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他不得不扶著床沿撐著自己的身體。
床上的她,已經陷在那深深的夢魘中,無法醒過來,似乎夢到了離別時的情況,顫抖的聲音中他聽到她在說,顏碧瞳……顏緋色。
「娘子。」他扶著床沿站了起來,坐在她身邊,伸手要抱住她,卻又收回了手,像是怕吵醒她。
就連對她的呼喚,都是壓在了心底。
白玉般的手指停留在她臉上,凌空勾勒出她的輪廓,眉,眼,鼻翼,緊密的唇,線條優美的下顎。
離她如此之近,近得能感受到她呼出來的熱氣,還有那胸腔的跳動。
「咚,咚,咚……」好似花滿樓那曲轟動全城的舞姿,一下又下,敲打的不是那張鼓,而是他的心臟。
「緋色。」她喚道,淚水不曾斷過。
或許,她永遠不知道,這淚水,是那潛在的愛,三生三世,而非這短短的幾日,所以無法停歇。
「娘子,今日是最後一別了。」他低下頭,貼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輕輕的說道,「您可否,還能在為夫身邊,喚一聲小妖精?」
「哪怕一聲,一聲,為夫就滿足了啊。」聲音突然哽住,他咬住唇,怕自己哭出來,驚醒了她。然而,心間的洪水在那三個字中瞬間絕提,沿著他的胸澎湃而上,從他的眼中滑落,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的身子突然動了一下,也在那一瞬,他著手點住了她的睡穴,讓她昏迷了過去。而他,也同時再也支持不住匍匐在她身上,淚水染濕了她墨色的頭髮。
雙臂用力的收緊,他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頭埋在她的脖子上,想到過去五年的往昔歲月,想到了曾今一起經歷過的生死,四年壓抑在心中的痛苦,在此刻爆發了出來。
亭子裡那初次相遇,茶樓的蓄意跟蹤,花滿樓的相識,相知,相愛,還有那一路的逃離……過去的一點一滴,此刻都堆積了上來。
然而,這一切,不管是痛苦的,還是酸澀的,還是甜美的,都只能讓他一個人品嚐了。
這些記憶,只屬於他一個人了。
她,已經徹徹底底的忘記了他了,忘記了他是她的小妖精啊,是獨一無二的小妖精了。
是啊,她都不記得了。
所以,這次的永別,卻成了他一個人的道別。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願意帶著這些記憶死去,而不願意忘記這些記憶活下去。
昏迷中,她的淚水也不曾段過。
他捧起她的臉,貪婪的舔舐著她的淚痕,吻著她的眉心,吻著她濕潤的睫毛,吻著她沾著汗珠的鼻翼,吻著她乾澀的雙唇,一次次的反覆的。明明知道,離她越近,就離死亡越近,然而,他是那麼的不捨,珍惜著最後一刻屬於他的幸福。
反反覆覆的吻干了淚痕,卻又再次被沾濕,每吻一次,他的淚水便滑落在她的臉上……到最後,他無力的將額頭牴觸著她的眉心,薄唇停留在被他吻得紅潤的雙唇上。時間,就此停止吧,如果可以。
「娘子。」他小聲的說道,「為夫要走了。為夫唱一首歌給你聽,好嗎?」
「這首歌,可是,娘子唱給為夫聽的啊。」他笑了笑,舔著她的唇,唱了起來。
「把昨天都作廢現在你在我眼前/我想愛請給我機會/如果我錯了也承擔認定你就是答案/我不怕誰嘲笑我極端/相信自己的直覺/頑固的仍不喊累/愛上你我不撤退/」
「娘子,和為夫一起唱好嗎?」他頓住,聲音在顫抖。
似乎想起了四年多前的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他們同時墜落山崖,她拉住他的說小妖精你不能死,我愛你啊。
然後是山洞裡徹夜的纏綿,恍惚如夢,然後她在唱這首歌。那個時候,是他昏迷躺在了她懷裡。
淚水變成雪花灑在他的臉上,她的心,他聽得真真切切,然而,那個時候的自己,多麼不懂得珍惜啊。
「我說過我不閃躲我非要這麼做/講不聽也偏要愛更努力愛讓你明白/沒有別條路能走你決定要不要陪我/講不聽偏愛看我感覺愛/等你的依賴對你偏愛/痛也很愉快/」
歌聲斷斷續續,不過是幾句,卻是中斷了好幾次,唯有那難掩的哽咽聲,還有沉重困難的呼吸聲。
「娘子,莫要取笑為夫。這時,為夫,是你的愛哭鬼。」他貼著她的臉,撒嬌道,「為夫,以後再也不哭了,不哭了。」
「娘子,親親為夫好嗎?為夫要走了。親親為夫好嗎?」他喃喃的喚道,銀色的髮絲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懷裡,臉緊緊相貼,冰涼的出奇,唯有皮膚間流淌的淚水是熱的。
從懷裡,將那只褐色的鐲子拿了出來,上面還有一點被劍削卻部分,而那一部分剛好顏色最深,上面沾滿了她的血。
將桌子輕輕的套在她手腕上,尺寸比以前還合適了。
「娘子,這可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哦。」他低頭笑了笑,吻再一次落在她唇上,細細輾攆。
外面的風沙突然嘯叫起來,地上那些時刻等待的惡靈,感覺到了美食的味道,紛紛聚集,尋找。
結界早就虛弱不堪,若此時,惡靈湧上來,那連帶她也會死去。
這意味著,他不得不離開了,甚至不能托一秒。
離別的步伐,終究靠近,而這次離開,便是永生。
他的來世,在何時?不知還能否幸運的遇到她。
如果有奈何橋,如何他有來生,那他願意在奈何橋邊等候她百年。
「夏之日,冬之夜,百年之後,歸於其室。」
將她的臉托起,他最後一次將她打量,那麼的仔細,「我將您刻在我心頭,畫在我腦海中,烙在我記憶力,即便是我喝了孟婆湯,也抹去不去這些痕跡的。」
「只是娘子啊,為夫好想好想聽到你喚我一聲小妖精啊。」
他曾是她的小妖精,那麼的勾人攝魂,然而,她已經不記得了。
門框發出辟啪的撞擊聲,似乎用東西要衝撞而來。他依依不捨的將她平放在床上,順帶仔細理順了她的頭髮,蓋上毯子,轉身離開。
腳下,每一步,竟然比靠近她的時候還要疼。這種疼,好比小美人魚心碎離開時候的疼吧。
身後的門輕輕的合上,將她和他從此隔開,也將從此陰陽一方。
她曾說,小美人魚最後化成了泡沫消失在海面上,然而王子卻仍然不記得她。
門外黃沙咆哮,空中烏雲滿天,殘月白深深埋藏,而天空卻是灰白一片,那些不是月光,而是躍出來的惡靈,在風中猙獰飛舞,時刻準備著衝向它們貪戀已久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