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木蓮,顏緋色來了。」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到底放不下的還是那個人,那個她甘願付出一切的人。
「白衣,帶我去看他,遠遠的看他便可。」虛弱的聲音從她齒間發出來,像是從天邊而來,無限空靈,蒼白無力的手指,蜷曲,像是在集中僅剩下的一絲氣力努力伸直,指向那個方向——那個她預感到他要來的方向。
天空依稀見光,滿月時而突破黑雲,時而被捲入無端的黑暗,風中揚起的風,掃過山丘,將露出外面的白骨湮沒。
那輛馬車就停在山丘之下,手上的侍衛手持馬鞭,面色驚恐,警惕的看著四周,大氣不敢出,隨時準備著離開。
而山丘的凹凸之處,有一個青衣旅人,面上裹著布巾,半跪在沙面上,寬大的斗篷遮住了他整個身子,然而仔細看去,他的懷裡竟然躺著一個女人和一個不停亂動的嬰兒。
那女子頭髮凌亂,面色蒼白近乎透明,偶爾滲出的月光掃過她的面頰,幾乎能看清皮膚下的血管,這是一張死人才有的臉。但是,奇怪的是,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荒漠中一潭清澈乾淨的水,濃濃的郁殤在眼底翻捲。
她看向的地方,是一座天屏似的高山,山頂黑雲翻滾,山下匍匐著許多黑影,向石頭一樣。不消片刻,一抹詭異的緋紅破出雲端,朝這邊飛掠而來。
血紅色的袍子,在風中飛舞,墨色的長髮,在沙中揚動。他凌空而站,腳下虛無一片,一雙碧綠的眸子格外漂亮,俯瞰著荒漠,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那張美如往昔的臉,那雙妖嬈的鳳目,那凝如水的唇,那欣長的身子,就那樣,整個他就像精靈一般,站在風中。不同他嬌媚的絕色容顏,他眉間有一股似仙似魔的氣質。似嫌仙的那種常人所不具有的飄逸和脫塵,似魔的是他週身自然散發的那種邪魅氣質和讓人窒息的壓迫力。
天地間,唯有顏緋色……青衣旅人懷裡的女子眉目輕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似乎有無數星光落入了她的眼底,璀璨迷離,而眉間,竟有一抹滿足之意,最後,女子望向天空……空中突然劃過一道明亮的光線,破雲而出,像一把利劍似的,斬斷了天空。原本聚集在空中的黑雲,在光線乍起的一瞬,頓時散開,讓出了一條道路,露出了那一尊滿月。
但是,如銀的月光也在光線滑過的時刻,黯然下來,像一張沉默哀戚的臉,看著光線從身前飛過。
那道光線,由東向西,一路掠過,最後毫無痕跡的墜落……那一瞬,天山腳下,發出一聲撼人的悲鳴,像是在哭泣,更像是在呼喚。傲然的天山,在那聲淒涼的悲鳴之後,微微晃動,那原本散去的烏雲,再次翻捲回來,像是要將整個星空,攪亂,覆蓋。風沙騰空而上,似乎形成了一座沙粒的墳墓。
那個紅衣男子,屹立在沙丘上,雙臂上舉,面色間有讓天地懼怕的怒意和殺氣,讓那雙碧綠的眸子,顯得格外的詭異。
然,半響之後,他無力的垂下手臂,單腿無力的半跪在地上,看著灰暗的前方……懷裡的女子,在星墜的那一瞬,閉上了眼睛,慘白的臉上卻有一絲淡淡的微笑,似流水一樣溫柔。而她的手指,卻不知何時一直指向天空……孩子似乎感受到母親的離去,瞬間大哭了起來,小手不停的揮動,那聲音,錚錚悲切。青衣男子默默的底下頭,寬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頭顱,然後風沙下,他的雙肩竟然在輕輕的顫抖。
黑色的馬車悄然無聲的前景,風中揮動的鞭子,落在馬背上,聲音瞬間淹沒,然後天山腳下,仍就是一片荒涼之色。
天上仍舊有黑雲翻捲,雖沒有剛才那般恐怖,然而仍然能讓地上的人感覺到魔鬼尚未消散的怒氣,地面上隨風吹起的風沙擦在人臉上,那細小的沙子竟也像利器一般,割得人生疼,眼睛都無法睜開。
他半跪在沙地裡,一手撐地,一手捂著胸口,抬頭,怒視著滿天雲卷的天空,墨色的髮絲在風中飛舞,露出那張絕美的臉頰,然而,那雙碧綠的眸子,此刻卻隱隱透漏出殷紅的光芒,依稀間,似乎還有血痕從他唇角滴落。
如此荒寂的沙漠上,灰色的沙霧中,他竟有一種纖塵不染的錯覺,那紅色的袍子,青色的髮絲,白皙的臉上,沒有一粒沙子。仔細看去,那原本滿天飛舞的沙子在到達他身前的時候,突然避開,繞道而行,或則後腿,似乎他周邊有一個看不見的結界,將他與這個骯髒的世界隔離。
那一瞬,一直站在遠處的粉衣女子,下意識的後腿了一步,隱約間,她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和恐懼氣息,帶著殺繆從前方撲壓而來,就連手裡的劍,也似乎通了靈性,在沙粒噌噌發抖。
天空中的烏雲再次散開,滿月高掛頭頂,月輝如銀,是一片難得的靜溢,空中的繁星繼續閃爍,璀璨迷離,放眼望去,這個大漠之上,似乎從沒有出現過如此漂亮的夜景——天幕,深藍如海,繁星燦如鑽石,月如玉盤……於此同時,大漠上呼嘯的風也安靜了下來,那些滾動的沙子也停滯不再前行,隨著月光的普照,此刻的大漠,也像天空一樣安靜美麗,不同的是,蕭瑟之美。
然——粉衣女子慢慢的後腿,手漸漸的握緊了沉重劍,警惕的看著那個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紅衣男子。
他跪在地上仰望蒼穹的姿勢太過詭異,將剛才捧心的手此時高高舉起,一指朝天,另一隻手,則是插入沙子裡,試圖抓著什麼。
四周寂靜無聲,而這種寂靜,卻更像死亡前夕的安寧,更像是咆哮大海前的歇息,更像是給將死之人一個短暫的喘息機會。
果不其然,黃沙下有什麼東西滾滾而來,從地下的最深處,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召喚,聚集在一起,就要破土而出。於此同時,天空那突然冒出的雷鳴閃電,劃過天空,明如白日……那一剎那,粉衣女子看到那跪在地上的人,臉上有一抹笑容,絕望的,悲哀的,痛恨的,蒼白的,這些複雜的表情聚集在一起時,卻成了邪惡而冰冷的。
她恍然明瞭這是什麼回事,如果以前的顏緋色的半魔人,而此刻的他,因為愛人的去世,因為絕望,因為無助,因為悲慟,徹底的迷失了心智,要喚醒,地域的惡靈,啃食自己的另外半個肉身,徹底的成為魔鬼。,要與天地抗衡!
一旦成為魔鬼的他,不在具有人類的思想和情感,唯有殺繆和血腥衝刺著整個身體,徹底的嗜血而生。甚至,連至親的人站在面前,他也可能將她殺死,或者是吃掉。
站在滾動的沙子裡,感受著那些可怕惡靈滾滾而欲出,粉衣女子身體不自覺的顫抖,開始害怕,恐慌瀰漫了她的整個人胸腔,而更多的是,那種幾乎窒息的疼痛。
她的確是恨眼前這個人,恨不得他成魔,然後讓他痛苦一輩子。然後,正當他棄了救贖的機會,來找那個女人的時候,當他絕望得無奈成魔的時候,她後悔了。
事實上,她多麼希望自己的計劃會失敗,也希望能功虧一簣,那樣看來,那個女人什麼都不是了。
而現在,她再次意識到,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天地。
當他美好的,摯愛的天地突然坍塌時,無錯的他,被仇恨啃食的他,就會選擇,建造一座人間煉獄。
天空在閃電的照耀下,和白日幾乎無異,而腳下,已經能明顯的感受到,無數雙錚錚白骨之手掙扎著伸出來,破開沙土,聚集,伸向那個人。
那些無形卻有能明顯感覺到的手,擦過粉衣女子的腳心,而她前方的男子,周邊的黃土已經慢慢破開,那些沙子緩緩的下陷下陷,似乎他跪著地方,形成了一個漏斗,那下面,應該是凡人所看不到的地獄吧。
而那些整揪扯著他衣服,攀爬上的他腳踝,蔓延在他週身的白骨,就是他召喚的惡靈?這個男子,對於它們來說,就是絕美是食物,讓它們恨不得撕破他的衣服,將他拖下去,吃掉肉身,吞掉骨頭。
不……顏緋色,不要……粉衣女子張開唇,想要大叫著阻止,然,一切都寂靜無聲,她發不出一個聲音,唯有眼淚從眼角滑落。
正當這可怕的儀式,進入高-潮——惡靈啃食他身體的一瞬間,天空傳來一聲嬰兒的哭啼,打破了這一切。
那被森森白骨掩蓋的人,頓時僵住,那高舉的手,也慢慢顫抖起來,於此同時,那些攀爬蠕動的手,像是某種力量的遏制,紛紛驚恐的往後退,躲避起來,沒入黃沙。
那嬰兒的哭啼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亮。紅衣男子蒼白木然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動,泛著紅光的眼底似有溫柔的東西流過,慢慢的看向那嬰兒哭啼的方向。
明亮的閃電下,一個青衣旅人頭帶大帽,布巾遮住了他整個臉,立在沙丘之手。而高舉在頭頂的雙手捧著一個扭動的小東西,正在大哭,小手無助的凌空而抓,小腳也用力的踢動——那個一個新生的嬰兒!
嬰兒的哭聲好似遙遠的歌聲,傳入半跪在沙粒的男子耳裡,那一瞬,周圍再度恢復平靜,只是偶爾掠去一陣清風,輕輕的拂過面頰。
孩子的哭聲仍舊沒有停止,在這荒漠聽起來,格外的淒涼和無助。兩隻小手不停的揮動,似乎想抓住時什麼。
紅衣男子怔怔的看著那孩子,蒼白的臉上,有一絲震驚,可是依舊沒有什麼動作,像還沒有從那詭異的儀式中徹底脫離。也在那時,孩子揮動的手裡突然掉落一個什麼東西,紅色的惠子剛好掛在他的手臂處,露出了一塊碧綠的玉珮,和精緻的同心結。
終於,男子站了起來,身子不穩的恍了一下,隨即踉蹌的走過去。
碧綠的眸子,隨著孩子的哭聲,慢慢轉換成墨色,之前的猩紅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流水般的溫柔。
那一路,本沒有任何阻礙,然而深深淺淺的沙子竟然成了他的磕絆,每走一步,他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晃一下,像隨時都可能倒下的可能。
「咳咳……」紅衣男子摀住胸口,輕微的咳嗽了起來,妖嬈的唇瓣因為溢出的鮮血顯得給外邪魅。剛才這突來的哭聲,讓他遏制了那些惡靈,也同時,因為來不急收回力量,從而收到了反噬。
因此,沒走一步,都是尖銳的疼痛,然而,他的步子沒有一絲停緩,另一隻手也慢慢的抬起來,伸向孩子,眼底難掩痛苦之色。
青衣旅人看著走來的紅衣男子,眼中掠過一絲看不見的情緒,歎息了一聲,將孩子往空中一拋,紅衣男子飛身而上,手指往前一身,一道紅光閃過,隨即,穩穩的藉著了孩子,這個人也因此再次跪在了地上,若不這樣,他幾乎難以站直。
懷裡的孩子在空中掠過,然後又被人穩穩抱住,對這一切,他似乎有所察覺,立馬停止了哭泣,好奇的睜開了眼,露出一雙碧綠如藍的瞳孔,清澈見底,映出了男子那張寫滿驚訝和歡喜,又夾著痛楚的絕色容顏。
懷裡的小東西,不足月便出生,小小的,在他臂彎裡,幾乎就看不見,唯有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如此的明亮,泛著淡淡的淚痕,竟然和自己如此相似。心裡某個地方,突然一軟,他第一次發現,擁有一個屬於自己東西,這是和他的。
孩子停止了哭泣,小手仍舊不停的晃動,手裡的那塊玉珮也隨之晃來晃去,踢動的裸足還不時的蹭著他的胸膛。凝視了好久,那孩子看到他到現在都沒有哭,反而也用同樣的眼神打量著他,模樣甚是可愛,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著它小小的臉蛋兒,然而孩子卻扭頭避開了,眼睛慌忙的眨著,許是因為手指的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