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西墜,淡淡的血腥之氣越過漢水,瀰漫在樊城周圍之上。
顧良洪傲立在一塊突出的巨石之上,藉著最後一抹夕陽俯瞰著數里之外的黃渠城。這裡是黃渠縣方圓十里的至高之處,正好讓他用作此次擒王之戰的指揮中樞。從得到消息那一刻起,他便全力在此謀劃著這一場被他視為決定性的一戰。除了將樊城周圍近五萬大軍調來此處悉心佈置之外,還親率其中一萬精銳坐鎮於此。他手中可以調動的兵力幾乎已經全在此地了,現在萬事俱備,便只等著楊誠來自投羅網了。
一過子時,便是楊誠約定來取黃渠之日了。等待本來就是讓人難耐的,但更讓他煩擾的是剛剛接到的戰報。雖然由於漢水的相隔,他與夏侯超的三萬大軍之間的音訊已經完全中斷,但之前剛剛結束的戰鬥卻讓隔江相望的樊城守軍看了個真切。即使是無法得窺戰事的全貌,但誰勝誰敗卻是一目瞭然的。本來他還指望著有夏侯超的加入,能夠讓他在生擒楊誠前獲得一個好消息,哪知道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楊誠分明已經過了漢水,再加上荊州軍近來的頻繁活動,對於荊州軍主力就在此地幾乎已經毋庸置疑。他實在有些想不通,本應防守空虛的襄陽城,為何竟能擋住他三萬大軍的步伐,更有迎頭痛擊的實力。難道荊州軍並非傳聞中所說的只有五萬士兵?但想想又根本不可能,三家早已在暗中搜集天下各地的情報,兵力分佈更是重中之中。荊州軍的兵營向來都是與百姓相鄰,極少有建在僻遠之地的;更何況交州以商而興,天下之人皆可以在其境內自由行動。根本難以藏住秘密。不論是三家還是其他勢力所得到地情況幾乎都是一致的,楊誠根本不可能另外藏有大批士兵而不為外人所知的。
夏侯超的慘敗頓成他的一個心結,雖然他知道心浮氣燥在戰前是一個極大的忌諱,但他卻無法制止自己地思緒。這一戰關係實在太重大了,之前從未想到過失敗的他,此際心中卻多了幾分憂慮:戰前他自以為已經搜集了足夠多的著於荊州軍的情報。但現在看來卻存有太多的意外。比如水之戰時靖海營那種種特異而有效的戰法、威力驚人的火神弩、射程比傳聞中還要遠的弓箭、逃過他嚴密情報網的數萬大軍……總總地一切都讓他有著揮之不去的困惑。所以眼前他迫切希望解決的不是至關重要的襄陽城,也不是突破武關決戰關中,而是盡快結束這一切困惑的源頭:荊州軍的最高統帥楊誠。只有這樣,他才能恢復自信,迎接不久之後的天下逐鹿。
「父帥,敵人已經開始行動了!」一身戎裝的顧祝升領著略顯疲態的夏雲匆匆而來,面色焦急的說道,「我們佈置在黃渠周圍地七處大軍附近都出現了數量不等的敵人襲擾,不過敵人根本不與我軍接戰。總是一擊便走。」
顧良洪轉過身來,沉聲問道:「沒有人擅自追擊吧?」
顧祝升搖頭答道:「那倒沒有,各軍都嚴守父帥的軍令,固守營地,敵人數量極少,倒也構不成多大威脅。只不過……」略顯遲疑之後,顧祝升繼續說道:「到現在我們仍沒有敵人主力的任何消息,或許真如那封信上所說,他們正在圖謀進攻南鄉。」今天早上他們終於收到了顧凱鋒的密信,只不過那名信使已被人截殺。屍首被棄在樊城之外。而那封明顯不是顧凱鋒筆跡地「密信」,便光明正大地放在屍首之上。從那之後,樊城與南鄉之間的消息便被隔絕,接連派出地四隊斥均是下落不明,顯然已落入敵人手中。
顧良洪點了點頭。頗有些自得地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不用再提此事。那封密信絕對是楊誠所安排的,說不定他早已在途中設伏。就等著我們乖乖的率兵北上呢。況且他這人向來極重信義,他既然說過要來取樊城,又豈會自食其言?」
「話雖如此。不過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那名信使確實是顧將軍地親信,楊誠此信實在讓人心疑,我們此次的首要目標是要攻克武關,一旦南鄉被陷,就算我們再奪回來,那這麼久的準備便完全白費,又需從頭來過,只怕會貽誤戰機,成一生之憾。」顧祝升懇切的說道,這已是他第五次向父親勸諫了,見對方仍不為所動,又繼續說道:「況且兵法還有云:兵不厭詐。楊誠雖然為人重信義,但卻是個帶兵多年之人,現在兩軍交戰,哪裡還有那麼多信義可講。」
顧良洪淡淡一笑,顧祝升的這番勸諫顯然並沒有起到作用。「兵法兵法,我看你書讀多了反而更迂腐了。」顧良洪語重心長的說道:「不管他詐也好,虛也好,只要我們不亂,他又奈何得了我們?你想要親率五千人打通南鄉與樊城的聯繫,那才是自投羅網!顧凱鋒手中兵力達十萬之眾,就算荊州軍傾巢而出,只要他們穩守營盤,又能奈何得了他們?就算他楊誠真的是要進攻南鄉,我看沒有十天半月也不可能分出勝負,只要過了明天,他還能封鎖得了多久?」
「可是荊州軍的實力不容小窺啊,父帥也是親眼見過的,現在我軍一分三,只怕會被他逐個擊破。」顧祝升猶自爭辯道:「
在看來,襄陽城顯然已有防備,夏侯將軍他們恐怕無攻下襄陽。倒不如命他們沿漢水而上,急速行軍三日便可抵房陵,那裡河道狹窄、水流湍急,靖海營根本不可能再封鎖河道;同時我樊城之軍也隨之北上,到時大軍匯合一處,荊州軍才真的無法奈何我們。」
顧良洪面色異樣的看了一眼愛子身後的夏雲一眼,後者卻是眼簾低垂,望著腳尖一動不動。這段時間夏雲和他的兒子打得火熱,讓他喜憂參半。喜地是夏雲雖然出師不利。但到底還算是個人才,若今後能被網羅在顧祝升的旗下,也是他顧家的一件好事;憂的卻是夏雲與自己為敵多年,此番又不是真心為自己效力,天知道他故意靠近自己的獨子心裡打得是什麼算盤。想到這裡,他不動聲色的說道:「這些可是你自己地想法?」
顧祝升聞言一怔。旋即明白了顧良洪的心思,當下斬釘截鐵的說道:「雖非我一人之意,卻是我現在真心所想。」他和夏雲可是真刀真槍的鬥過的,這次出征荊州他父親又在暗中對夏雲處處設防。此次分派給夏雲的那隊騎兵,名義上歸他節制,實則每日都要向顧良洪數次匯報夏雲的動向。而他自己每次想要和夏雲單獨相處,都會受到衛隊的強硬阻止。顧良洪心裡的擔憂,他當然是一目瞭然。
顧良洪深深地看了顧祝升一眼,吐出一口氣自信的說道:「你說的為父豈有不知?只是此番不管楊誠來不來。為父都不可以放棄此地。若是楊誠真的敢來,當然最好,擒得他荊交只日可取;若是他不來,也是無妨,屆時我們找一顆頭顱,大肆渲染,有這城中的數千百姓為我們做證,短時間內我就說這顆頭顱是楊誠的,又有誰會不信呢?若是這個消息傳到襄陽,你認為夏侯超他們會沒有機會嗎?」
顧祝升和夏雲均是一震。這還是顧良洪第一次說起全盤的計謀。若是當真如此,就算楊誠要取黃渠只是一個幌子,那也可以讓他們獲得一場不小的勝利。謠言的力量有時甚至遠勝百萬大軍,更何況散佈這些謠言的又是荊州地百姓。只要謠言一散佈開來,楊誠在荊州又抽身乏術。荊南和交州勢必會不戰而亂。除非楊誠出現在各地親自闢謠。否則都無法阻止這股亂潮,說不定憑著夏侯超手中的三萬人。便可以克下襄陽之後橫掃整個荊南,截斷楊誠等人的退路,那戰局便再無懸念可說。
「孩兒受教。」顧祝升心悅誠服的拜道:「父親深謀遠慮。孩兒佩服之至,之前無狀衝撞父帥,還望父帥見諒。」夏雲抬頭看了二人一眼,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了。他對顧祝升總算徹底失望了,此子實在是從善如流,只要誰說得有理,便立即毫無保留的傾向於誰。就如同他之前兩度說服過他,得到他全力地支持。不過現在他卻第二次得到了顧祝升地背叛,也是最後一次,夏雲心裡暗自說道。
顧良洪點了點頭,欣慰的說道:「你已經很不錯了,我像你這麼大地時候,根本不敢在你爺爺面前說半個不字。對了,襄陽城守將的底細你們查到沒有?」其實他手中早就有吳振翼的資料,不過卻是極為簡略,定下攻取襄陽地計劃後,便立即著手展開細緻的調查。
顧祝升站直身來,略有些憤憤不平的說道:「孩兒早就飛鴿傳書給洛陽,剛才剛剛收到回信。據說這吳振翼曾在征西之戰中有過出色的表現,立下極大的戰功。不過因其出身貧寒,又得罪了各大將領,所以潘家在上報朝廷時便作了隱瞞,僅給了他一個普通的嘉獎。經我們內部的人多方調查,總算有了一些真實的情報。」
「哦?」顧良洪饒有興趣的問道:「此人到底如何?」能讓他手下的猛將夏侯超首戰便吃了大虧的人,他還真不敢掉以輕心。同時也讓他對潘氏家族微有不滿:荊、揚、交三州他們顧氏涉足不深,手中的情報大多由潘家提供,卻沒想到三家聯合之下,仍然能收到虛假的東西。
「當年潘宗向鎮守涼州時,賊寇四起,各地守軍不斷戰敗,令得潘宗向焦頭爛額。」顧祝升徐徐說道,當年涼州之亂倒還有他們顧、鄭二氏的功勞。「吳振翼當時手裡只有不足百騎,但卻屢屢擊敗數量遠勝於他的賊兵,由此便獲潘宗向嘗識,一舉擢升為一營之副統領。西域之戰據說他曾大敗烏孫大軍,只是此戰回來的人大多對此閉口不談,我們又沒時間派人查證,僅知道他確實立了大功。不過那一戰卻讓數名統領喪於敵兵之手,是以被各將所不容,戰後雖說是升為武威郡尉。卻是個沒有實權之人。這次潘澤海調任襄陽郡守,便把他一道帶過來了。」
「原來如此。」顧良洪沉吟道:「若是楊誠不在襄陽,恐怕現在多半是由此人主持大局了,我們到底比人家打得仗要少啊!」說罷又意味深長的看向夏雲,自信的說道:「潘家這些廢物,竟然將如此人才棄之不用。以後哪裡有資格做我們的對手!若要是我,絕不會放棄如此人才!」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的樊城郊外,楊誠正與吳嘉火席地而從,一邊大口地嚼著隨身攜帶的乾糧,一邊望著近在咫尺的城樓。
「真是爽快,要是有
好了。」吳嘉火壓著嗓子說道。他們所處之地離城牆地,城上來回巡邏的士兵的一舉一動都盡入眼簾。饒是他自認膽大,也不敢放縱自己的嗓子。因為一旦讓敵人發現他們地蹤跡。絕對會立馬奉上數十隻勁矢作為見面之禮。雖然他和楊誠都不是弱手,但面對這樣的「大禮」,恐怕也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接下的。
楊誠淡淡一笑,輕輕說道:「攻下樊城,我自會陪你好好喝上一回。」入黑以後,他便帶著吳嘉火徑直來到這裡,經過整整兩個時辰的秘密觀察,樊城的一切已瞭然於胸。雖然樊城的守衛極是森嚴,但這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根本起不到多大的防範作用。一度他們甚至利用巡邏士兵之間的間隙。悄悄地攀上了城牆,若不是知道顧良洪已不在城中,他們恐怕還真忍不住要做一回大帥府的不速之客。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並非只有顧良洪知曉。
「看來這顧良洪對大人真是青睞有加,除了留下不到五千人馬看守大本營。其他的全都去了黃渠了。要是張破舟那小子在這裡。可真要讓他撿個大便宜。」吳嘉火爽朗的笑道。這兩天樊城周圍的兵力調動頻繁,一切均沒有逃過他們的觀察。說起兗州軍的兵力部署,他這個情報頭子只怕不比顧良洪本人差多少了。
楊誠看著吳嘉火說道:「若是他在這裡,你豈不是要落空了?」吳嘉火是個豪爽耿直之人。這只日他們朝夕相處,極為融洽。再加上吳嘉火本身便是個人才,在荊襄之地又極有名望,楊誠心裡已經準備對其大加培養了。吳氏本就是荊州一大望族,更難得的是極少有其他大族的惡績,對於日後平撫那些大家族對自己地怨恨,實在不無裨益。
吳嘉火扁了扁嘴,叫苦的說道:「大人,您給我的可是三百人,不是三千人。若是你所說的援軍不到,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來取這樊城啊。」在荊北躲躲藏藏的過了這麼久,吳嘉火早就憋不住了,眼看從楊誠手裡討了個差事,卻讓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雖然他入荊州軍時日尚短,不過他對楊誠在荊北地家底可是瞭如指掌地。荊北五營的四萬人有九成都在北邊,留在這裡地除了洪承業的長沙軍三千人,便只剩楊誠那五百親衛隊了。他的手裡雖然還有幾百人,但這些人做些雞鳴狗盜倒還在行,要想攻城掠池,只怕還拿不上檯面來。
所以當知道楊誠只分派給了他三百人之後,他心裡地火已經滅了一半了。雖然當初他敢一個人獨闖謝明倫佔據的武陵,但這次卻再不能任他肆意胡為,畢竟身上擔著三百人的身家性命,又是他第一次參加真正的戰鬥,心裡早就在打著鼓了。
「你就放心好了。」楊誠打氣的說道:「你比我安全多了,顧良洪四五萬人馬等著我,你面對的才五千,而且還有兩萬的援軍,怎麼算也輸不了。」
「有這麼多嗎?」吳嘉火懷疑的問道,但看到楊誠的表情又確實不是在騙自己。兩萬人,就算荊南和交州的兵力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他實在搞不明白楊誠到哪裡弄這兩萬援軍給他。數次想問,楊誠都笑而不答,他也沒再說出來了。
正在這時,四道黑影閃電般撲了過來,轉瞬便抵二人身前齊齊停住。雖然已數次見識過四衛的身手,吳嘉火卻仍不免有些驚訝,對他來說,楊誠和四衛簡直是深不可測。要知道他在荊州雖然算不上第一,但也是有數的幾人之一,但與楊誠等人比起,卻是由衷的自歎弗如。
「各部已行動完畢,一個時辰後便可集結。」歐凌哲聲音雖小,卻清晰的傳入二人耳中。族四衛初時雖然受命寸步不離的保護楊誠,不過隨著雙方瞭解日益加深,他們便也不像以前那般固執。畢竟以楊誠現在的實力,只怕還沒有幾人能威脅到他的性命。若是他蓄意想逃,就連他們四個聯手也未必留得下他了。沒有了這層約束,使得楊誠憑添了四個強大的臂助,否則哪敢如此大膽的脫離大軍,以身犯險。
楊誠點了點頭,淡淡地問道:「敵人都沒動吧?」
「均如聖主所料,敵人各軍都固守營寨,沒有派出任何人追擊。不過斥暗探仍然派出不少,特別是黃渠周圍,顧良洪派人佔據了所有險要地勢,我們也不敢輕易深入。」歐凌哲恭敬的回道。
楊誠開心一笑,輕鬆的說道:「我都明白的告訴他,所有的佈置都在我眼中了,他居然不為所動,那我們也不能殆慢了貴客。」說罷曲起身子,對吳嘉火囑咐道:「馬上就是子時了,記住,只要江中火光一線,立即做出大舉攻城的態勢,只要敵軍一亂,便可乘隙發起進攻。」
「如果敵人不亂呢?」吳嘉火擔心的問道。
「那就丟下樊城,全速趕來黃渠,或許還趕得上。」聲音猶在,楊誠及四衛已悄然離去。
吳嘉火皺了皺眉,嘟嚷著罵道:「***,第一次上戰場就要以少勝多,老子不想出名都不行了!」
夜風吹過,天上的彎月悄悄的藏了起來,大地頓成一片漆黑。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二十二章荊襄之戰·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