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蒲類國王
經過九天的日夜兼程,楊誠率著糧隊終於黃昏時分抵達玉門關後一鎮瓜州。瓜州雖然只是個人口千餘的小鎮,但卻是通往西域的重要之地,從這裡出發,往西距玉門關不過兩百里;往北距星星峽三百里。兩地是大陳通往西域的主要通道,除此之外,便只能越過數百里的崇山險谷又或是遠走大漠,繞道而行,方能進入大陳。
上萬人的糧隊進入這個小鎮,立時給小鎮帶來不小的震動。雖然瓜州太平時節也是個商旅雲集的地方,但這樣數量上千的糧車物資,卻是前所未有的。這兩年由於西域姑師的強大,西域與大陳的貿易幾乎斷決,也使得這個昔日一度輝煌的小鎮逐漸陷入平靜,因恐懼戰火的波及,幾乎能遷走的都已向內地遷徒。所以這上千人的小鎮裡,除了西域諸國逃難而來的人們,大陳的百姓反而沒幾個。
左飛羽饒有興趣的看著圍著糧隊周圍這些服裝各異的人,不時拉著楊誠指指點點。西域與匈奴不同,西域的人的模樣幾乎與大陳完全不同,藍色的眼睛和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膚色,讓初次離開安平的左飛羽奇不已。
楊誠一邊用自己對西域淺薄的瞭解應付著左飛羽各式各樣的古怪問題,一邊緊惕的看著周圍這些異族人群。之前潘宗向也曾稍稍提過,姑師吞併各國後,有不少王孫貴族逃入涼州,希望得到大陳的幫助。當時各大家族正忙著劃分利益,爭奪權力,哪裡顧及得了遙遠的西域。所以潘宗向自然也不敢讓他們湧向長安,便將大多數人安置靠近玉門的幾個小鎮,任其自生自滅。
雖然這些人此地已有些時日,又經過潘宗向的嚴格考察,但楊誠卻不敢有絲毫大意。畢竟這些人來自異國,況且又語言不通,就算自己面前商量如何劫燒糧草,自己恐怕也毫無所覺。何況姑師如此迅速的崛起,若說沒有一個雄才大略的人居中領導,恐怕任何人也不會相信。若是其對涼州早有預謀,早早的派人前來潛伏,以做內應,這個可能卻並非沒有。
思慮良久,楊誠後還是決定鎮外歇腳。這眼看就要到玉門關了,他可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出現。
「將軍留步!」隊伍路過鎮口時,一聲生澀的大陳語從一旁傳來。一個鬍鬚花白的老人帶著一男一女兩名青年向楊誠靠了過來。
「參見將軍!」三人走到楊誠身前,將手放胸前,深深的施禮說道。
「你們是?」楊誠正色問道。雖然他心中警惕,但也不願拒人於千里之外,何況若是以後揮出開出玉門關,力助潘宗向之時,他也希望能有熟悉西域形勢之人成為臂助。當然,這些還需要建立相互信任的基礎上。
「您是這支隊伍的統帥吧。」老人滿目期待的望著楊誠,低聲探詢道。
楊誠看了看這三人。雖然這三人衣著普通,但身上那種氣質卻遠異於平常百姓,想是西域某國的貴族,落難至此。這位異族老人已是皺紋滿面,但精神卻異常矍鑠;老人身後的年青男子,卻是穿著大陳服飾,略有菜色的面孔絲毫也掩飾不了他內心不屈的鬥志,此時盯著楊誠,是沒有半點老人那種哀求之色;年青女子卻是一身異族長裙,雖然布料普通,但卻裁剪得極為合體,將她那美好的曲線顯露無疑。絕美的面孔上卻帶著淡淡的我見猶憐的憂愁,閃亮的大眼睛正盯著楊誠身旁的左飛羽,隱有羨慕之色。
「不錯,你們是?」楊誠面色和善的說道。其他的異族之人雖然圍一旁觀看,卻都是隔得遠遠的,獨有這三人上前搭話,讓楊誠微感驚訝。
「蒲類國國王阿不扎爾,懇請大陳將軍趕出姑師,助我復國!」一聽到楊誠肯定的答覆,三人立即跪倒楊誠面前。阿不扎爾是神情激動,期待之色濃。身後那名青年臉上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低聲向阿不扎爾說了句什麼,卻是楊誠聽不懂的語言。阿不扎爾卻不理會那青年,仍是滿心期盼的望著楊誠。
「嗯,征西大將軍不是率軍討伐姑師了嗎?怎麼你不去找他呢?」楊誠疑惑的問道。
「不瞞將軍,我們連他的面也見不著,雖然數次求見,但大將軍卻軍務繁忙,無遐抽身。」阿不扎爾低頭說道,顯然潘宗向那裡吃了不少閉門羹。
「您還是先起來吧。」楊誠本欲親自去扶,卻被左飛羽拉了下衣角,只得站原地和聲說道。他自然知道左飛羽的擔心,畢竟這些人連潘宗向也無法確定真假,只得棄而不用。若是姑師安排過來的奸細,驟然發難之下,恐怕連楊誠也不能倖免。
「難道將你軍也不幫助我們嗎?」阿不扎爾失望的說道。身後那青年憤憤不平的說了句什麼,卻被他怒聲喝止。
「這……」楊誠聞言不由猶豫起來。若對方所說屬實,那他助其復國後,便不難得到蒲類國的傾力支持。即使對方只是個小國,但對西域的瞭解,卻非自己這些外人可比。況且像這樣的貴族恐怕也不少,只要樹立了這樣一個榜樣,到時不僅師出有名,對以後征伐姑師,有著不可估量的益助。但若是敵人派來的奸細,卻是輕則兵敗,重則全軍覆滅的危險。
他也能體會潘宗向的用心,非我族類,其心必誅,畢竟要和這些人建立起絕對的信任,實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猶豫良久,楊誠看了一眼正熱切期待自己回話的阿不扎爾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你隨我去鎮外軍營,再慢慢說。」
「可是……」阿不扎爾向鎮外不遠處望了一眼,遲疑的說道。
楊誠隨著阿不扎爾的眼光看去,只見鎮口十步外的官道上,站著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官道中央,一根紅色的線異常顯眼。「那是?」楊誠疑惑的問道。
「大陳官員規定,我們沒有經過大將軍的允許,不能踏過紅線,否則格殺勿論。」阿不扎爾低頭說道。
楊誠極目望去,只見那紅線向兩邊延伸,想是將整個小鎮圈了起來,當下不由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他開始還有點奇怪,潘宗向竟然放心將這麼多異族人放邊境不遠之地,原來他並非毫無防備。既不便將這此人趕出關外,也不能讓他們自由活動。如此一來,即使是什麼奸細,也難以發揮什麼作用了。
「這個沒關係,你們跟著我去就是了。」楊誠爽快的說道,大步向外走去。
負責守衛這個鎮的士兵顯然也知道楊誠的身份,是以楊誠路過之時,均恭敬的行禮。阿不扎爾眼神複雜的看了踏過紅線的楊誠,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臉上竟帶著赴死的悲壯。潘宗向為了讓這些人規矩一點,曾暗中示意當地的官員,故意帶異族之人出去,然後當眾格殺。理由便是沒有得到他的允許,其他任何人均沒有權力帶出這裡的任何人。是以如今阿不扎爾跟隨而來,實是冒著生命的危險。
「你們就留鎮子裡,若是明天我還沒有回來,就不用等了。」踏過紅線之前,阿不扎爾揮手止住跟隨而來的青年男女,用西域語決然說道。
「父王!」兩人均露出悲憤之色。
「唉,若我沒回來,你們便安心呆這裡,等禁令撤除了,便帶著剩下那點財寶,找個地方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吧。」阿不扎爾歎氣說道,整了整衣衫,堅定的向紅線外踏去。
「父王,那只不過是個運糧的,哪能幫我們復國!」青年衝著阿不扎爾的背影大聲叫道。阿不扎爾卻是充耳不聞,頭也不回的向楊誠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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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糧隊紮營之後,例行公事的打發走兩名前來問安的本地駐軍將領後,楊誠匆忙趕回大帳。他本就打算這一次運糧之後,便將涼州政務交由張識文打理,自己便率軍西出玉門關,以助潘宗向一臂之力,快結束這場戰爭。是以對這次從天而降的機遇非常重視,雖然那也可能是個天大的陷阱,但他卻不想輕易放過。
「將軍。」阿不扎爾正大帳中坐立不安,見楊誠將自己放大帳中,一直未來想見,生怕又是一個閉門羹。此時一見楊誠進來,立即起身行禮。
「我該稱你國王陛下了,您也無須多禮。」楊誠急忙扶起阿不扎爾,和聲說道。
阿不扎爾站起身來,搖頭歎道:「逃難之人,能蒙將軍召見,已是榮幸,哪裡敢妄居陛下之稱。」
楊誠招呼阿不扎爾坐下後,端坐一旁說道:「我大陳十萬精兵已經出發,姑師破亡指日可待,到時陛下您復國並非難事。現又何需歎息呢。」
「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朽曾多方打聽,對此次天朝大軍的目的也略知一二。此次天朝大軍並不會經過蒲類,而我國現也非姑師人直接控制,兵鋒所指,恐怕難以故及。」阿不扎爾黯然說道。
「這麼說來,並非姑師人攻破你的國家?」楊誠驚訝的問道。若是真是如此,對於別國內鬥他卻是不便插手,除非得到朝廷的認可。這便難怪潘宗向會對這個落魄國王拒而不見了。
「這點心意,還請將軍笑納。」阿不扎爾聽出楊誠的意思,急忙拿出一個布包,向楊誠遞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楊誠疑惑的問道。
阿不扎爾看著楊誠,誠懇的說道:「雖然現掌控浦類的是我族弟阿不朵金,但他也只不過是個傀儡而已,國內的士兵皆被他交由姑師指揮。只要將軍肯借我五百精兵,便可讓我成功復國。這次逃出實急迫,並沒帶上多少財物,這點心意微不足道,待我復國之後,定當重重酬謝。」
「陛下不必如此,既然令弟助姑師攻我大陳,便是我大陳的敵人。我大陳自會派兵剿滅,這些東西,還請陛下收回。」楊誠正色說道,臉上略有不快之色。
「我自然知道這點東西難入將軍之眼,不過這真是老朽拳拳心意,請將軍萬勿推辭。」見楊誠拒絕,阿不扎爾急急的說道。顯然是以為楊誠嫌他送的禮太少,不願意接受,這樣一來,他借兵之事恐怕就要泡湯了。
「若是陛下再堅持,我便只好請陛下離開了。」楊誠肅然說道,神情異常堅決。
「那……」聽到楊誠這話,阿不扎爾有些不知所措的呆那裡,伸出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當下尷尬的說道。
「說實話,不用多久我也會率兵進入西域,如果陛下可將西域的詳情告知於我,那便是千萬金銀,也抵不上分毫。」楊誠正色說道。
看著楊誠一副認真的樣子,阿不扎爾終於收回了伸出的手,高興的說道:「這個老朽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只要能順利復國,就算讓蒲類舉國相助,也再所不惜。」
「我對西域並不熟悉,關於貴國的位置,及周邊的環境和姑師的詳情,還望陛下可以詳細說來。」楊誠關切的說道。
「啟稟將軍。小國其實離大陳並不遠,由此地往北,出星星峽,不過四百里左右。小國一向嚮往大陳的富饒和強盛,是以風俗語言,皆以學習大陳為榮。西域諸國中,小國會大陳語言的人為。」阿不扎爾不無自豪的說道。
「唔,原來這麼近。你們來這裡多久了呢?」楊誠沉吟著說道。
「姑師興起之時,其實並沒打我國的主意,直到半年前,西域大部份均他們控制之中時,才將勢力伸到靠近大陳的蒲類和鄯善。只是怪我太糊塗,一直以為靠近大陳,姑師必定不敢來攻,沒有聽普木的勸告。等到阿不朵金突然發難之時,才知道大部份官員早被姑師買通。」阿不扎爾痛心的說道,隨即又補充道:「普木是我兒子,剛才將軍也見過。」
楊誠對他國內的事並沒興趣,當下繼續問道:「蒲類離姑師有多遠?」此次他的目的也是希望能直指要害,若是能一舉攻下姑師根本之地,以後的戰爭便會順利得多。雖然潘宗向千里奔馳之舉極為冒險,但若是一城一地的征戰,那恐怕就會向征北戰爭一般,變成一場曠日持久之戰。
「不過六百里。」阿不扎爾抬頭說道。
「六百里?這樣算來,豈不是比出玉門還要進得多了?」楊誠驚訝的說道。他曾聽潘宗向略微提過,此次征西軍出玉門,從樓蘭城直撲姑師,幾乎有兩千里之遙。但如今聽阿不扎爾一說,如果出星星峽,只有一千里左右,只是不知潘宗向為何捨近求遠。
阿不扎爾看楊誠的神情,已是猜到楊誠心中所想,當下肅容說道:「雖然我國離姑師只有六百里,但中間去隔著茫茫天山,終年覆雪的崇山峻嶺,對行軍極為不便,這也是當初我以為姑師不會圖謀蒲的原因之一。況且星星峽極為陝窄,長達十里的峽谷裡大多只能容一騎而過,大軍根本無法通過。」
「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路?」楊誠皺眉問道。他雖然對助阿不扎爾復國來換取一個熟悉情況的嚮導,但那只是建立順路的情況下,若是為了攻下蒲類而繞行千里,恐怕等他趕去,戰事都快結束了。
看到楊誠的神色,阿不扎爾立時大急,說道:「有還有是條路,不過那只是一條羊腸小道,連戰馬都不易通過。走那條路的話,只走六百多里,便能趕到姑師。」
「哦?」楊誠疑惑的看著阿不扎爾,想看看他是不是因自己有不想繞去蒲類,而故意騙自己的意圖。
「這是真的,我怎麼敢騙將軍。」阿不扎爾急忙辯解道。
「既然如此,我相信你便是了。再問你個事,這鎮上的西域人中,有沒有姑師派來的奸細?」楊誠站起來問道。
「這,這個我卻不敢確定。我們逃到這裡才不過數月,鎮上的大陳官兵又不許我們隨意走動,就算聚集交談,也會受到處罰,所以對這裡的情形,我實不熟悉。」阿不扎爾尷尬的說道。
「這樣吧,我可以助你復國,但你需要幫我辦一些事情。」楊誠正色說道。
「什麼事情?」一聽復國有望,阿不扎爾不由喜形於色。
「這鎮上的西域人有多少?」楊誠若有所思的問道。
「一千人多一點吧。」阿不扎爾奇怪的說道,顯然對楊誠這個問題疑惑不解。
「全部才這點嗎?」楊誠失望的說道。
「聽說附近幾個鎮還有不少人,加起來也應該有五六千吧。」雖然不知道楊誠為什麼有此一問,但阿不扎爾仍是毫不遲疑的說道。
楊誠猶豫了一下,堅定的說道:「這樣,我把全部西域人聚集這裡,統統交給你管理。一月之內,你要把他們的底細查清楚,並分好類。我需要一批真正精通西域地理形勢的人,還有像你們這樣逃難至此的貴族國王。重要的是,不能讓任何姑師潛伏到我大陳的奸細混進來,這點你一定要記住。」
「這……你,你能做得了主嗎?」遲疑了好一會,阿不扎爾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問。雖然這支運糧隊極是龐大,但說到底他還是把楊誠看作一個押運糧草的將領而已,對於楊誠能否做出如此大的變動,實有些不相信。
「你只管答應,做不做得了主,過後便知。」楊誠看著阿不扎爾說道。
「好!只要能復國,叫我做什麼都可以。」阿不扎爾咬牙說道。
「那你就先回鎮上,明天我再派人來通知你。對了,我還需要一副詳細的西域地形圖,好大軍出發前送到我的面前。」楊誠拍了拍阿不扎爾,和聲說道。
「多謝將軍成全,老朽定當竭全力。」阿不扎爾激動的說道,頭也不回的向鎮上走去。
「來人!持我令牌,將附近所有官員給我召來!」看著阿不扎爾的背影,楊誠振聲說道。
傳令兵離開後,左飛羽輕輕的走到楊誠身邊,略有疑慮的說道:「你這麼容易就相信他了?」
「進入西域,我們便如同瞎子一般,如果沒有真正肯相助的西域人幫助,怎麼可能迅速結束這場戰爭。況且我們還有一個月時間可以暗中觀察,是真是假,還怕分不出來嗎?」楊誠輕輕的握著左飛羽的手,放心的說道。
正這時,營外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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