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大將軍。」再度進入前堂,唐道正不由有些異樣個感覺一半來源於漫長而幾乎讓他有些忍不住的等待,另一半則是因為楊誠此刻看他的眼神:淡然。不論是來時的冷若冰霜,還是處理白馳時的憤怒絕決,他心裡都還能保持鎮定,因為楊誠看他的眼光雖然有些憤怒,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而現在,這種淡然的眼神讓他感覺有些心寒,自己在楊誠心目中的地位在過去的那兩個時辰裡已經完全發生了改變,但他卻不知道這種改變到底是因為什麼,又該如何補救。
「道正坐吧。」楊誠言辭客氣不過神色卻極為平靜。「剛才你給我提的建議很好,我準備進軍洛陽後便開始實行。」
沒收世族富豪之財,確實可以極大的填補安置百姓那個近乎無底洞般的虧缺。要知道這次戰亂幾乎波及了整個大陳,身受其害的百姓又何止千萬,一人就算一兩銀子的費用,對大陳來說也是個天文數字,對於早已見底的國庫來說,根本就是難以想像的。若要想照荊州之例,用交州的財富補充,那更是想也不用想了。
但這件事在解決了楊誠面前巨大得難以解決的難題時,卻同樣帶來巨大的危機。到底需要多少豪門世家的財富才能滿足所需?將所有與叛亂有關的家族全都例入其中,或許可能解決。但是,如此一來楊誠便等同與整個大陳的豪門世族。結下了難以化解地冤仇。豪門世族們把持權柄數百年,其中關係盤根錯結。牽連之廣根本難以想像。更何況一下子將如此多的豪門世族打入谷底,其他世族又豈能沒有一點想法,即使短時間內不會做什麼,但心中對楊誠地敵意卻是無庸置疑的。
這便是張晉根所說的大禍事。皇族顧忌、世族仇視,任何一項都足以引來殺身之禍。以當年章盛之威勢,也只能和稀泥。與在世族與皇族間小心的保持著平衡。即使做了數十年大將軍,資歷、威望都極高時,也不敢擅做改變。現在的楊誠和章盛比起來,不論才華、資歷、威望甚至手中的實力,都足實還有一段距離。或許楊誠唯一能比其強地,便是他是由地方而起,在民間的威望遠非僅靠軍功博名的章盛可比。
也正是這樣,張晉根的擔憂才會更深。僅得軍心的章盛便被一個名不符實的大將軍之位,困在了長安數十年。這其中還有著匈奴強大的因素在內,章盛在一日。匈奴便心有顧忌,否則還真不知道會是如何。而民心、軍心俱得的楊誠。又將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呢?當外敵消亡,內亂平息,恐怕連章盛那樣的「優待」也不可復得了。
不過楊誠現在卻不願再被這些束縛住手腳,而錯過了或許是自己唯一可以為天下做件實事地機會。這或許是數百年來,唯一一次可以從豪門世族的虎口中奪取利益,將之用在百姓身上地機會了。以往也不是沒有戰亂。不過因為世族與皇帝間遠沒有現在這般明顯的對立,雙方之間與其說是對利益的生死爭奪,倒不如說是在調整各自所佔的比例,無法從根本上傷筋動骨。但這一次卻是百餘年來皇族與世族間暗鬥的大爆發,目的卻是要取得將天下之利進行一次重新分配地權力。當然,在實質上與之前的爭鬥也沒有區別,只不過範圍和強度都要大得多,有的家族將要被完全剝奪,有的家族將要被重新賦予。
而楊誠所圖的,卻是要從皇族和世族間搶過這一分配之權。一改往例的將百姓而不是世家做為最大的利益獲得者。「雖無謀反之意,卻有謀反之實!」聽到張晉根說的這句話時。楊誠也只是慘然而笑,不過卻異常堅決的制止了他後面的話。既然決定了,他便再不想去顧忌之前地種種,不過要讓他取而代之,這卻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當然也不會去想。
唐道正小心地捕捉著楊誠地眼神,想要弄清其心思,不過去讓他完全失望了。不論從表情還是眼神,楊誠都是一副淡然,完全看不出其中的波動。「大將軍英明……」唐道正揖手稱是,不過卻有些言猶未盡。對於功名,他本來並沒有過多的非分之想,不過當突然間受到超拔之時,他卻也不願輕易放棄。皇帝帶著滿朝文武而去,他本來打算傾力一戰以報知遇,但楊誠的到來卻重燃了他心中的幾乎破滅的希望,從開始反攻的那一刻,他便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楊誠身上,也只有他才能給自己繼續揚名的機會。
他之前所說的建議其實不過是開脫之辭,世族豪門豈是輕易可以得罪的。本來他以為楊誠必然知曉其中厲害,哪料到他竟然當了真!本來趁著兵荒馬亂的掠奪世族豪門的財富倒也沒什麼,但若是要公開的大規模地卻沒收世家豪門的財富,即使是得到皇帝的允許甚至還是由皇帝來親自決定處置,也難免會遭致禍端。皇帝遠在巴蜀,楊誠當然不會得到其允許後才決定的,甚至以其急迫之心,定然不會等到皇帝回到長安後才開始進行處置。如此一來……想了想,唐道正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只是靜靜地看著楊誠。
聽到唐道正的誇讚,楊誠卻是不置可否,指了指旁邊的兩個大箱說道:「這兩箱東西是從渭南運來的,想必道正也聽說過了。不過如何處理,卻頗讓人有些頭疼,你的看法呢?」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這是他對唐道正最後的測試了,其回答將決定著自己將如何對待他。其實前一項測試唐道正的表現已經被張晉根言重,楊誠本來完全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的,不過他卻有些憐惜其才。不忍讓其在自己手中埋沒。
唐道正順著楊誠地手勢望去,眼神中不由閃出異樣的光彩。他接手渭南時。便聽說有兩箱朝中之人與叛軍來往地書信,甚
在叛軍圍困內城時「幫」楊誠傳遞消息的奸細名冊。當天,他便抽調心腹將幾處庫房番了個底兒朝天,不過卻一無所獲,沒想到竟然早被楊誠運到這兒來了。
這可是個好東西。揪出那些藏在長安的奸細,不僅對戰局有利。而且還是大功一件。至於其他的書信,卻是一件份量極重的籌碼。要知道之前叛軍風頭正盛,特別是潼關失陷地消息傳來之後,幾乎所有人都認定長安必失。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道多少人向三家暗中投誠,以期望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財富,甚至在新朝獲得一定的地位。但世事卻是出人意料,在楊誠的連番謀劃成功後,叛軍兵敗如山,不到一月就盡顯敗勢。只要此物在手。不怕那些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們不乖乖聽話。天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牽涉其中,這又該是多麼龐大的一股能量。
「不如……交給你好了。現在降卒越來越多。光是之前應諾的盤纏便令我頭痛,正好可以取長安那些意圖投靠叛軍的世家之財,填補目前的虧空。」見唐道正沉吟不語,楊誠似乎沒有等待地耐心,直言說道。
「啊!」唐道正一驚一愣,一時竟不知如何回復。要發揮這些書信的價值。要麼日後獻給皇帝,博取聖心;要麼便封鎖消息,秘藏不宣,以待時機。若是現在便公開,並按圖索驥地採取行動,簡直就是大大地浪費。要知道長安城近九成的世族巨賈現在都跟在皇帝身邊,朝夕相處之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變化。若是自己現在抄了其家,只要其中一個這段時間得到聖心眷顧,那便是自找禍事。
更何況大亂之後,皇帝對這些人痛下殺手的可能性並不大。畢竟這些人表面上還一直支持朝廷,而且出力不少。若是皇帝為了安撫人心對其從輕處理的話。自己的境遇便可想而知了。這可是件出力不討好的事情,接還是不接頓時讓唐道正猶豫難決。「這……關中經此戰亂,百廢待興,若是現在就開始清算地話,恐怕會人心惶惶,於大局不利。」思慮好一會,唐道正最終做出了決定。「我看倒不如發動關中富戶募捐,局面已漸明朗之下,想必他們也不會不識大體。至於這些書信,我看不如付之一炬,以安人心。」
楊誠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笑意,似乎終於放下了沉重的包袱一般,輕鬆地說道:「道正果然思慮周全,如此甚好。關中此時確實需要多加寬撫,此事極為重要,需得一個穩妥之人方可放心。」深深地看了一眼唐道正,楊誠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心中唯一合適的人選非道正莫屬,希望你能不負重托,再立新功。」
唐道正眼神一黯,無奈地應道:「末將必不負大將軍所托。」楊誠的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將他打入了冷宮。組織關中富戶捐錢捐物並安撫人心,說起來倒還真不算件小事。但這個功勞是可大可小,而且還要夾在楊誠與關中富戶之間左右為難。他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要讓富人們拿出自己的財富談何容易,更何況經過叛軍的洗劫,除了內城外,關中幾乎已經為之一空了,而內城中居住的人有幾個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若想不得罪這些人,那他又在楊誠這裡交不了差,同樣日子不好過。
而更讓他心灰意冷地是,楊誠此舉無疑已經將他踢出了平叛的名單。籌錢地事就夠難辦的了,而安撫人心之事更不是朝夕可成的,就算一年半載也未必能成。等到那個時候,平叛這樁大事恐怕已經結束了。
當唐道正失魂落魄地離開藍田的同時,荊州三營已經全面開拔,開始全面接收由京畿諸營所負責的前沿城鎮。而這些京畿軍隊則被派駐長安,負責保衛帝都安全。
其後的三日內,由於楊誠對白馳迅速處理,再加上降卒「宣傳隊」與荊州軍雙管其下的推進,叛軍幾乎聞風而降。而潘家大軍搶奪渡口,率先撤往渭北的舉動更讓搖擺不定的鄭氏精銳徹底崩潰。荊州軍與韓亮青的平東軍聯手攻破華陰後,孟塬的鄭氏軍隊終於再也沉不住氣了,新任命的統帥根本控制不住,見大勢已去只好倉促逃往渭北。沒成想剛一渡河,從便遭到劉虎的伏擊,幾乎全軍覆沒,僅有近萬人通過水路逃回了洛陽。
剛入初夏,一個月前氣焰滔天的六十萬叛軍便徹底潰敗,消息四散傳出,天下頓時為之震動。與此同時,近三十萬降卒開始從始陸續抵達南陽,並沿著不同的道路開始了返鄉之途。這些人揣著視若珍寶的良民證,帶著足夠的乾糧與盤纏,不久之後即將掀起一股白色的狂潮,將上百萬張朝廷的安民告示,張貼到他們所經過的每一個村落、城鎮甚至道旁的樹幹和大石。
與之同時,尚不知道長安局面已經完全改變的陳博,帶著滿朝的大臣離開成都,抵達巴郡,準備沿水路前往荊州。不止是陳博,連那些聽慣了不少傳言的大臣們以及不斷感受到交州商會巨大的壓力的巨商們,都對那個有著無數美好傳言交州產生了興趣。在楊誠甚至交州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數以百計的在大船揚帆待發,一葉小舟卻已順流而下。
同樣在這個時候,孫堯安正精挑細選著明日進攻潼關的突擊隊。連續三日的強攻讓兩邊都已經有些吃不消了,但他卻深信,再給他一天,潼關便可一戰而下。接著,他便帶著加蓋著三家閥主印章的任命文書,再度回到關中,力挽狂瀾。可是他卻並不知道,明天他將要面對的,卻是一支特殊的部隊。
一場前所未有的巨變即將在大陳的土地上開始,有人滿心期待,有人瑟瑟發抖……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零四章關洛爭雄·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