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幾萬人大戰從清晨出陣,打到下午時分就分出了勝負,冷兵器時代也的確稱得上快了,眼看著唐軍從城內驅趕出一批又一批遼兵戰俘,哪怕剛剛在敵陣中無人可擋神勇如戰神那班的英國公李績,也的的確確鬆了口氣,摘下頭盔,一汪汗水直接趟了下來,滾滾熱氣蒸騰在他頭頂好一會不散。
別看李績剛才打得凶,實際上老傢伙一直提著一顆心,沒辦法,實際上他才七千來個騎兵,而且是奔襲千里殺過來的疲兵,就休息了半個時辰就投入戰鬥了,李泰哪怕多支撐一會,老傢伙都得悲劇。
還好,李泰驚慌下跑了,白白被李績撿了至少一萬五的戰績,不到一萬人的遼兵被困在城裡,陣斬快到一千,跑散的至少還有四五千人,中原南線的壓力一舉緩解。
李績畢竟是老將,看大局還是很老道的,他第一眼判定出,洛陽的局勢不是缺兵,而是缺乏一個統一的指揮。
大唐統治天下,內重外輕,設立六百三十四個府兵折衝,近半二百餘府位於關中,拱衛河洛的也至少有一百五十多府,徵召下也是十萬多兵力,加上鄉兵,東都募兵,鄺騎,足夠抵禦遼東兵的進犯。
所以李績乾脆拋棄大軍緩緩而行,集結全軍精騎,一人三馬,一天一夜狂奔幾百里趕到前線,正好趕上李泰扎到睢陽來了。
這一擊還真是打到李績軟肋上了,關中重地,必須保持足夠的存糧,征討西突厥,營建大明宮,調撥的存糧大多是有運河之利的洛陽倉支撐的,可洛陽就算是糧山,連續支取下也快要見底了,貞觀二十三年的叛亂更是極大消耗了洛陽民力,支撐與李泰大戰,沒有江淮的糧草支撐,還真是不行。
不得已,水都沒有喝一口,李績又是帶軍狂奔了半夜,支援到了睢陽,雖然早就到了,大軍的疲憊卻讓李績拖到了城牆陷落才出戰,還好,事情按照他的預想進行了下去。
一直到傍晚,睢陽府兵與百姓還在忙著撲滅上午的戰火,收拾屍體,有的百姓抱著親人冰冷的屍體嚎啕大哭,一片淒涼之相,可惜在戰時,這些李績顧不上了,中軍帳就駐紮在城外,疲憊的傳令兵如同網一般撒了出去。
「啟稟大總管,遼王叛軍龜縮和縣,暫無動態。」
「報~大總管,永和鎮十二軍府已經集結。」
「報大總管,洛陽神龍衛兩府開赴前線。」
一個個疲憊的傳令兵或者出走,或者進入,將大唐的局勢繪製在李績撲在桌子上那張戰圖中,忙碌又是小半個時辰,局面終於在李績的腦海中豐滿了起來,對於接下來的戰爭,一套計劃緩緩在胸中形成,忙了半晌後頭腦發脹的李績也終於可以丟下工作到外面透一口氣,望著晴朗的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懸,李績的心卻無論如何平靜不下來。
「長安!長安!那裡的決戰怎麼樣了?」
就在李績頭疼的念叨中,此時長安的局勢也隨著一個人物的到來,再次泛起了波瀾。
關東,李績在拚搏,在與時間的賽跑,在浴血奮戰的時候,實際上他的同僚們也不舒服。
三天,整整三天,所有長安大小官僚,凡是有點實權的,全被匯聚在甘露殿前的大廣場跪著,就算宰相也不得免俗,尤其領諸多官員恐懼的是,似乎這種折磨沒有期限,沒有終結。
大唐可不像後世的明清,大臣們需要跪著等候皇帝好久好久,官員們都預備了特定的護膝,跪在硬邦邦的泥地上真是令這些飽讀詩書的知識分子苦不堪言,而且周圍殺機凜凜的閩軍床弩更令他們膽戰心驚。
甚至痛苦都壓過了對死亡的恐懼,有的跪得實在忍不了的官員乾脆坐在地上,還好,似乎閩國不怎麼管偷懶,跪了一天的大唐官員很快如同傳染一般紛紛坐在了地上。
到了晚上,飢腸轆轆的官員們望眼欲穿盼望著回家,可惜,現實又讓他們失望了,宮廷上好的棉被錦被紛紛被太監們抱出,御膳房還端出了御宴晚飯,可口的食物吃的這些官員卻怎麼都沒有滋味,晚上還要露營這這兒,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三天時間,每一分每一秒似乎對大唐官員們都是種煎熬,就連肚裡能撐船的宰相們都變得煩躁起來,數次,於志寧,韓瑗等幾個老臣去抗議,換來的卻是閩國校尉冷著臉送來幾把遮陽傘和冰食-,屁都沒問出來一個,直到第三天,夜幕降臨所有官員都沒了跪姿抱著棉被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馬蹄聲急促的這才在甘露殿大廣場附近響起。
長孫無忌也沒閒著,這些天無時無刻他沒在觀察著周圍,試圖從太監們口中打聽出消息,所以他的神經可是機警的緊,第一時間聽出了這個熟悉的馬蹄聲,老胖子居然一個箭步站了起來,眺望向了發聲地點。
他這個非常的舉動立馬嚇了周圍官員一跳,一個觀軍容使太監引領著七八個禁軍也是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端著武器指著長孫無忌就喝令道:「陛下有令,所有官員跪殿聽宣,還不跪下!」
「呵呵,公公,用不著喊了,用不了多久,閩王就會下令解散。」嘴角含著嘲笑,長孫無忌冷笑著說道,聽得太監一個愣神,剛要發火,冷不防身後忽然十來騎騎兵狂奔而來,舉著大大的閩字令旗,為首校尉高聲喝令道:「殿下有令,所有官員放行歸家,即刻出宮,不得有誤!」
傳令騎兵駕馬狂奔,足足圍著甘露殿大廣場繞了一圈,聽得苦了三天大腿發腫的各級官員們狂喜,踉蹌著就往東門跑去,不少人跑了兩步後扭頭又把地上棉被撈起來,雖然在地上蹭了兩天有些髒了,但上等絲綢面棉被可是不好找,市面上賣幾十貫錢呢,挨了三天好歹賺了一筆。
低級官員可以這般沒心沒肺,高級官員咋不行了,圍著預言準確的長孫無忌,一大堆官員都聚攏了過來,訕訕然中,褚遂良張了張口沒好意思開口,心急的韓瑗宇文節還有李道宗則是毫無顧忌擠了過來。
「輔機兄,閩王回來了嗎?」
「沒錯,閩王馬脖子上綁著五個銀鈴鐺,裡面懸掛東珠,那聲音很獨特的,絕對是閩王。」長孫無忌很肯定的點了點頭,聽得韓瑗立馬喜於言表,舉起手對著周圍高官就是大聲號召道:「諸位,閩王已回宮,今日吾等就算拼的一死,也要把帝國的將來問出來,諸位同僚,願意與老夫死諫的,走!」
真是一呼百應,韓瑗一招手,幾乎四五百號紅袍官員全都轟然應諾,沒辦法,從政便開始,這些高門顯貴就一直覺得一把刀懸掛在頭上,或者抱著一罐猛火油,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發,令人坐立不安,三天跪拜更是增添這種焦慮。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種隨時國破家亡,政權崩塌的感覺太折磨人了,朝臣們實在忍受不了了。
眼看著諸多同僚氣勢洶洶就要去找閩王算賬,長孫無忌還真嚇了一大跳,慌裡慌張張開臂膀擋在了所有人面前。
「諸位,諸位,閩王肯定是這三天出了些要緊的事,不然的話也不會出此下策,此時閩王剛回來,諸位就如此眾多的圍上門,閩王定然暴怒,諸位,進諫也得分個時機啊!」
「不能再等了,大唐已經等不及了。」
「是啊,拼上吾等項上人頭,換來大唐的未來,也算值了,同僚們,我們走!」
就連一貫明哲保身的於志寧都晃動著白髮蒼蒼老腦袋振臂大呼,幾百號五品官員哄亂的跟著呼應著就要繼續往前擠,慌得長孫無忌退後兩步再次擋在了諸多大臣面前。
「諸位,再相信老夫一次,老夫對大唐的忠心日月可見,小女為閩王后,老夫說話,閩王或許還能聽的進去,如果再不行,諸位再上,如何?」
「就再給老夫一次機會,就一次!」
聽著長孫無忌嘶聲力竭的懇求生,瘋狂中的高官大臣們漸漸安靜了下來,畢竟長孫無忌曾經是關隴首領,遲疑了好一會,韓瑗第一個彎腰下拜:「就再麻煩司空一次。」
「司空,江山社稷為重!」
「司空,拜託了!」
然後是宇文節,然後是李道宗,諸人拜過一次後,終於也跟著人流,緩緩向宮外走去,目送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長孫無忌這才禁不住無奈歎了口,扭頭到了禁衛中拉住一個正指揮禁衛重新佈置宮廷的老宦官,帶上了點謙卑在臉上,憋屈的懇求道。
「公公,本相是閩王的岳丈,閩王妃的父親,求您引薦一下,本相有重要的事要匯報閩王!」
剛剛朝官的躁動老太監也看在了眼裡,可偏偏,他沒這個權限,閩王岳父這個名頭還挺大,猶豫一下,老太監小心地也是一個還禮:「長孫相公稍後,雜家需要請示一下蕭公公。」
「公公自便。」
一番複雜的請示後,長孫無忌還是如願以償去了立政殿,沒等進入內殿,老傢伙明顯感覺到偌大的宮殿瀰漫著一股緊張之氣,再也沒了前幾日楊妃在時候的安定與祥和。
莫非楊妃,薨了?光知道吳王與楊妃出事了,一直不知什麼事,長孫無忌一面走,一面心裡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跟著禁衛剛走到李捷呆的內殿,冷不防一個瓷杯猛地從裡面甩出,重重的摔在了長孫無忌面前摔得四分五裂,隨著而來的還有李捷沮喪的怒吼聲。
「誰都可以不理解本王,他是本王的哥哥,她是本王的母妃,他們怎麼可以?隋煬帝?孤是第二個隋煬帝?啊?」
心頭抽了一下,但僅僅半秒鐘,長孫無忌忽然滿面正色,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嚴肅無比的說道:「一派胡言,隋煬窮奢極欲,廣建宮殿滿足自己,還毫不體恤民情,征伐無度,閩國雖好戰,卻知民生疾苦,為我大華夏開拓新的疆域領土,傳播王化,何來相提並論?」
長孫無忌拍馬屁,這事兒可不多見,就連暴怒中的李捷都忍不住愕然了幾秒鐘,旋即才又是沮喪的搖了搖頭:「岳丈,閒話就不多說,我那三哥帶著我母妃回吳國了,皇位繼承人沒了。」
一句聽完,長孫無忌的臉色頓時古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