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歡如某人所願滾進他的帳篷,某人正坐在幾前,几上擺著棋盤,棋盤兩邊,有兩簍黑白棋子,還沒動過。
她警戒心大起,磨蹭著走過去,「殿下……」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抬眼掃了她一下,「坐下,與孤下一局。」
薄歡強顏歡笑,「殿下,屬下說過了,屬下不大擅長棋術。」
「嗯。孤也說過,棋藝要再不長進,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
「坐下。」
「是……」
薄歡抱著壯士斷腕的赴死之心在他的對面坐下,原本以為會被殺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卻不想此次他並沒有先前的氣勢洶洶和霸道強勢,而帶著一種細水長流的平和,與她一步一步地切磋著,甚至在她屢屢往死路上狂奔的時候,還不動聲色地給她另開了一條小道。
薄歡望著棋盤上說不出和諧的棋局,眸光宛若星辰般曜亮,看著他,唇角彎起,「殿下退步了。」
蕭玠不為所動,捻起一個黑子落局,「是你進步了。」
薄歡彎了眼睛,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如此,屬下就不用挨那三十大板了?」
蕭玠從喉嚨裡滾出一個「嗯」,然後抬眼,黑眸凝著她,「方纔去挖木薯,可有什麼收穫?」
聞言,薄歡臉上的笑容一收,恢復了平靜認真,聲音卻是下意識地往下壓了壓,「回殿下,方才屬下去挖木薯,順道檢查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發現,草地上,有大小不一的不少腳印,且都是新添上去的。」
蕭玠瞇了瞇眼,似乎在回憶什麼,黑眸深處漸漸露出一抹陰森來,「很好。」
半晌,又抬眼看她,「準備得如何了?」
「回殿下,一切準備妥當,等會兒,只需來個甕中捉鱉便可。」薄歡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蕭玠勾了勾嘴角,抬手,觸了觸她的左頰,「倒是像模像樣的。」
原本以為,不管如何聰慧,到底也只是一個婦人,成不了什麼事的,可看她行事風格,卻是一點也沒有婦人的優柔寡斷,且還有著獨特的目光與想法,做起事來也是雷厲風行,毫不拖沓,倒是叫人驚喜得緊。
這可是他頭回正兒八經的肯定她,不容易啊!
薄歡激動,主動忽視掉他右手放在自己左頰上所帶來的灼熱,站起來,向他彎腰拱手行了個禮,「屬下多謝殿下的肯定,屬下願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蕭玠不以為然,冷哼:「言不由衷。」
……
夜半,夜深人靜,眾人已進入夢鄉,唯余守夜的人,精神不振地站著,呵欠打個不停。
就在這個時候,密林深處,黑影湧動,層層疊疊,湧動不息。
刀劍在月色下,折射著嗜血的銀色寒芒。
「唔……」手掌摀住守衛的嘴,一劍斃命,不讓其發出一點聲響。
乾脆利落地解決了在外面守夜的數名守衛之後,幾名黑影無聲無息地潛入最華麗的那個帳篷,直接衝向那床榻。
高舉起手中寒劍,向榻上凸起來的位置刺去……
「噗!」
一個細微的聲響,似有什麼東西被刺破,一股幽幽的異香迅速飄了出來。
待香味吸入鼻內,一股暈眩湧來,黑衣人這才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不好,中計了,撤!」
既然立刻向外面奔去,待逃出帳外,還是已經四肢無力,連站穩都有些艱難。
看另外數十名去其他帳篷偷襲的黑衣人,照樣肢體搖晃不穩,看情況,應該也是遭遇到了同樣的設計!
「我們中計了,迅速撤離此地!」
「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真當這兒是你們自個兒的家裡啊?」一聲清脆響亮的冷笑毫無預兆地飄傳過來,話音落下,周圍頓時一片通亮。
四周的灌木叢外,不知何時圍了數十名守衛,每人手裡持著一把火把,將這片深黯的樹林照得明亮恍若白日。
在這些守衛的前面,是數十名的弓箭手,每人手裡握著一把弓,尖銳的箭頭上,亦有火光在閃動。
而他們要刺殺的對象,此刻站在數丈開外的一個小山包上,一身紫袍,華美的臉上一片沉冷,眸底殺機不藏。
在他的身旁,站著一個個子稍顯矮小的少年,一身白色的大氅,眉眼如畫,眼睛與嘴角都是彎的,帶著粲然的笑。方纔的話,便是他說的。
數十名黑衣人中了軟筋散,在將近百人的包圍下,要想逃出生天,實屬無稽之談。
黑衣人自知大勢已去,與其苟活著遭受百般折磨,不如對自己痛快一些,於是不待蕭玠下令下屬出手,已經搶先舉起手中的刀劍,乾脆利落的一起一落,自戕身亡。
平地上,驟然多了幾十具屍體。
「殿下為何不留活口?」死皮賴臉地跟在一旁的賈詞,忍不住開口詢問,「留有活口,便可以拷問出幕後指使者的身份了。」
只是他的疑問,才剛說出口,便被吹散在風中,飄入身後的懸崖底下去了……
見沒有人搭理自己,賈詞有些自討沒趣地摸了摸鼻子,一副訕訕然的樣子。
薄歡回頭,默不作聲地凝視著異常沉默的蕭玠。
他的側臉隱在火光之下,稜角分明,美好得無一點瑕疵,卻,說不出的孤寂。
其實,是誰派人來刺殺他的,他應該心裡很是清楚。也正是因為清楚,才會有此刻的沉默與孤寂。
分明是世上最親近的血親,卻無時不刻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將他置於死地……甚至參與其中的,還極可能有他的親生父親!
都是骨肉,那個身為父親的皇帝,心卻是偏得厲害,無一不是在為他最疼寵的兒子的日後做打算,甚至為此還不惜屢次傷害他的另一個兒子。只怕,從頭至尾,他都不曾為蕭玠考慮過一絲一毫。
困境能使人變強,蕭玠會是今日的蕭玠,那個當皇帝的父親,功不可沒。他擔心自己最疼的兒子受委屈,就一再地委屈另一個兒子,卻沒想到他的另一個兒子受了委屈後,卻愈挫愈強……於是他就更擔心了,甚至為此寢食難安起來……如此循環起來,他算是自食惡果麼?
想想,還真是諷刺的!
「回去吧。」站了一會兒,蕭玠回頭淡淡掃了薄歡一眼,轉身,就向帳篷的方向走去。
薄歡沒有遲疑,邁開腳步就跟上。
「吳公子稍等!」賈詞突然加快腳步,跑到她跟前,攔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