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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幸虧只有一個李陵 文 / 簡單老楊

    幸虧只有一個李陵——李一航

    兩千年來,李陵式的悲劇卻仍不斷上演。少數極權人物左右社會運轉的年代,永遠有中選的,也永遠有落選的,後者是大部分。至於他們有沒有才,受到的待遇是否公正,以及將來的命運,很少有人去考慮,包括這種政治機制的主宰者。

    李陵,飛將軍李廣的孫子,似乎擁有和祖父一樣大的名氣。他的名聲源於李氏宗族的將門榮譽,以及天漢二年那次悲壯的投降。降將李陵,人們提起他時,總不忘加上這個令人鄙夷的頭銜。對於軍人而言,沒有比這屈辱的了。

    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漢代有名叫李陵的將領,驍勇善戰,卻不是我尊崇的那類,因為他不僅戰敗,還投降匈奴。至於與二十倍於己之敵血戰十幾日等等,一例輕輕帶過,從未深究。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偶爾想起李陵,心中油然而生一種隱隱的、卻愈發強烈的惋惜和敬重。我不能將他和洪承疇同等看待。由於自己的惰性,沒有去翻《史記》、《漢書》來查個究竟,一憑李陵的影子腦海裡飄泊。直到看了《李陵》(鍾晶晶著,解放軍文藝出版社二○○○年一月版),有關他的種種模糊的意像才驟然得到印證。兩千餘年前的那段歷史終於清晰地浮現於眼前。我可以想像到,大漠中,五千步卒對十一萬騎兵意味著什麼;彈糧絕、後援被撤又意味著什麼。我能夠理解,如此慘烈的戰鬥中,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為所效忠的君主拋棄時的極度的憤懣與絕望。兵敗被俘後,他背上貪生怕死、有辱祖先的罵名,並且又一次受到同胞的荼毒,喪失了所有的親人。這場以莫須有罪名進行的殺戮對李陵的打擊有多大,史書上並沒有詳細的描述。小人物總是受擠壓、遭虐殺而被人忽視的對象,這幾乎成為客觀規律。可是他們淒楚的經歷一旦為人所知,對心靈的衝擊則是驚心動魄的。《李陵》便讓我體驗到一種少有的驚心動魄。

    書的作者是學歷史出身,所記述的主要事件都有案可稽,作品凝重的歷史感應是源於此吧。可歷史小說終究不是史書,它要把史實誇張、放大、發人之未省。它感人至深的地方正是關於當時參與這一連串大事的主要人物言行、內心的描述。我把這些情節也當作某種真實來閱讀,因為我已感覺不到它們是作者的創造,我想像不到那些歷史人物不這麼想、這麼做,還會有別的選擇。他們不由自主地製作了一個大漩渦,不由自主地都被捲了進去,李陵是第一個沉下去的犧牲品,卻沒有死,被甩到另一個世界繼續經受無窮無的折磨。他的苦楚只要細想,便不寒而慄。武帝時期是中國古代罕有的武將縱橫馳騁、大展鴻圖的時代。李陵幸運地出生於這個時代,卻不幸地經歷了作為一名軍人所能承受的悲慘的磨難。自以為抓到千載難逢的機遇,其實是拓開通往地獄的荊棘之路,人間慘事莫過於此。

    《李陵》沒有前言,沒有後記,利利落落,開篇便直奔主題,無情地將人們拉到那個風雲人物輩出而又埋沒無數英才的非常時代。

    第一章絕地

    「投降了匈奴的漢騎都尉李陵,荒漠中走了整整一個月,仍然沒有逃脫那股黑色血流的追擊。」這是書中正文的第一句話,好像是呼應冷冰冰的標題,一開始就斬釘截鐵地宣判李陵的命運。歷史的懸念本不於結果,需要關心的是事件的緣由。

    李陵出自一個擁有上百年歷史的軍人世家。先祖是斬獲燕太子丹首級的秦將李信,祖父是令匈奴人膽寒的飛將軍李廣,父親是因猛擊韓嫣而受漢武帝賞識的李當戶,叔父中有積戰功成為丞相的李蔡,有率數十騎橫貫四萬匈奴大軍的郎中令李敢??世代的榮譽都終結李陵,一個同前輩相比毫不遜色的騎都尉身上了!說這是終結,是因為李陵投降匈奴並失去全部家人——包括他幼小的兒子;說他毫不遜色,是因為他沒有後援的情況下,僅憑數千步兵與十餘萬匈奴鐵騎周旋十幾天,強敵的圍追堵截下一次次死裡逃生,彈糧絕了,才被擊潰。至於兵敗投降,是由於衛律威脅殺死所有被俘士兵,還是因為韓延年關於傚法趙破奴,他日率軍歸漢的建議,此時不甚明瞭—管他拒絕了韓延年,管他自的匕首隨衛律的話音滑落。因為有一個情節不容忽略,就是李廣失道自殺,李敢被暗箭射死,均不得志,光復李氏將門榮耀的使命一併壓李陵的肩頭上,英雄夢未圓,何從言死?還有一樣事實使人們看待李陵的降敵時多了一絲憐惜和同情,即原先約定的援軍杳無蹤跡,可這是否暗示:李陵再也回不到大漢了?

    第二章井石

    情節步步展開,一系列重要人物逐一登台亮相。先前令人疑竇叢生的事情這裡逐漸明朗開來,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武帝編排人生戲劇時並未給李陵留有位置,可惜李陵不明白這一點,他鼓足勇氣爭取,終於打動了掌握他命運的人,得到一個期待已久的有希望當英雄的角色。但他滿懷雄心壯志出兵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路博德居心叵測的上奏已徹底改變了主人的安排,他握著的不過是個死亡的結局。他邊疆浴血奮戰,後方的人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是等待他戰死。這個令人心寒的事實是通過司馬遷述說的。他不是第一個看到李陵灰暗終點的人,然而朝廷官員中只有他敢於為李陵悲壯的降敵灑一掬熱淚,說幾句公道話(至少,史書是這樣記載的)。為此,他付出慘痛的代價。正因為這樣,司馬遷才被選為這幕慘劇的第一位見證人。

    路博德的奏章使漢武帝對李陵產生誤解,取消了原先約定的援軍。可後來發生的連續一場場惡戰足以證明他李陵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武帝為何仍然按兵不動,坐等這名曠世難逢的猛將兵敗自殺呢?作者此猛然揭開這一代雄主的內心世界:他曾猶豫過,曾動過給李陵派兵的念頭,但是,一種身為帝王而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觀念阻止了他。他所看重的是李廣利,不是李陵。就像皇帝不會錯一樣,皇帝的選擇也絕不能錯,管他的決定混雜私心,管李廣利的表現差強人意,管李陵的確能征善戰。否定他的選擇,就是否定聖上的英明。這樣有傷君王尊嚴的事情絕對不能發生。那麼,只好讓李陵死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還要獎勵他的戰功。漢武帝設計了一個自認為皆大歡喜的收場。然而李陵並不買帳,他頑強地向命運抗爭著,要活下去。反對皇帝安排的命運當然是犯上,武帝又一次動了真火,他毫不愧疚地將這名為他血戰到底的將領的家人全部下獄。

    事情到此看樣子是結束了,但那個臨戰畏縮的雁門太守勾起漢武帝對李廣——能夠「不教胡馬度陰山」的飛將軍——的回憶,他終於懷疑起強弩都尉路博德那別具深意的奏疏。於是,天漢四年的出征前,武帝交給因木於將軍公孫敖一項特殊使命:迎接李陵歸漢。這似乎是轉機,孰料卻給李陵引來了又一場撕心裂肺的苦難。

    透過貳師將軍李廣利的眼睛,原來還藏頭露尾的卑鄙小人一個個原形畢現。路博德、公孫敖、包括他自己,想的做的都是那麼齷齪不堪。李陵驍勇善戰,而他們不是。為抹煞這四個字,為了維護現有的聲望和地位,他們把李陵推上了祭壇。公孫敖帶回「李陵為匈奴訓練軍隊,準備攻打漢朝」的消息後,以下的發展就是自然而然了。像對待所有敢於拂逆聖意而又不為他器重的人一樣,漢武帝誅滅李陵全家。

    ??

    「皇上讓我相機行事,深入大漠,迎接李陵回來??萬一鄙將完不成任務,或是有什麼差池,陛下那裡,還望李將軍關照啊。」

    「公孫史放心。」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想起公孫敖與貳師將軍的對話,心徒然收緊了。李陵就這麼被同胞推進深淵。一時無語,緩緩翻回章首,「井石」驀地映入眼簾,竟不由一陣驚悸。

    第三章迷境

    老母、妻子、孩子??所有這一切通通沒有了。李陵軀殼猶,根已斷,他的心魂飛離大漢,像斷了線的風箏,飄泊於廣袤荒涼的漠北。

    僅僅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天子下令處死李陵的全家。人是受不得委屈的,何況這委屈帶來如此嚴酷的懲罰。李陵把滿腔怨恨發洩到李緒——實際上是他為匈奴訓練軍隊的身上。他殺死了李緒,卻沒有復仇的快感,除了母閼氏的追殺,什麼也沒得到。李陵陷入了無窮無的自責和悔恨,當初他投降的真正原因也浮出水面。他身上承繼了前人太多太多的夢,壯志未竟而死,有何面目見祖先於地下?倣傚趙破奴的念頭像一根稻草,使李陵匈奴尚能苟延殘喘。可如今連這僅有的一絲希望也被斬斷了。心火熄滅了,他開始把自己當作死人。唯一他身邊的人,一個神奇的匈奴老巫師,一次次地把李陵的靈魂從瀕死的絕境勒回。老巫師說了許多使李陵震驚不已的話,其中有一席話是這樣的:

    一個士兵,只要他英勇地戰鬥過了,了自己的大努力了,那麼,無論他後是否戰死,無論他後是否投降,他都是一個好士兵。軍人的天職是戰鬥,而不是犧牲。

    還有什麼言語能夠像這番話一樣溫暖李陵的內心?他與這個遊牧民族打了幾十年的交道,卻從未對他們的觀念、思想產生興趣。如今,李陵像發現一個世界那樣審視著草原上人民的心理。他咀嚼著老巫師陌生而又親切的話語,彷彿明白了些什麼。

    李陵活了下來。他或許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跨過一道門檻,心靈的解脫開始了。

    第四章大漠

    蘇武出現了。無論古今,蘇武都是象徵漢民族氣節的精神豐碑。耐人尋味的是,與史書中的描述不同,李陵並未因蘇武的嵌入而就此晦暗。不是因為蘇武不夠偉大,也不只因為李陵和蘇武擔負不同的職責,履行不同的義務。關鍵是他們的遭遇本質上是不同的。

    如果不是副手張勝的貪功,蘇武的這次出使應該能夠和平圓滿地完成。他曾試圖以自來捍衛使節的尊嚴,被救。丁零王衛律再度勸降,不從。然後,他被放入匈奴人的地窖。這裡,凍餓交加的蘇武決心活著回到大漢,他頑強地堅持了下來。此後,便是遙遙無期的流放。北海邊寒冷的北風,破敗的廬棚,匱乏的食物,經年不見人的孤獨,以及渺茫的南歸希望,都不能磨滅他那顆對漢廷堅貞不渝的心。他贏得匈奴人的尊重。於革干王提供給蘇武住所、馬匹和牛羊,甚至為他建立一個家。生活有所好轉,蘇武歸漢之心卻未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他給兒子起名為「蘇通國」,又硬起心腸不去親近他們母子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將含有匈奴血液的人帶回大漢。蘇武的忠誠是無堅不摧的。但我們能要求李陵也保持這種忠貞嗎?

    從蘇武點點滴滴的回憶中,人們可以看出他和李陵不同的家世。李陵的前輩世代從戎,多為英雄虎膽而又鬱鬱不得志,死而不得其所。懷才不遇者自古有之,卻也鮮有一族人這麼受當權者冷眼的。延續數代人的不平遭遇李陵的心頭蒙上陰影。他肩負光復李氏將門榮譽的使命,要完成幾代人渴望完成的目標。他的崇高的理想打動了蘇武。李陵英武的形象是維持蘇武的剛強信念,使他艱苦的生存環境下苦苦支撐的重要力量。而與於革干王的第一次會面中,這個完美的塑像被狠狠地打碎了。蘇武陷入深深的痛苦。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把他內心僅存的美好東西毀掉。他不斷尋找理由來寬慰自己,但並不如何關心李陵為什麼會陷入絕境。李廣、李敢、李禹??都沒有得到歷任統治者的器重,任何時候都像是湊份兒的腳色,用時拉來,用畢甩開。他們其實全是棄將。李陵沒有逃脫這種命運,天漢二年的那次慘烈的戰鬥中,他被漢武帝拋棄了,背叛了。他前方孤軍奮戰,武帝則把他的老母、妻子召入宮中,不是獎勵李陵的戰功,而是讓相面之士看看有沒有他的死氣!只因不受賞識,便要經受這般的懲罰?

    這樣沉痛的家世是蘇武沒有的,而這樣的「禮遇」是蘇武所不曾受到的!

    衛律的話使李陵悟到了一些他從未想過的事情。他明白了,自己不是一個臣子,而是一名俠士。他沒有義務侍奉那個殘暴的君主。他終於擺脫了那夢魘一般的自責與羞愧。大漢毀掉了李陵的一切,匈奴,這個崇尚英雄的民族,這個曾經的敵人,反倒給了他需要的——家。李陵曾經夢縈魂繞的國度,如今越來越遠了。

    第五章巫蠱

    「迷境」中,老巫師曾對李陵說:天子眼中,你們這些軍人都變成了蟲子。彷彿為印證這句話,作者跨越千里,把人們拉回多災多難的漢朝。

    漢武帝的再次登場充滿了莫可名狀的恐怖氣味,令人毛骨悚然。他是來殺人的。這一回,被他判死刑的不再止為李陵一家,而是成百上千的朝臣王族,以及他們不計其數的親友。此時的武帝,除了殘酷,還有昏聵。他不安、多疑,認為天下人都和他作對。這使他忍無可忍。漢武帝的心目中,他是天地間唯一的至尊,其他的一切,不只是那些軍人,所有人都是卑微的蟲子,應欣欣然供他受用、驅馳,應恭恭敬敬地向這個威嚴的帝王頂禮膜拜。他有權決定任何一個人的前途,他有權調動全國的人、財、物,把厭惡的人打入冷宮,將喜歡的人培養成神話。衛青、霍去病、李廣利、公孫賀??他們的尊榮地位全部是受賜於君王無上的權勢。誰要不順從主人的旨意,無論曾經有多麼顯赫,憤怒的鐵拳都會無情地將他們碾得粉碎。

    從前,這些皇權意志的犧牲品還是經過深思熟慮挑選出來的。隨著武帝年事漸高。他開始不乎了。整個天下都處於王之彀中,何必關心幾個臣子的死活!於是他不再費心判斷誰可殺誰可留,一感到有威脅,簡單直接地一刀割掉。正因為如此,朱安世才敢栽贓。如他所料,甘泉道下的偶人剛被挖出,漢武帝就將丞相公孫賀一家滅族,連衛皇后的親侄衛伉和自己的女兒,嫁給公孫敬聲的陽石公主也不放過。所以。當皇帝寵臣江充將蠱氣一直查到作為東宮的長樂宮時,太子劉據便知是大難臨頭。他被迫以起誓來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樣的行為激起了武帝為強烈的反應,一場父子大戰爆發了。幾天之內長安城血流成河。勢單力薄的太子失敗了,一家人被誅滅,而受此案牽連者達數萬之眾。

    這種情形下,李廣利立自己的外甥昌邑王劉為太子的圖謀就可以理解了。他雖僥倖躲過太子兵變案,但此刻朝廷已是人人自危,天知道會不會有什麼災難降臨到他頭上。屆時能否保住自家性命都難說。因此他鋌而走險。然後,他出擊匈奴。匈奴的圍困中,他得知一家老小於長安被害。李廣利投降了。

    從這大大小小的事件中,漢代朝野的殘酷荒謬暴露無遺。整個社會圍繞漢武帝一個人的意志轉。個人的榮辱生死和皇帝的喜怒好惡緊緊地聯繫一起。得勢成虎,失勢成鼠。曾經位比王侯的皇帝愛將,說毀滅就毀滅了。那些不為武帝重視的士人,他們的死就無聲無息,微不足道,不論他們有多麼出色。這個王朝是漢武帝的王朝,不是憑才能縱橫四海的理想國。何處才是俠士的故鄉?

    我想起李陵了。天漢二年曾對李陵的兵敗投降肆意辱罵的官員,天子的「關照」下,大多去了另一個世界。李陵呢?他幹什麼?

    李陵再一次做了父親。木蘭居次為他生了一個小孤塗。李陵親眼目睹了這個女人生育的過程。她呻吟著,慘叫著,痛苦萬分。她承受這樣的苦痛,為的是給丈夫生下一個血脈。李陵的心被震撼了。他跪木蘭身旁,哽咽道:「謝謝你,母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謝謝你重生下了我。」他有了妻子,有了母親,有了孩子,又有一個完整的家了。這神聖的一刻,李陵終於衝破意念上的樊籠,將復甦的生命之根牢牢地扎漠北草原上。他的歸宿屬於馬背上的民族。

    第六章遠方

    前面已鋪陳的太多太多,以下的發展似乎是水到渠成,沒什麼可疑慮的了。

    昭帝即位後,朝廷掀起平反冤案的浪潮。任立政接受輔政大臣霍光、上官桀的委託,出使匈奴,迎接李陵歸漢。此時的李陵已不需要這些了。管任立政信誓旦旦地想要證明霍光作出什麼樣的保證,李陵仍然斬釘截鐵地回絕了:「大丈夫不能再受辱。」經過幾次沉痛的打擊,李陵已經很清楚,只要特權人物的意志大於一切的傳統沒有變,他李陵只能處於待人宰割的位置。回家??那邊早已沒有家了,難道為這一「回」還要拋妻離子麼?

    不過李陵沒有忘記蘇武,他還執著地等待著。李陵的幫助下,蘇武終如願以償。雖然也面對親情,但想到對漢朝的忠貞,他決絕地上路了。「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催,士眾滅兮名已潰。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李陵的悲歌聲中,兩個朋友就此訣別。

    李陵是看得明白。蘇武回到大漢的第二年,就因兒子蘇元參與燕王謀反案被罷免回鄉。力保漢節十九年不失的功績僅僅使他免於一死。賞賜散給親友了,兒子被殺了,如今真是孤苦伶仃,窮困潦倒。

    蘇武有時會回憶他遠大漠的親人,有時會回憶起李陵。這回憶比他北海牧羊時對大漢的思念要多幾分苦澀。再見他們真的是不可能了。可昭帝元平元年,也就是他遭貶黜的第七個年頭,深秋季節,他夢見李陵回來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這樣反常的夢,直到看見那個胡人送的帛書。人死的時候,靈魂一定要回故鄉的。

    書到此結束。

    小說是文學家創造的,是虛假的。這個觀念影響了我的興趣。然而鍾晶晶的《李陵》使我對歷史小說有了一種特殊的尊敬。作者不是憑空創作,而是依據史實想像,把史書中不為人注意的細節放大。看過《李陵》,再讀《漢書》,就能體會到原先讀史書時難以領會的感覺,發現一句句簡潔話語中包含的豐厚況味。作者關於李陵兵敗之時的描寫,恐怕我終身難忘。《漢書》對此的記載只寥寥數語,以「士卒多死,不得行」作結。現再看這段文字,眼前的景象便慘不忍睹:沒有弓箭、沒有屏障的三千漢軍聚居峽谷之中。兩面的高巖上,壘石滾滾而下;山谷的兩頭,是上萬名匈奴騎兵,箭如飛蝗。這已不是戰鬥,這是屠殺。而漢武帝的「於是族陵家」,又該如何去想?

    幸虧只有一個李陵。

    但是,李陵雖只有一個,兩千年來,李陵式的悲劇卻仍不斷上演。少數極權人物左右社會運轉的年代,永遠有中選的,也永遠有落選的,後者是大部分。至於他們有沒有才,受到的待遇是否公正,以及將來的命運,很少有人去考慮,包括這種政治機制的主宰者。

    但願《李陵》能給現的人們一點啟示。

    (據《漢書?李廣蘇建傳》,李陵去世的當年,昭帝駕崩。漢宣帝即位,賜蘇武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不久,又復任蘇武為右曹典屬國。後來,宣帝考慮到蘇武年老子喪,從匈奴將蘇通國召回。神爵二年,蘇武病逝,享年八十餘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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