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鑼鼓震天,隊伍漸漸靠近兩邊的人山人海。
管然一身華麗的官服,手執馬的韁繩,端坐在馬背上,俊美至極的臉上不見一絲的喜氣,相反,微微上揚的雙眸透著莫名的冰寒與……隱隱的殺氣。
他瞇著雙眼,一眼便將站在人群中的白衣少年認了出來。
她長得委實出色,尤其是這樣一身白衣翩翩的男子裝扮,整個人就彷彿是誤墜凡塵的翩然仙子,不食人間煙火,美得出塵靈動,站在人群中,彷彿自身能夠發光一般,能夠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的身上。
他應該殺了她的……他在竹林信誓旦旦,對天發誓有一天一定要親手血刃了她,是發自內心的衝動與**。然而,他發現,對她下殺手,比親手殺了他的祖父管倦安,還要艱難上許多!
那日她被綁在邢台上,形只影單,形銷骨立,他在台下望著劊子手高高揚起的大刀,手心不自覺地握住了一個小飛刀……
沒錯,縱使他多麼想要她死,卻如何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自己的面前。所以,那日就算是蕭玠不出現救了她,他也不會看著她人頭落地的。
而且,隨著時間越久,他就越下不了手。
甚至,他開始心軟,想著要不就這樣算了……
直至,昨日皇上龍顏大怒,下令抄了將軍府,他才知曉,這個狡猾到令人髮指的女人,逃過一死之後,彈指之間,便又將上百號人給算計進去了。
這樣一個聰明的女人,這樣一個能夠操縱他情緒甚至是情感的聰明女人,他當真要留她活著嗎?
他的心裡,突然有些茫然起來。
管然看著薄歡,可以看見她臉上不加掩飾的嘲弄與隱隱的憤然。她在替蕭玠打抱不平……自始至終,她的眼裡唯有蕭玠一人,而他,不過是她一個利用過陷害過的對手罷了!
心底不自覺地隱隱抽痛,那種感覺根本由不得他自己,在這一刻,他甚至冒出了一個可笑的念頭:若他是蕭玠,能得她以心相待,那該多好!
握住韁繩的手掌驟然一緊,管然不願再為自己那翻湧的複雜情緒所左右,毅然地扭開頭,不再去看她一眼。
殊不知,這一個毅然決然的移眸,下一次難得的再見,卻成了彼此的最後一眼。
……
天空蔚藍如洗,風卻愈吹愈烈,捲起滿地的殘葉,滿空的紛揚。
城郊外,和親的隊伍長而浩蕩,無處不顯華麗,無處不顯貴重。
河岸邊,薄歡回頭看了一眼那邊停下來的和親隊伍,回頭,抬頭望著面前的華美男子,輕聲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要啟程了。」
「嗯。」蕭玠輕輕應了一聲,抬起手來,將掛在手臂上的黑色大氅展開,披到她的身上,細心地打好結,這才垂眸看著她,黑眸深黯,「你,路上小心。」
「我你還不放心?」薄歡勾唇,看似笑得很是隨意輕鬆,「想當初,我可以是輕輕鬆鬆地將京畿河上的兩艘河盜船給搗毀了的!路上任何的魑魅魍魎見了我,都要退避三舍……我會安然抵達南夏國的。」到最後,笑容不自覺地斂收起來。
在這濃重的離別情緒當中,她心底有濃濃的不捨,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發覺自己想留給他一個瀟灑爽朗的笑容也辦不到。
他勾了勾唇,笑倒是笑了,眸中卻也沒有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薄歡定定地看著他的黑眸,「我不喜歡孤身回來,那樣的路途太孤單了。所以我會留在南夏國等你來接我,子暄,你會來的,對嗎?」心情,莫名的惴惴。
他微微一怔,繼而,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鬢角,扯了扯唇角,「會,我會去接你回來。阿歡,你一定要等我。」
「好。」薄歡心底石頭落地,終於綻開了笑臉,「我會等你的!」
他笑了笑,伸臂,將她攬抱入懷裡,「來,讓我再好好抱你一會兒。」
薄歡乖巧地任他抱著,伸手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在他不捨地緊抱她的同時,她何嘗不是在貪戀著他懷抱的溫暖?
他懷抱的溫暖,至少要兩個月之後,她才能再次享受到,想想都覺得揪心的不捨。
她靠在他胸前,突然想起一事,臉色正了正,眸光也同時變冷,「子暄,你的身邊,有皇上的細作,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要當心!」
「我知道。」
「你知道?」薄歡鬆開了抱在他腰間的雙臂,仰面驚訝地看著他,「你已經知道細作是誰了?」
「只是有些懷疑,尚未確定。」蕭玠看著她,淡淡道:「此事我自會定奪,你無須擔心。」
聞言,薄歡輕輕地頷了頷首,「只要你心中有底便好。對了,還有一事,子莘他生性乖巧,大抵不會惹事,我不在的時候,你平時只要費一點心思,幫我看著他點就好了。」
他俯首,在她的額上輕輕地印下一個吻,柔聲道:「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他的。」
「那我就放心了。」她揚唇,笑笑道:「還有,你要有時間的話,便讓楊弗成娶了茶殊吧,他鎮日與她呆一塊兒,茶殊的聲譽早讓他給毀了,他得對她負責才是!」
「我到時讓弗成將她迎娶進門便是,你這絮叨的毛病何時才能改?」他頗為嫌棄地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可在觸及她的肌膚時,終究不忍心太用力,下意識地收了收力,輕撫她的額頭。
「好了,該絮叨的都絮叨完了,我好走了,你……你保重!」擺了擺手,薄歡咧開嘴,對他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不再眷戀廝磨,轉身,背對著他就向和親的隊伍大步走去。
只是在轉身的瞬間,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消失,剩餘的,唯有揮不去的落寞與惆悵。
蕭玠站在原地,黑眸深邃無底,深深地凝視著那抹漸行漸遠的清影,垂放在身側的兩手掌握成拳。
「殿下,時候不早了。」楊弗成無聲地出現在他的身後,沉聲道。
蕭玠的眸光一動,回眸間餘光掃了一眼身後的楊弗成,將眸底一閃而過的寒芒斂去,再次將視線投回離去的那抹嬌小身影上,似夢囈般輕喃:「孤想再看看她,此次一別,孤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孤的阿歡……」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一個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於他,也總是一個蝕骨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