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宮門,等候上朝的大臣們已經不少了,大多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著什麼。一見楊誠進來,聲音卻嘎然而止,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異常嚴肅,楊誠走過之地,每個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似乎楊誠染了什麼傳染性極強的病一般。楊誠揖手向眾人示好,不過每個人都凝視腳尖,竟沒有一個人看到。
看到這一幕,楊誠心裡禁不住苦笑,卻也沒怎麼在意。「大家早啊。」和善的笑容並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除了少數人別著頭揖手微微還了一禮外,其他人直當楊誠不存在一般。自討了個沒趣,楊誠卻也不放棄,逕直向站在前面的六部尚書走去。「段大人、古大人、田大人、溫大人、莫大人,你們早啊。」
挨著個的當面問候,六人倒也不好做得太過,勉強齊聲回應,不過表情卻是生硬得很,彷彿是做了一件極不情願卻做的事情。回應過後,卻都將頭轉開,非常直白的表達了不願再與楊誠交談的意思。其他大臣卻將目光齊齊投向這裡,六部尚書可以說是他們的代表,他們的態度對於其他人來說自然不言而喻。
你不理我,我倒偏偏要來理你。楊誠此刻全無脾氣,腆著笑臉大聲說道:「小弟剛回長安,還沒來得及上門拜訪六位大人,晚上備了些薄酒,就當是請罪了。貼子稍後就會送到府上,還請六位大人一定賞臉。」說起來這如何自稱,楊誠倒還有些傷腦筋。論官職,他算是最大了,不論是下官還是在下。都有些不合適。不過他向來不以官職自稱,當然也不會說出什麼本公、本帥之類的。倒是六人都比他年長,他也自甘為小,也想借此緩解一下與眾大臣之間的僵硬關係。
聽到楊誠的話,六人卻是一愣,表情卻是有些複雜。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以楊誠現在的身份,如此低聲下氣地和他們說話。可以說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了。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楊誠竟然當著這麼多人公開相請,這答不答應卻成了一個難題。答應吧,畢竟他們現在對楊誠還極為排斥,甚至前面數度彈劾,費盡心機地想要扳倒人家,這一去豈不落人笑柄;若是拒絕的話,當著文武百官。未免又太拂楊誠的面子了,以後雙方的關係,只怕是公開的決裂了。
以楊誠現在的權力地位,再加上陳博數次在朝堂上公開表明的袒護之意,這朝廷之中還有誰敢公開得罪他。更何況午後宮中五大宦官一起設宴款待楊誠的事情早就傳開了,連這五個目空一切地人都在討好楊誠,他們若是在這裡直接拒絕,日後就再無轉的餘地了。雖然一心都在想遏制楊誠不斷彭脹的勢力,但誰也清楚,至少在短時間內已經不可能了。那麼他們勢必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不得不生活在楊誠與宦官權傾朝野的情況下,對抗也只不過自取其辱。
「皇上駕到!」正在六人左右為難的時候,上朝這麼久來最讓他們感覺悅耳的聲音傳來。六人幾乎齊齊鬆了一口氣。楊誠卻是臉皮厚得緊,壓著嗓子對最為靠近的溫廷羽說道:「六人大人一定要來哦,否則小弟只好登門相請了。」說完這句話,楊誠往後一退,不過旋即卻愣住了:自己該站哪兒呢?說來好笑,他都當了這麼大的官兒了。不過說起來正式上朝卻還是第二次。上次他和劉虎直接站在了最末尾。可如今他差不多是百官之首。總不能也跑到末尾去站著吧。若是站到前面,但看六人站地位置。顯然沒有留下空兒。
正在楊誠為難時,一臉笑容的陳順卻跑了下來,湊上來說道:「忠勇公,您的位置在這兒,來來!」
朝中官員都知道,這陳順向來都只對兩個人笑,一個是皇帝,一個就是裴成奇。皇帝自是不說了,對裴成奇的笑卻多帶著一絲畏懼,卻沒有對楊誠這般討好。看到這一幕,眾人都下意識的看了看別人,表情皆有些複雜。或許每個人的心裡都知道,面對楊誠,現在他們簡直渺小無比,沒有絲毫可相抗衡的可能。可是雙方之間卻也沒有化解的可能,權勢的爭鬥,是永遠不可能真正和解的。
拾階而上,楊誠地腳步卻是有些遲疑。在離皇帝坐的龍椅僅數步遠的地方,突兀地擺著一張錦凳。對於龍椅前地錦凳,他並不是完全陌生,當年四位顧命大臣,便曾享有這般殊榮。可是自己有這個資格坐這裡嗎?楊誠從來沒有想過,當下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忠勇公?」陳順詫異地回過頭來,拂塵在上面輕輕地撣了幾下,「這可是皇上特意吩咐給您設的座位。」
楊誠似乎感到下面無數雙眼睛正盯著自己,背上火辣辣的。「我何德何能,豈敢享受如此殊榮。」楊誠無力地說道,雖然明知事情已定,但卻下意識的抗拒著。這個位置可不好坐啊,離皇帝如此近,卻離群臣如此遠,這並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確是不爭的事實。
「忠勇公功高德著,正該享受這份殊榮。」神采奕奕地陳博大步走來,卻不走向龍椅,反而徑直向楊誠走來。雙手伸出,竟要是來扶楊誠。他這動作若是對年老體衰地重臣,倒也無可非議,可是對象是楊誠,如此便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卻也顯示著其對楊誠地無比尊重與信任。
楊誠雙手虛拒,當然不敢讓陳博真的來扶自己。無奈之下,只得三步並作兩步,搶在陳博過來之前走到了錦凳前。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殿下已經跪成一片的眾臣,楊誠頗有些無所適從。今天這一坐,只怕他和眾臣之間的距離便更加生疏了。高處不勝寒的滋味,他也總算嘗到了一些。
陳博卻是不停,直走到楊誠面前,大聲對眾臣說道:「忠勇公乃我大陳之砥柱。功勳無人可及。從今日起,朕特准忠勇公可隨意進入皇城,對朕不必行跪拜之禮,崇政殿設坐參加朝議。」
「這,這萬萬不.
命,微臣怎麼擔待得起。」這些特權當年的四位顧命大臣也有,不過卻沒有不向皇帝行跪拜之禮一項。即使是章盛。也是在病重地情況下才暫時免行大禮。雖然心中對皇帝如此對待自己而感激,但楊誠卻又如何敢接受。
「忠勇公請起。」陳博雙手扶起楊誠,和顏悅色地說道:「聖旨已下,又豈能收回。忠勇公功勳足可受此,切不可再作推辭,負了朕這片心意。」
事實上楊誠看到那錦凳之時,便已經知道陳博安排好了一切,自己再難推辭。不過從內心講。他卻並不希望自己太過受人矚目,只想沒有干擾地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只不過皇帝都如此說了,他又能怎麼樣呢,三叩以謝後,他幾乎被陳博推著坐了下來。這錦凳柔軟無比,但楊誠卻如坐針氈。
「眾卿平身!」陳博走回龍椅前,卻並沒有立即坐下,興致極高地說道:「昨日忠勇公向朕提出數條治國之良策,朕高興的夜不能寐,今日早朝其他事情暫且罷議。專論這治國之策。陳順,宣朕旨意!」
聽到後面一句,六部尚書嘴角不由泛起一絲冷笑:都叫宣旨了。還有什麼好議論的。殿上楊誠坐著極是扭捏的樣子,在他們眼裡卻變成了一種炫耀與示威。當下群臣默然,看樣子似乎都在準備側耳傾聽,可心底裡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皇帝的幾道聖旨正是楊誠昨日所提,此處自然不必贅述。聽到自己的建議幾乎未經變動便公佈出來,楊誠心裡倒有一些感激。如此信任。也算是歷來鮮有了。根據自己瞭解與咨事營的建議。他也知道自己這些建議不僅有犯禁忌地嫌疑,更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他雖然抱有毫無退縮的決定。但咨事營甚至張識文等人幾乎都向他表達過難以獲得通過的意思,甚至不太隱諱的讓他再做大的修改。
以往楊誠倒不是個獨斷專行的人,只要別人的建議在理,不論其身份高低,他都能虛心接納。只不過這一次,楊誠卻是鐵了心一般。他也並不是沒有想過要兼顧各方利益,學章盛那樣玩玩平衡地權術。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章盛在生之時讓有人都不敢妄動,他的一句話便可抵千軍萬馬,可是他屍骨未寒,朝中卻亂成一團了。以一個人的來控制各方的平衡,其缺陷是顯而易見的,他並不希望走上章盛的老路,一旦自己離開朝堂後,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流水。
當然,他也知道世上並沒有行之萬世的良策,他做的這些日後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只不過大勢一定,要想改變卻並非易事。只要他的方法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國家繁榮昌盛,以他看來,再由誰來主政,輕易也不能動多少。富足安定之勢一成,至少數十年內百姓都將因此而受益。至於再遠,卻也不是他能管得了地了。
殿內一片沉寂。楊誠微微有些愕然,他本以為就算不滿朝反對,至少也會引起激烈爭論,他甚至有了舌戰群儒的心理準備,雖然他的口才並不算好。可是現在這種情況,卻完全出乎他地意料,竟然沒有一人反對,也沒有一人出聲贊同。
這種情形讓楊誠心裡不由一冷。沒有人反對,也沒有贊同,這樣的情形他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之前在征北軍中還是一個小兵的他,便曾遇上過不少這樣的情形,主帥一下令,眾將士除了執行外別無他言,一直到遇上李平北後,這樣的情形才再沒出現在他面前。有過切身體會,他當然知道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情形。將士不敢言,那是迫於主帥地淫威;百官不敢言……楊誠不敢再想下去,但心情卻一下子低落下來。
高坐在上地陳博不僅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露出滿意地笑容。「眾卿既無異義,那即日就頒布天下實施。朕同時宣佈,這一系列舉措,都由忠勇公主持進行,六部和百官需全力支持,內監諸宦也會協助忠勇公辦事。旦有陽奉陰違,辦事不利者,皆從重處罰,遇赦不幸!」
「臣等謹尊聖意!」機械而整齊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楊誠地心也不由沉了下去。他倒不愁這些官員敢違抗聖意來阻撓他,但從今天的表現看,要想讓他們發自內心的全力支持自己,卻是不可能的了。要想辦好事情,沒有積極主動的心態是不可能的,這是在交州諸郡縣官吏身上得到過明證的。若是百官以應付的態度來協助自己,效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得到百官回應後,陳博又讓陳順宣讀了數道聖旨,一一印證了楊貴的那些「小道消息」。倪忠負責監查吏部,吏部的侍郎中有一半改由宮內宦官出任,朝廷三品以下的官員任命,皆要由吏部「合議」通過後方才有效。當然,楊誠身份特殊,對於郡守及其以下官員的任命,都擁有相機行事之權,吏部即使是疑異,也需先通報發文,再向皇帝上奏質疑。這樣一來,吏部即使想阻撓,卻也成為空想了。
新立官員鎮軍太監自然由白安兼任,不過職權卻與楊貴所說縮小了一些。禁軍、羽林軍、緹騎營這些屬於長安城內的軍隊,皆受其直接管轄,將領的陞遷任免只需知會兵部即可。倒是兵部以後對各地統軍將領的陞遷任免,反而需要上報給他這個鎮軍太監,郡尉及以上將領,交由皇帝決斷,其下的就要白安點頭。如此一來,千夫長及以下的官員的命運,幾乎都握在了白安之手。這一詔令一出,殿內一眾武將無不變色,雖然他們都是千夫長以上的將領了,但有不少是城內各營的將領,想到自己將由一個宦官管轄,旦凡有些血氣的,心裡當然不是滋味。
一道道聖旨宣讀出來,不過殿內卻一直保持著寂靜,直至散朝。走出皇宮大門時,楊誠不由歎了一口氣,沒有反對的聲音,卻反而讓他心中生出一絲不安。朝廷,似乎與他心目中的樣子有些不同了。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五十九章決戰洛陽·五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