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一咬牙,她伸手去推門,卻又傳來他淡漠的聲音。
「那裡你出不去的。」他抬手,指了指窗戶,道「你從那裡下去,往左拐,有一匹汗血馬,然後再繼續往前走,那裡是一條小道,小道的盡頭也有兩條路,一條是回你的軒王府,另一條……」他聲音頓了一下,似在顫抖,「另一條,是你所謂的浪跡天涯!」
那一聲浪跡天涯好似針尖一樣落在木蓮心裡,深吸了一口氣,她抑制要落下的淚水,朝窗戶走去。
這裡是四樓,但是攀爬下去還不是問題。
「你快走吧,我不想你留在我房間裡!」冰冷的逐客令,讓她胸口再度一痛,深吸一口氣,她翻身出了窗戶,望著他的背影,和那一抹她永生都忘不了的緋紅,道,「再見!」說罷,鬆手往下爬。
「姐姐……」那淒涼的呼喚聲從頭上再度傳來,她手一抖,停止了動作,抬眸看向他。
這個時候,他緩緩的轉過身,如絲的鳳眼淚水漣漣,好似碧綠的泛著碎光的湖水,那精緻病態的小臉亦沾滿了淚痕,漂亮的薄唇旁還有一絲鮮紅的血跡。
「姐姐……」嘴角一揚,是一抹苦澀的淺笑,「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他捂著胸口,笑得無比淒涼,到底,她還是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名字,到最後,還得自己去問她。
他已經夠卑微了,卑微的找不到自己。
「……」木蓮整個人都僵在了窗戶外,好似被風乾的燻肉掛在寒冷的風中。當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心裡第一個念頭,就是勾魂兒的小妖精,讓人浮想聯翩。而當她每喚他的時候,他總是衝她甜甜一笑,那笑容燦爛明媚,似乎已經告訴她,他就是那個讓人欲罷不能的小妖精。
而名字……她記住了他這個人,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顰一笑。名字,她自認為不過是代號。
「對不起。」喉嚨一緊,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
「無礙……我沒有名字的。」他苦澀一笑。
那麼一刻,木蓮就覺得自己好似被人扒光一樣,無地自容。到底,她還是對不住他!第一次見面,他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他還說,只消告訴我你的名字即可。
而此時,她也知道,他是徹底的絕望了,他並非沒有名字,而是不願意告訴她。
她的內疚,他全然看在了眼裡,頓時,心軟了下來,或許她並非故意不問他的吧。走過去,他站到窗前,俯身瞧著她,眼中有一絲無奈。他愛上了一個無心的女人……他的驕傲,被她踩踏的一無是處,可是,他偏偏遇上了她。
凝白如玉的手指從懷裡掏出一粒主子,他彎腰,遞到她唇邊,「這個……可以為你解毒!」
明明恨她,明明恨她的想要將她殺了,可是,真的面對的時候,他心是軟的,手也是軟的,眼神是溫柔繾綣的。
那就讓她離開,生死由那個十字路口決定,如果,她選擇了回王府,他寧肯需要的是一具冰涼的屍體,如果她選擇離開,那便隨她去吧。生死由命,只要他不看見她,她便可以浪跡天涯,如果再遇上,他依然毫不留情的殺了這個絕情的女人。
看著突來的一粒好似沾著血跡的珠子,她先是一愣,抬頭望著她,那一瞬,她看到了他眸子裡溫柔,還有那萬千閃爍的星光。張嘴,她含住了那粒主子,毫不猶豫的吞下,哪怕,那是一片毒藥,她也不會拒絕。
見她吞下,他鳳眼中浮起一絲安慰,隨即轉身,擺手,語氣又再度恢復了駭人的冰冷,道,「快走吧,我看你難受!」
「再……」她閉上了唇,再見又何用,反而讓他更難受。
風雪中,一個藍色的身影矯健的翻下了花滿樓,貓著腰踩著積雪朝後院走去,那裡果真停止一匹汗血馬,而且……木蓮看了看旁邊的包袱,和一件狐裘披風,眼角一酸,遲疑了片刻,一咬牙,翻身上馬,揮動著鞭子朝前奔去。
看著漸遠的馬匹,終於,他忍不住,癱倒在地上,揚起病態的容顏無聲的哭泣著,淚水沿著耳際滑落,染濕了洩落在地上的三千髮絲,纖細的肩頭輕微的抽痛,胸口疼難受,他伸手撩開胸前的衣衫,那潔白如雪的胸膛上,有一朵若隱若現的蓮花。
他輕笑,原來成魔的日子竟然這麼近了,原來,他真的要變成那個沒有感情的魔鬼了,享受所謂的永生,卻不知道快樂為何物,幸福為何物。
「殿下,下面已經鬧起來了。」門口是花媽媽的聲音。
「進來。」他冷冷的吩咐道,理了衣衫,從地上站了起來,扶著桌椅走向鋪著狐裘的軟榻。
「您看怎麼處理?」花媽媽走進來,看了一眼凌亂的屋子,小聲的問道。
「就這樣,花滿樓今日就散了。你先派人跟著她,若果她敢回軒王府,那你們就將她的屍體給本宮帶回來,順帶,將燕子軒燕子愈一併拿下!這樣的遊戲本宮玩的有點累了。」
花媽媽點了點頭,躬身退了出去。
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上面還有一絲淡淡的怡人清香。手中的馬鞭不停的揮動,那狂捲的風撩起她的頭髮,夾帶冰涼的雪落在她的臉上,目光決然的望著前方,她絲毫不敢停留,甚至在懷疑,此刻,她真的在馬上,離開這個讓痛不欲生的是非之地嗎?
是的,身下馬在顛簸,那寒冷的風好似冰刀一樣剮在她臉上,生生的割裂著她的皮膚,這種尖銳的疼痛告訴她不是在做夢。
多好啊,沒有了絲毫的負擔,沒有別人的威脅,她騎著馬奔馳,去完成自己的目標,然後徹底離開這個混亂的世界。
可是,為何,她沒有絲毫輕鬆和解脫的感覺,反而難受的要緊,那胸口的鈍痛,那被卡主喉嚨,那酸痛的鼻子,那隨而落的淚水,那越來越慢的馬速。
「吁!」她大喝一聲,用力扯住韁繩,望著前方的兩條道,怔怔的出神。
他說一條路是回軒王府,一條路,是她浪跡天涯的路。
軒王府……她望向王府的方向,眼中有一絲淡然,燕子軒,你珍重。
馬在十字路口打著轉,等待著主人的命令,只是,它的主人,此刻,卻是茫然的望著遠方那條浪跡天涯的路,遲疑的沒有前進。
黑暗的月色中,白雪反射出薄弱的光打落在她亦蒼白的臉頰,緊要著薄唇,她卻不知道該走還是不走,卻殊不知,她身後已經掩藏了一批黑衣人。
她不知道,選左邊,是死亡,選右邊,是前行。
真的就這樣前行嗎?為何心裡空寂如林,心神紊亂,都沒有力氣揮動鞭子。抬手,拂去臉上的雪花,睫毛卻碰觸到一個冰冷的東西,放在眼前一看,木蓮整個人都僵在了馬車上,思緒頓時倒流了回去。
他美艷旖旎,好似天上的仙子,又似勾人的妖精,她承認自己被他外表迷惑。可是,是誰,在她遇到那些胡攪蠻纏的客人時置身擋在她身前,為她挨了一記耳光,然後被踢在地上。
又是誰,每次都會捧著一件披風在台下等著她,替她穿好,替她理順凌亂的頭髮。
又是端坐在孤燈下,拿著一把撮子細心的雕刻一隻鐲子,又是誰,在她每次去花滿樓之前都幫她準備好衣衫,又是誰,甚至在她離開的時候,都將狐裘和必備的盤纏準備好。
又是誰,在她耳邊甜膩的呼喚,姐姐,我等你。
又是誰,在她耳邊認真的說道,嫁給我,我養你!
是誰?是那只妖精,那只她看著忍不住像抱在懷裡好好疼惜妖精,那隻,她可以忍著被割斷手指也要保護他禮物的妖精。是他,為了他,她可以冒著生命危險劫持舒繞,為了他母親的血玲瓏。
這個妖精,這個讓她時刻都不由自主掛念的妖精,在夢裡,那靡麗卻幸福的夢境,在夢裡,那詭異的沾血的赤紅無不讓她牽掛,以至於,當她覺得要離開舒景身體的時候,夢到他的時候,她都能瞬間驚醒……他才是她無法乾脆離開的原因。那個拉住她手,滿眼淚水,低聲祈求他的妖精,求她,「娘子,我不要快樂,不要快樂,只要和娘子在一起便可。」
他說,「娘子,你不要捨棄為夫!」
而他,現在正被燕子軒和燕子愈包圍,木蓮,今晚你出現,不就是因為白衣說燕子愈要抓他麼?你來救他的,可是。為何到最後你竟然捨棄了他,而自己離開。
天,她恍然驚醒,縱然不能愛但她也是喜歡他的,那種喜歡,思想上的喜歡,單純的喜歡,那種不像情愛的喜歡。而今,她將他帶入了木蓮的漩渦,然後抽身離開,剩下他獨自面對燕子愈和燕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