朋友多敘敘?」
輕悠緊張地看看向蘭溪,更發現林雪憶的唇角淌下血,半邊臉都高高腫起,模樣十分狼狽,更是不忍,迅速收回眼光,搖著男人的手臂,央求,「我們,剛才你來之前已經聊過了。這裡好熱,我有點渴,我想……」
「本王好像還沒跟向大夫聊聊近況如何。向大夫,你怎麼見了本王招呼也不打一個,難不成斷了兩隻手,這方連舌頭也傷了?」
腳步朝兩人邁進一步,倏然變冷的眼神彷彿立即讓週遭的氣溫都下降了幾分。
向蘭溪不得不抬起頭,眉峰緊蹙,對上織田亞夫,道,「承蒙親王殿下關心,托殿下的福,向某還有口氣狗延殘喘。」
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在掃過林雪憶緊緊相扶的手臂時,閃過十足的譏誚,「向大夫此次大難不死,果真艷福不淺。你身邊這位林大小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我聽聞你們亞國人向來喜歡,嘖,什麼救命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以身相許最是常見。」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眼神怪異地盯著兩人。林雪憶彷彿還在為剛才那巴掌發暈,身子更往向蘭溪懷裡靠去,而向蘭溪彷彿也如織田亞夫所說承下了這般艷福。
輕悠擰眉反駁,「才不是。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我們亞國哪有你說的那麼迂腐閉塞。救人一命,雖不至於要像佛家所講的積陰德,可那至少要對得起自己在世為人的良心。」
向蘭溪身心一震,終於還是忍不住深深地看了輕悠一眼。
織田亞夫收回目光,看著懷裡朝他瞪眼的小丫頭,心頭莫名鬱結的那股氣似乎突然就鬆解了開,哼道,「莫若本王救了某人小命不下一次,那麼,這人所言所行可有對得起自己良心了?」
「我……」
啊呸,軒轅輕悠你蠢啊,他說某人又沒指是你,你急著承認幹嘛。
「小白眼狼,你說這某人良心何在?本王現在身上還留……」
她嚇得伸手摀住男人的口無遮攔,急得擠眉弄眼,他卻突然覺得心胸開敞,窒氣全消,眉峰高高一挑,戲謔十足。
她突然「咦」了一聲,小手轉了向,撫上了他的臉,「你這是被人打的麼?滲血了。早上出門的時候,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手指戳了戳那疑似指痕的紅印,他一把抓住那小手,目光盈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就要墜落,她渾身一顫,覺得沸氣都快把自己融了。
急道,「亞夫,你臉受傷了,我們快回荻宮,用冰塊冷敷一下。不然,明天你上班教人看見,人家一定會笑話你的。」
他五指不自覺地收緊,揉著掌心的小手,目光愈發深邃,將女孩擔憂著急的模樣深深烙進了心裡,女孩永遠不知道,這樣突如其來的關心在他心底掀起了怎樣的狂風巨浪,若是再多一分力量,他大概真會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
「悠悠……」
「亞夫,我們回荻宮吧!好不好,人家真的好熱好渴,好想喝冰震酸梅湯。」
她完全沒有注意男人罕見的情緒波動,還一門心思想著分散男人的注意力,早點讓朋友們脫離危險的境地。
他突然一笑,溫柔得不可思議,「好,我們回荻宮。」
將她攬進懷裡,轉身便走。
在與向蘭溪兩人錯身時,織田亞夫頓了一下,臉上溫柔親和的笑意仍未褪,說道,「不知向大夫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亞國?做為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也該設宴款待餞個行才是。」
向蘭溪擰眉垂首,「歸期未定,恐怕有負殿下盛情了。」
「那倒也無妨。近日輕悠的朋友都要回國,若向大夫不嫌棄,不妨同他們一路,輕悠也能安個心。」
向蘭溪沒有立即回應。
織田亞夫卻也不惱,目光掃向林雪憶,「林小姐,剛才是本王失禮了,希望林小姐不要介意。」
林雪憶不敢有分毫怠慢,「親王殿下,民女不敢。」
一抹譏誚閃過眼底,「你們姐妹久未見面,情之所致倒也合理,都是本王太緊張輕悠。這樣吧,明日本王設宴,讓輕悠與她那些好姐妹敘敘舊,權當餞行,你和向大夫也來聚聚。」
「謝殿下邀請,屆時我們一定前往。」
林雪憶知道這不是邀請,而是命令,立即代向蘭溪應了下來。
衛隊收斂,豪華的黑色福特轎車緩緩駛離,最後消失在街角。
向蘭溪才終於抬起頭,眸底刻骨的恨意,沒有逃過林雪憶的眼睛。
林雪憶滿含歉意地說道,「向大哥,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要怪,就怪我自己有眼無珠太愚蠢,太……高估自己!」
清秀的男子別開扶持的手,轉身快步走掉,消瘦的身影很快淹沒在人群中。
林雪憶看著熙攘人群,十指緊摳,眼底燃起洶洶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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