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還是不同意?」
帕拉瓦的這一個問題將所有人都問的沉默了,如今曲女城叛軍人心渙散,閩國攻城是遲早的事,如果有了回歸的七萬人作為主力,還有可能抵擋得住,而且把城內不到三十萬跟自己根本不是一條心的居民全都趕出去,糧食上還能節省一些……更新好快。
尤其是,俘虜中還有著五千多剎帝利,這些人不是在河邊撤退丟下的軍隊指揮官,就是在城外追擊戰中埋伏被俘虜的車兵,這一次叛亂,主力軍幾乎都是前戒日王朝官僚貴族的舊子弟,包括被廢黜的三十個藩國蒙薩塔小王家族子弟,五千剎帝利武士大部分都和在做這些頭頭腦腦有著親緣關係,甚至有的還是直系子孫。
如果不交換,他們很可能遭受閩國處決,沒人願意眼睜睜看著自己子弟去死。
「帕拉瓦大人,不能同意!閩國這一手明顯是為了耗費城內存糧,如今擊敗了遮婁其,閩國有足夠的財力與時間圍困曲女城,我們的糧食本來就捉襟見肘,再接收了七萬人,就再也支撐不了幾天了。」又是鄭倫第一個跳出來大聲的拒絕著,聽得亂軍個個頭頭腦腦都是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如果,要是把人要回來,再能要到糧食就好了。」
不知道哪一個婆羅門低頭嘟囔了一句,一句話聽得鄭倫卻是嗤之以鼻,不屑的反駁著:「閩王李捷又不是傻子,贖人也不過是惺惺作態顯示他仁義,那有這般好事。」
「也不一定,那要看閩王李捷對城裡這些賤民究竟重視到了什麼程度。」滿是不服氣,嘟囔的婆羅門從座位上站起來就反駁著,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冷不丁一個念頭在坐在帕拉瓦身邊濕婆派大婆羅門長老心頭升起,喃喃的嘟囔了起來。
「如果贖的人再加上閩王特別想得到的人呢?或許迫切之下,閩王也會答應!」
這話說的所有人都是愕然,下一刻,所有人又是會意的把目光都匯聚在了半邊臉的鄭倫身上,看的鄭倫亡魂大冒,騰地一下就蹦了起來,沒等他尖叫著嚷出些什麼,背後剎帝利貴族的銅棒已經狠狠砸在了他腦後……
帶著帕拉瓦等叛亂貴族的條件,蕭盛一行中午時分又從曲女城叢叢的包圍圈中出了來,下午時分,就在閩國朝廷上激起了滔天議論。
「不可能!這幫賊子想的到美,又想把人弄到,又想把糧食要到手,鄭倫逆賊還有一幫叛匪的人頭有的是機會取,這條件閩王殿下您絕對不能答應!」
鳳閣令王微第一個蹦了出來,晚了他一步的老將獨孤損則是乾脆單膝跪地請戰道:「殿下,請給下臣一支兵馬,三天內下臣定當把曲女城為殿下奪回來。」
「末將請戰!」獨孤損這麼一說,薛擎,王方翼,李敬業等將軍之流也全都在了地上,武臣們殺意滔天,文臣們則是集體把憤怒的目光定在了蕭盛身上,攻訐之聲不斷。
被圍攏在怒火中央,老蕭盛還真是委屈不已。
真是懷著消耗叛軍糧食的目的,他才在一番爭論之後帶著閩國的條件入城,李捷願意用五千剎帝利俘虜,七萬亂軍俘虜去換取城中三十萬百姓出城。
那一夜,武媚娘的反應及時,的確帶著多達十九萬人逃出了曲女城叛軍的包圍,不過這部分人大多都是士子,權貴,大商家,與閩國有利益相關的大商人,唐人世家,也難怪,慌亂時節人總是率先想到自己的親人的。
不過曲女城可是有常駐人口五十萬,加上流動人口足足八十萬人的大城,除去婆羅門,天竺人亂黨家屬,尚且有快三十萬天竺本地人,唐人小手工業者,波斯難民,吐蕃人倭人等等被困在城中,這些人叛軍根本顧不上,沒有足夠的糧食發放給他們,換他們出來,就是給一條生路。
不過帕拉瓦也不傻,針對這這個條件又提出一個交換條件,還要閩國出十萬擔糧食,生怕閩國不換,帕拉瓦等婆羅門又主動提出願意將城內一切閩國叛亂的唐臣,包括朝廷上下都恨之入骨的叛臣,前御史中丞鄭倫交出去。
眼看著破城在即了,這麼個條件,也難怪群臣沸反盈天了,不過從頭到腳他蕭盛不過是個傳話的,他也厭煩這個條件,他招誰惹誰了?
攻訐與請戰聲亂了好一陣,不知道從誰開始緩緩靜了下來,慢慢的,爭吵中的大臣們都把目光匯聚在了捏著下巴沉思的李捷身上,沉吟不語好半天,直到簡陋的屋子中靜的掉根針都聽得見,李捷這才抬起頭。
「你們在等本王決斷?」
這不廢話嗎?當讓,眼巴巴的大臣們不敢這麼直說出來,而是恭敬地一齊彎腰鞠躬,稱頌道:「恭請聖裁!」
「那麼好,孤覺得這交換做的?」
輕輕一句話,卻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群臣再一次炸了鍋。
「殿下不可,這是資敵啊!」
「是啊,殿下,叛亂至如今已經鬧得我閩國上下亂作一團了,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文臣武將,哭諫的都有了,五六十歲老頭子嚎啕的進諫也的確令人心亂如麻,不過平常最厭煩等待的李捷卻頭一次出奇好的耐心,就這麼靜靜望著群臣,直到他們再一次靜下來。
「好,現在說說孤的理由,雖然鄭倫等叛臣孤也恨不得食肉寢皮,但在生命面前卻又是小事,如果你們的家人困在城中等著餓死,你們現在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的在這裡反對嗎?」
李捷一句反問問的所有人都是啞然垂下了頭,這個時代人還是質樸的,就算這些士大夫也不例外,更不要說摻雜的一些天竺本地官員了,還是有某些奸商例外,就比如掌管財政的王微,不過沒等他這個閩國相不服氣的出列,李捷又是擺了擺手。
「從長遠來看,解救出這批人也不是壞事,上午才剛剛議論過,要營造新都,缺乏人手,又不能再徵召徭役,有了他們,我們的新都會營造的更加快捷,而且就算一個人能再活二十年來計算,創造的價值遠遠高於十萬擔糧食,如今我們已經把曲女城困死了,多等一些日子又何妨?」
「閩國就是由這些生命組成的,三十萬性命!諸位!」
眼看著李捷居然鞠躬拜下,這下讓一百來個大臣全都慌了神,齊齊的拂袖拜倒在地,整齊的稱頌聲再一次高昂起來:「臣等聽憑殿下發落!」
儘管有的臣僚還是不服氣,不過說服了大多數人李捷還是挺高興的,看著一對眼睛氣鼓鼓,心疼糧食的王微,李捷禁不住又是笑著搖了搖頭:「當然,孤也不打算全盤接受,蕭卿,還要勞煩你一次,告訴帕拉瓦,孤可以用糧食換人,不過,只有一萬石,這是孤的底線。」
省了十分之九,王微也鬆了口氣,要知道現在閩國的糧食大多是從閩地,臨邑甚至東南亞千里迢迢運來的,每一石糧食從產地到這裡,都需要消耗一般有餘,代價大得驚人。
「臣領命。」歎了口氣,鬱悶了半天的老蕭盛也是鞠躬拜了下來。
條件談的出奇的快,一萬石糧食,帕拉瓦當天晚上就答應了下來,夜半,喧嘩聲響徹了偌大的曲女城,對城內不屬於叛軍的民眾,叛軍進行了最後一輪搜刮,次日上午,唐軍與叛軍都是小心翼翼的戒備中,壕溝吊橋與曲女城緊閉多日的城門一起轟然洞開落下。
城東城南一共分成了兩條通道,數以萬計的敗軍俘虜一人背著一袋米排成長隊由城東壕溝外慢慢進入了離去多時的曲女城,一個個貴人婆羅門剎帝利親自在門口迎接,激動這些婆羅門教狂信徒各個渾身發抖,不過僅僅不一會他們就發現,除了貴人出身的剎帝利武士受到迎接,其餘自己等伏捨,首陀羅僅僅被叫到一旁收去米袋,就沒自己等什麼事兒了。
另一頭,真真的骨瘦如柴,數不清的饑民相互依靠著迷茫的走出了困了他們多日的曲女城,有的人瘦的僅剩下一層皮了,最後被洗劫了一次,這些人已經徹底的一貧如洗了,帶著對未來的迷茫,搖晃著走出了壕溝。
這些人中,最值得諷刺的則是數千個披枷帶鐐的唐人,滎陽鄭氏,清河博陵崔氏,范陽盧氏等大世家的人都有,尤其是滎陽鄭,幾乎遷徙到天竺的長房主要成員全都被一網打盡了。
閩國懷著好意分與他們偌大的土地,還給他們入朝為官的機會,結果卻因為永不滿足的貪慾,一朝鋌而走險,卻想不到偌大的富貴沒有博取,坑害了無數的同族之人後,自己也被徹底的出賣。
長長的人群一直到中午時分才緩緩走完,雙方都怕對方派奸細,每一個出入的都是經濟在側,正午烈陽高高掛在了頭頂,進出完最後一人的曲女城城門與閩國壕溝吊橋再一次在嘎吱嘎吱的聲音中被拉起,緊閉。
戰爭的殘酷性真是展露無疑,原本閩國還估計能有三十萬難民,實際上卻僅僅有著十九萬八千多,至少有十五萬人已經在飢餓中喪命於城內了,甚至有的人搖搖晃晃而出,好不容易堅持了下來,卻在閩國發粥時候一頭栽倒在地,再也醒不過來。
大片的哭聲蔓延了城外搭建的難民營,聽得哪怕去慰問的閩國群臣都心頭惻然,這一幕,太慘了。
一路揪心的巡查而過,就連李捷都是臉色佈滿了不忍,每每當閩王駕路過,路旁的饑民們總是放下碗,叩首如搗米,看著眾生疾苦之相,宗教終於發揮了些作用,一個個道家,佛家醫官趕忙從隊伍裡分了出去,忙亂的診治著。
看完一圈之後,李捷忽然脫離了大隊伍,轉身上了鼓台,拿起了鼓槌群臣愕然的注視下重重擂鼓起來,隆隆的鼓聲震天而響,傳出了方圓幾里出,就連災民們都是愕然的放下粥碗看了過來。
「你們都聽著,你們是我閩國的子民,只要有一線希望,閩國就不會放棄他任何一個子民!孤在這裡保證!」
擂鼓半晌,丟下鼓槌,李捷回首把憋悶在心中多日的郁氣全都吼了出來,嘶吼的聲音迴盪出好遠好遠,片刻之後,迎接他的卻是滿場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