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里外,天色灰蒙,一婦人提著竹藍到了家門前的水岸。突見河岸邊飄動著什麼東西,還以為是衣服,拿捶衣棒挑了挑,這才發現,一人撲倒在了水邊的蒲草裡。
婦人尖叫出聲,扔下了東西,雙腿卻像被粘住一樣,無法挪開腳步……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一個男人提著棍子,奔了過來!
「有……死人,又有死人飄到這裡了……怎麼辦啊?」
「別怕,又不是咱們害的!」
「救我……救我……」微弱的聲音傳來了,女人嚇得跌坐在地上。
男人愣了愣,上前揪住了她的衣服,將她拖到了岸邊。探了探的鼻子,回頭道:「老太婆,快,還有氣……好大的肚子啊……」
「啊?肚子都脹大了,還能活著……姑娘啊,你可別找我們啊!不干我們的事啊!我們會幫你找到家人,會將你送回家鄉,入土為安的……」
婦人跪在那裡,連連磕頭,只覺得後背冷嗖嗖的,一旁站了鬼差……
「她還活著,快來搭把手,快啊……」男人將她抱上了岸邊,輕放在了地上。
水從她的嘴裡流了出來,似機械似地,喃喃道:「救……救我……我的孩子……」
「孩子?老頭子,她肚子裡的是孩子。天啊……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大肚子……」
「別說了,快將她帶回家,換身衣服再說!快叫小憐燒薑湯,快……」
「好……好,呵……你說,這是不是老天厚待我們,去年給我們送來女兒,這不,又送來了孫子……要是再送點銀子什麼來的就更好了,小憐,快起來……」婦人叫嚷著,穿過了一個大菜園子,是三間茅草房。
上前打開了門,讓中年男人抱著她進了門,放在了炕上。房裡簡陋至極,只有一張炕,還有炕上一隻破櫃子!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已下炕,邊系衣服,邊驚聲道:「娘,她是誰啊?」
「剛剛在河邊救上來的,快將她的濕衣服脫了,拿你的衣服幫她換上!不,不行,看來只有我的衣服才行,估計也不夠大……我去燒薑湯,快著點……」婦人四十五六的模樣,臉如銀盤,身體微胖,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衣,卻是乾淨整潔!
「好……娘……她……為什麼我覺得這麼眼熟啊?」緊緊地盯著她的臉,將她額頭的絲發捋到了一邊,心口莫名地狂亂的跳動。這張臉真的好熟,她是誰呢?她呆呆地盯著她,努力追索著記憶,只覺得腦袋癮癮地發脹……
「小憐,你怎麼了?好了,別多想了,如果你認得她,等她醒了,不就知道了嗎?快幫她的濕衣服脫了,天啊,她的手上的傷……天哪,這那個殺千刀的,這麼狠,竟然對一個……大肚婆娘下這樣的狠手……可憐見得……」婦人義憤填膺的咒罵著,她的傷口早已被水泡得發白,手腫脹得像饅頭般大小……
脫去了她的濕衣,女子將薄將她緊裹起來!解開了她的絲發,用乾布搓揉之時,莫名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滴滴落在她的額頭。她緊緊地捂著胸口,那裡悶得快要窒息。
她們認識的是吧?她們一樣遭了他人的虐打嗎?她的頭受了傷,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她隨著水流飄到這裡,是田嬸夫婦救了她……
下雨了嗎?她是死是活,她拚命地往前游,拼盡了最後一口氣,那微弱的燈火,將她引了過來。可她卻無力爬上岸,只得將蒲草纏在手上,留著一口氣,等人來施救!她不能死,她還有仇要報,還有孩子要生……
為什麼,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好似離開了**,她真的要死了嗎?不,她要是死了,她的孩子怎麼辦?誰來替她生孩子?
努力地抬起了沉重地的眼瞼,糊模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腦袋依在糊塗,這是翠玉不是嗎?她在做夢嗎?輕聲低喃:「翠……玉……」
「大嫂,你真的認識我嗎?你看清楚,我是誰?你說什麼?翠玉?」她坐在炕沿咬著唇瓣,她不叫小憐,她叫翠玉?她捧住了發脹的腦袋,腦海裡閃過了一座宅院,院子裡種滿了蘭花……
「小憐,你怎麼了?快,將草藥給她敷上,否則,她的手會爛掉的……還有,將我的衣服,給她穿上,也不知道,穿不穿的進……小憐,別愣著了,快……」田嬸並沒有注意到小憐的變化,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常常捧著腦袋,沉思苦想的,可就是屁也想不起來……不過,她們夫妻也巴不得,夫妻從小無子無女,所以便樂意將她留下了……
看到她手上的傷口時,翠玉的眼淚又滾落了下來。這雙手怕是廢了,她到底是誰?到底怎麼了?
田嬸邊幫她穿上了衣服,不由地讚道:「這小娘子長的真是美啊,這五冠標緻的無可挑剔……按說這樣的女子,又懷了孩子,沒理由家人會傷她啊?會不會碰到江洋大盜了?」
「娘,你一定要救她,我認識她,我一定認識她……」翠玉揪住了田嬸的袖子,哽咽出聲!
「傻丫頭,你這是怎麼了?娘哪有不救的,這都飄到家門口了,別說是活人,是死人,也得將她……呸,不說這不吉利的,只是一早啊,可嚇死我了。不像救你時,還是大白天的……這天還沒亮呢……這肚子這麼大了,是不是快生了?」田嬸羨慕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突得肚子動了一下,觸到了她的手上。
田嬸笑嚷道:「動了,小娃娃也沒事……我去端薑湯,端點粥過來……」
「娘,你真是好人……」翠玉感激地道。
「傻丫頭,娘這輩子想積點德,下輩子也想生個一兒半女的!」田嬸淡淡一笑,提步出門!
夜傾城迷迷糊糊地喝了薑湯,又吃了粥,可她卻依然暈迷。身體越來越燙,渾渾噩噩,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往事一幕幕,再一次見到了他,可他卻突得露出一張猙獰臉,像猛虎般地撲過來……他來了,他擋在她的面前,將她藏在身後……他中箭了,血突突地往外冒,不,他不能死……
「大嫂,你醒醒,大嫂,你快醒醒啊!」翠玉不時地拭著她如豆般的珠汗,看著她慘白的臉,傷心莫名。已經五六天了,她一直這樣暈暈迷迷的,她怎麼了?
「還沒有醒嗎?這可怎麼辦呢?熱倒是退了!」田嬸端著藥進門,探了探她的額頭,臉上的皺紋也折的更深!
「娘,我們請大夫吧……」翠玉哀求道!
「哎,這熱都退了,怎麼還不醒呢?小憐啊,不是我們不肯去請大夫,一是,因為……家裡沒有錢啊,又這麼遠的路,大夫不肯來……二是,你爹在鎮上看到通緝她的畫像了,萬一被人發現了,抓……過去一刀砍了,那可是兩條命啊!小嫂子,為了你的孩子,你快醒醒吧!魂兒啊,快回來吧,再怎麼,也要先生出孩子不是?」田嬸扶起了她,讓小憐將藥餵進她的嘴裡。他們家僅有的銀子,都給她抓了藥了……能吃能喝的,怎麼就醒不了?
她突得仰起了頭,嘴裡的藥全都吐了出來,雙手揪住了被子。痛楚地咬著牙,雙腿蹬開了被子。田嬸跟翠玉驚得不知所措,直至看到她染紅的褲子,才驚呼出聲:「她要生了,她真的要生了……」
「可是……可是怎麼辦啊?娘沒有生過孩子,你呢?」田嬸驚慌地道。「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翠玉驚恐地道。
「冷靜……冷靜……剪子……不,先將她的褲子脫了,我幫豬接過生……快脫褲子,燒水……快……」田嬸大口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口氣。跟翠玉一起,手忙腳亂地,脫下她的褲子。她這用力一撐,翠玉欣喜萬分:「娘……孩子的腦袋出來了……」
「我來……」田嬸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腦袋,孩子便滑了出來。田嬸激動地雙手顫抖,突得瞪大了眼睛,驚呼:「天啊,還有一個,比小豬仔來得都快啊!」
「快拿剪刀過來……」
「是,是……娘,孩子沒事吧?怎麼不哭啊?」翠玉拿過剪子,田嬸接過,剪斷了臍帶。剛要拍打孩子的屁股,孩子哇得一聲大哭,洪亮的聲音就像是那慶祝的炮竹聲,讓人喜出望外……另一個孩子,聽到了哭聲,也放聲齊哭……
「活的,活的……一男一女啊,龍鳳胎,小嫂子,你的孩子,你快看看你的孩子……」田嬸這才想到了生孩子的人,驚恐地拍著她的臉。她不會生了孩子,就死了吧?
「大嫂,你醒醒,你醒醒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我是誰呢?大嫂,你睜開眼睛,看一眼你的孩子吧!她們很漂亮……」翠玉緊握著她的手,潸然淚下……可她卻一動不動地躺著,似死了一般……
她用盡了最後一口氣,生下孩子,就離開了嗎?她這幾日的暈迷,是因為孩子才活著的嗎?不要,不要啊……
「傻丫頭,別哭了,她還有氣!小嫂子,你可一定要活過來啊!兩個孩子還要靠你養大,他們這麼小,還要吃奶的……至少,你要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夫人,不能讓小少爺陪著我們受窮啊?我們……無力養活他們的……」田嬸拭著淚,看著兩個可愛俊秀的孩子!
她不想信,一個懷了孕的女人會做出多壞的事,會是壞人?從她的穿著來看,她一定是有錢人家的夫人,也許還是官太太,聽說京城裡發生了大事,也許是逃出來的……當官有錢是好,可常聽說,被滿門抄斬的,便是丞相,皇親國戚也殺……
「怎麼了?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田貴剛打魚回來,在河邊聽到孩子的哭聲,只覺得他家的草房在陽光下,泛起了金光……那黃色蘆葦草,似有了生機……
「嗯,生了,還是龍鳳胎呢?孩子長得可俊了,快去燒水啊……」田嬸又探了探她的鼻息,眸子裡閃動著詫異。低頭側耳聽了聽,她的呼吸很均稱也很有力……
「龍鳳胎啊?大人沒事吧?」田貴站在門口,抬頭張望,掩不住的笑意!
「應該沒事,呼吸很正常啊!大概是累了,快去燒水吧……」田嬸再一次地催促,幾人再一次地忙碌起來。
「啊喲喲,這孩子人見人愛,你瞧瞧,笑了……只是,委屈了這孩子,該用綢緞包著才是……長大後,一定能當大官……小姐重千金,會大富大貴的……」田嬸將洗淨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包好,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愛不釋手!
「哇哇……」孩子突得齊聲大哭起來,舔著小嘴,哭聲震耳!孩子的哭聲像是催眠師手中的鈴一樣,將上炕上的人從夢里拉了回來。
突得睜開了眼睛,對上幾張焦慮不安的臉,她的心卻落回了原地。她不是做夢,她得救了……
「你可算醒了,你的孩子……快看看你的孩子……好像是餓了,你給他們餵奶吧?我去給你端點吃的,你累壞了吧!覺得怎麼樣?」
田嬸詫異地望著她,她的臉雪白的臉頰上,透著一抹淡淡的粉,又眸閃閃發亮,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美若天仙,與剛剛的慘白與黯淡,判若兩人。天啊,不會是迴光返照吧!田嬸突得又慌了,急忙去端吃的……
「我沒事,謝謝你們!」夜傾城眸子通紅,激動萬分地接過了孩子。這就是她生下來的孩子嗎?就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孩子也生下來了!
小心翼翼地捧著小人兒,手僵僵的,不知道該怎麼抱……他們在肚子裡,只呆了八個月,一切都非她所預料……
她所擔心的難產,她所擔心的疼痛,她所幻想的那一刻,全都似一場夢……這是老天對她的補償吧,沒有太多的痛苦……
「大嫂,他們好像餓了,你給他們餵奶吧?」翠玉欣喜地道!
「翠……玉,真的是你啊?你……叫我大嫂?」夜傾城突得回過神,她雖穿著粗布衣,可她不會認錯,她就是翠玉啊!
一直沒有她的消息,還以為她去找家人了,這裡是她的家?她的眼中閃動著詫異,愣愣地盯著她,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