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巨大的聲響中,堅守了兩天的東郡東門終告失舊的士兵如潮水般瘋狂湧入,他們手中沒有鋒利的武器,很多人甚至拿的還是木棒、鋤頭,但是他們臉上那股悍不畏死的瘋狂神情,卻足以讓那些盔甲鮮明正在不斷後退的東郡守軍心驚膽顫。
顧祝升面如土色地站在郡守府大堂的門口,望著巨響傳來的方向默然不語。
令他灰頭土臉的左飛鴻剛走,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呢,夏雲便挾著盡掃州東北七郡的餘威,如泰山壓頂般的逼來。山陽、野、城、濟陰四城不到三天便全然失守。這四城已經是他手裡除東郡外唯一還能掌控的地方,接到四城失守的消息後,他幾乎發了整整一天的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不僅是他,還有家族中那幾個鼠目寸光的叔叔和弟弟。
自從他在左飛鴻手下大敗之後,他的地位便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雖然他是明正言順的州刺史,也是屬於嫡族一脈的長子,但擁有實權的那幾個叔叔卻並不賣他的帳,對外更對其連番失敗極盡嘲諷。在他顏面掃地之後,原來還在觀望的兩個同父異母弟弟也開始對他陽奉陰違起來,對於他三番五次要求將兵力集中在東郡的話更是毫不理會。
;_州經荊州一敗後,本來就沒有剩下多少兵力,現在更是分裂成了四五塊,他只能坐看夏雲將東北七郡一一佔領。若不是要為父報仇的信念一直支撐著他,他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了。而現在,他卻已經完全絕望了。夏雲圍困東郡時,他手裡便只剩下三千人,兩天的激戰之後已經損失過半。以這點實力,又如何完成自己的目標呢?
「少爺,快走吧。」老僕顧力一臉焦急,不斷有慌亂的士兵從門口飛也似的跑過,四面俱是一片嘈雜之聲。不用別人說。也知道戰鬥的結果如何了。他服侍了顧家三代長子,對顧家也算是忠心耿耿,此刻眼見敵人就要衝進來,簡直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還能往哪裡走……」顧祝升喃喃道,接著又露出一絲嘲弄之色,「我恨不能早死。讓我看到顧家今天這樣的局面,小人啊小人,看你們又能比我活得了多久。」到了現在,他對幾位同族地見死不救簡直怨恨到了極點,想到自己不僅不能替父報仇,還讓其辛苦創下的基業落到這般田地,他已經沒有再生存下去的勇氣了。繼續這樣狼狽地活下去已經毫無意義,或許死。對他來說反而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少爺,你可不能死啊!」顧力站在顧祝身面前,他一向口拙。見顧祝升似乎心存死意,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眼睛突然一亮,猶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說道:「我們還可以去朔方啊,聽說其他幾房都已經趕到那兒了,只到了那兒,這些逆賊就害不了你了呀少爺。」
顧力口中的其他幾房並不是顧祝升的幾個叔、弟,而是同樣處於顧氏嫡族地顧氏子弟。世家中的嫡族並非只有一脈,為了防止出現後續無人的情況。往往每一代閥主會將三四位兄弟指為嫡族,做為替補的人選。若是閥主無子而終,繼任人選則在這些嫡族中產生。一旦這些嫡族與現任閥主相隔超過兩代,便會自動被取消嫡族身份而由閥主重新指定。除顧祝升這一脈外,閥主顧恩澤的幾個兄弟也屬嫡族之例,在兗州軍和朔方軍先後敗亡和感覺到鄭氏的猜忌之後,顧氏的幾個嫡族便返回了顧氏最後的地盤:朔方。
「朔方?」顧祝升苦笑道:「我去那兒幹什麼,去給人取笑嗎?」顧良洪在時。由於他在各方面地表現均在顧氏族中一時無二,其他幾個嫡族的表現也相當低調,根本沒人敢打閥主之位的主意。但今時卻再不同往日了,顧良洪戰死在荊州,他這個長孫卻又連遭敗績,恐怕這些嫡族也會像他地幾個叔、弟般,開始蠢蠢欲動了吧。
「少爺,總之,總之我們先逃出去再說吧。北門碼頭還備著船,那些逆賊此時應該還沒有到那兒。要是再遲恐怕就……」顧力急得直跺腳,不過卻只能眼巴巴的望著顧祝升,一時間老淚縱橫。
「我不走了。」顧祝升勉強擠出一副輕鬆的表情,拚命想要壓制住心中對於即將到來的命運的緊張。「來人,立即保護力叔去北門碼頭,你們就算拼了命,也要保護他老人家的安全!」
幾名家將略一猶豫,看到顧祝升異常堅定的表情,不約而同深深鞠禮,然後上將架起顧力便向外衝去。
「六娃,你幹什麼,我告訴你,你老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敢這樣,快把我放下來,快,你們怎麼能這樣!少爺一時想不開,怎麼你們也糊塗了。」顧力拚命掙扎著,不過畢竟年事已高,憑他那老邁之軀哪裡抵得過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眼看就要出大門了,似乎知道自己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竟然急得大哭起來:「不要啊少爺,你可不能死啊,你死
怎麼向老爺交待,向老主人交待啊!」
聽到顧力地哭求,顧祝升不由有些感動,眼眶也不由微紅起來。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僕人,竟然比同一個父親所出的弟弟還要關心自己,自從顧良洪死後,他幾乎都認為世上再沒有真正關心自己的了。即使是他的親爺爺顧恩澤,或許是身為閥主,需要他關心的太多了,父親死後他甚至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帶來。
「等一下!」顧祝升微微一歎,嗆然拔出長劍,躍步趕了上去。「好吧,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幾名家將聞聲不由發起一陣歡呼,臉上的神情更加堅決起來。
一衝上大街,顧祝升不由大感意外。原本以為會亂成一團地景象全然不見,除了遠處隱約可見正在跑動的士兵外,竟然沒有其他一人。街道兩旁家家緊閉房門,不過略一觀察之後,卻不難發現門窗後那一雙雙窺探的眼神。怎麼會這樣呢?顧祝升一邊加緊跟上家將們的腳步,一邊卻在苦苦思索著。他隱約感覺到些什麼。卻無法說清楚。
「喔……」一陣沖天的歡呼聲從背後傳來,顧祝升擋不住心中的好奇,不由回首望去,一望之下,終於知道了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卻也同時讓他地臉色變得如死灰一般。一隊衣甲破舊的敵兵出現在了數百步外的街道上。而這時原本緊閉地房門幾乎同時打開,一個個百姓衝了出來,夾道歡迎著這些敵人,猶如迎接自己的親人一般。
這一幕注定要深深的烙在顧祝升地心中,終其一生恐怕都再難忘卻。為什麼自己治下的百姓竟然會為自己的敵人歡呼,而對自己竟然如瘟神般避之不及。除了之前的各種心情外,現在顧祝升的心中又多了一份後悔。後悔自己竟然這麼晚才發現,原來百姓們期盼他們敗亡的心。竟然已經如此急切。而他心中的怨恨也似乎在這後悔中不斷的淡化著,還能怨什麼,顧家已經注定要敗亡了。不論是在誰地手中,唯一的區別也只是早晚而已。
「唉,若是老爺這些年能有對我們這些下人們一半的好,來對待百姓,也就不會這樣了。」顧力似乎看穿了顧祝升地心思一般,黯然說道。做為顧家的僕人,他不知在外受到了多少白眼,自然也知道那是為什麼。只可惜之前哪有他說話的份,能夠安守本分便是他唯一該做的事情。
顧祝升自嘲的笑了笑。並沒有說話。自己和父親對待這些下人們好嗎?算不上吧,除了顧力因為在顧家為僕幾十年而受到特殊的待遇外,其他下人自己根本就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從來沒把他們放在眼裡。拿對他們的一半?顧家對百姓沒有這麼這麼苛刻吧。不過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做為顧家的下人,相比於外面的百姓卻有一個難以比擬地優勢:人人都還吃得飽飯,穿得暖衣。這一點。一直到不久後的一次遭遇,才讓他真正深刻的體會到。
「糟糕,發現我們了!」一名家將急急地說道。只見背後那些百姓不斷的衝著他們指指點點,還在向那些士兵喊著什麼,只不過隔得太遠,無法聽清。但是那些士兵卻開始拚命的追趕上來,一邊跑還一邊叫喊著:「停下,停下!」「抓住他,敗家子顧祝升就在前面!」
顧祝升聞言不由腳下一踉蹌,差點就摔了一跤。一名家將適時地扶了他一把,眼中也不由現出一絲同情。敗家子?顧祝升心裡簡直有些不是滋味,這無疑是他現在最不願意聽到的話了。不過或許別人也沒有叫錯,之前的兗州軍是何等的強大,顧氏在兗州地權威又有誰敢質疑。可現在呢?自己這個州刺史竟然在兗州首府的街道上亡命奔逃,而身後追趕的竟然是自己的子民,兗州已經完全敗在了他的手裡了。雖然他心有不甘,卻也無力否認。
「打他!」或許是聽到那些士兵的叫喊聲,原本躲在門後窺視的百姓竟然衝了出來,雖然不敢靠近他們,但卻用著一切能扔的東西向他們發起了攻擊。一時間,他們竟然陷入了無數百姓的包圍之中,雖然這些百姓根本無力阻擋他們的去路,甚至在他們面前顯得如此地弱小,但除了奪路而逃外,所有人都沒有其他的動作。
近了,待看到那艘停靠在碼頭的大船時,顧祝升竟然有一種終於突出重圍的解脫感,那種感覺比起當初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從荊州逃回來還要輕鬆。千夫所指,民怨沸騰,這一刻他終於感覺到其中的滋味了。
「快,快上船。」幾名家將也是氣喘吁吁,似乎這一路逃得極是辛苦。好不容易逃到了碼頭,眼見對方的追兵仍在數百步外,不由讓他們生出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這數百步的距離,足以讓他們離開碼頭了。
「咦,怎麼沒人呢?快準備開船。」看到竟然沒有一人出迎,一手安排下這艘船的顧力不由有些疑惑起來。「啊!」一聲慘叫給了他最終的答案,只見當先登上船的那名家將竟然直向
,接著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不能動彈。眾人見狀都顯然都明白發生了什麼。
「公子,好久不見了。」一陣爽朗的笑聲中。夏雲神采飛揚的走了出來,一腳踏在船舷上,身子前傾,就這麼俯視著臉色蒼白的顧祝升,頓時讓眾人似乎感覺到一股無可抵禦地壓力,不自覺得連退幾步。
「你……」不知是氣憤還是害怕。顧祝升指著夏雲竟然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於夏雲,他的心情是極為複雜的。一方面他與夏雲做過數年的對手,而且從未在其手中討好;另一方面是夏雲被迫加入兗州軍後,曾數次向他建言,可是他都沒能堅持力爭。過後看來,若是當初聽取了夏雲的幾次建議,兗州軍雖然不一定能改變敗局,但至少不會敗得那麼快。那麼慘。
從敵人變為朋友,然後再變成敵人。或許夏雲從未視顧祝升為朋友,但顧祝升在一段時間裡卻已將夏雲當成了朋友一般。他自幼在百般呵護中長大。身邊的人無不曲意迎奉,即使是經常一起喝酒聊天地那些世家子弟,也無不帶著相同的目標才接近他。只有夏雲,才在他面前直言不諱,讓他獲得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可是還沒來得及他與夏雲進一步深交,二人卻又變成了敵人,甚至兗州破亡的一半「功勞」,都是出自夏雲的手筆。
「公子在荊州唯一看得起我夏雲的人,這樣吧。你和那老人家走,其他人留下。」夏雲似乎頗為同情顧祝升此時的遭遇,悠閒地坐在船舷,意味深長地看著顧祝升道:「下一次相遇,你我便是死敵,公子並非無才,所缺不過果決與閱歷罷了,希望下次不會讓我太過失望。」
「呀!」幾名家將顯然不願束手待縛。又看到至始至終都只有夏雲一人出現,便大著膽子衝了上去。
「找死!」夏雲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展開身形,如同蒼鷹般撲了下來。幾名家將雖然也有兩下子,但一向養尊處優的他們哪裡敵得過在刀尖上成長起來地夏雲。沒幾個回合,幾人便全都躺在了地上,除了哼哼,再不能做其他任何事情。
「公子走吧。」夏雲負手立在碼頭,淡淡地說道:「顧家到此時此刻,只有唯一之途可以勉強得保。公子向來聰明。應該知道該怎麼辦。夏某希望再不會有與公子見面之時,這條小船是夏某為公子專門而備,公子應該能劃得動吧。」
顧祝升深深地看了一眼夏雲的背景,咬了咬牙,欲言又止,扶著傷心欲絕的顧力上了小船。其實他根本不通水性,一向乘坐地又都是豪華的大船,哪曾親自操作過這樣的小舟。只是現在他卻不願向夏雲低頭示弱,無盡的恥辱淹沒了他,連夏雲最後所說的話也沒有留意。
看著順流而下的小船,夏雲搖了搖頭,皺眉自語道:「總算不付將軍之托,唉,讓這小傢伙吃點苦也好。只不過,將軍呀,另外那幾個我可是打心底裡不想放他們,難辦,真是難辦。」
「什麼!」正在被潼關如泉水般不絕而出的降卒頭痛的孫堯安,此時一臉吃驚,望著面前跪著的傳信士兵眼中不由有些無奈。
「荊州軍今天凌晨空襲宜陽,宜陽守軍難以抵擋,城已經被他們佔了。據探子回報,他們佔據宜陽不久,似乎已經開始向永寧進發。閥主要你不論有沒有攻下潼關,立即把軍務暫時交給潘副帥,親自帶河東鐵騎前往馳援。」
「唉!」孫堯安拍了一下大腿,神情沒落地歎道:「閥主恐怕不知道,現在已經不再是攻下潼關地問題了,單是要堵住從關中出來的敵人,就容不得我分身啊!」自從推斷楊誠到達潼關後,孫堯安其中便已經不存攻下潼關的奢望了。不過此時主動卻不在他身上了,楊誠隨時都可能從潼關衝出來,一旦讓荊州軍進入,後果將不堪設想。
可是,永寧卻是必救之地。之前兗州軍在荊州戰敗後,三家便與楊誠在南陽一線相峙,或許是都知道奈何不了對方,這一線竟然一直平靜得出奇,連一次小規模的衝突都沒有。到後面破了潼關之後,楊誠急調另外兩營入援關中,便只剩下公孫勇一軍。三家都以為其數量不過一萬,只可據守南陽,而無進攻之力,對其防範便更低了。沒想到在這個要命的時候,卻被對方狠狠的插上一刀。
宜陽可以說是洛陽南面的門戶,是荊州與洛陽的必經之路。宜陽一失,洛陽便再無險要可恃。而永寧更是距洛陽不過百餘里,大軍朝夕可至,一旦讓荊州軍佔據了那裡,恐怕洛陽城中便不知道有多少人寢食難安了。他沒想到楊誠在忙著對付關中叛軍時,竟然留了這麼一步奇著,而且偏偏又在這個時候使出。走還是不走,頓時讓孫堯安陷入絕望和無奈之中。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零六章關洛爭雄·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