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天空中,濃密的烏雲遮住了月亮,國內城中,卻是亮如白晝,由東城蔓延而至,貫穿了半個城市的火帶哪怕城牆下都照耀的清楚明瞭,哭號聲與喊殺聲清晰的迴盪在耳畔。
城牆下,按照古代防禦的規則,足足十米沒有建築,快三千多甲士在各家家老的呼喝下緊張排列成了戰陣,兩翼則是淵蓋蘇文從大同江劉流域帶來的一千騎兵,森然的排好陣列。
高句麗雖然立國久已,但國家框架內,那種原始的部族形態還是頗為濃郁,族兵為家族所有,國內城大家族的甲兵裝備的明顯不錯,鐵環甲,黑鐵刀,刀弓交錯到也有森然的戰氣,不過隨著眼前火光吶喊愈發逼近,陣陣騷動抑制不住的在步兵陣中震盪著。
「漢人有句話,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站在城牆上,背靠著乙家的百弓兵,遠遠眺望著國內城慘狀,淵蓋蘇文面沉如水,凝重的歎息著:「經此一劫,我高句麗三京之一的國內城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復過來,高延壽,何苦逼老夫如此啊!」
老傢伙你自己不爭權奪利,能把人家必成這樣嗎?這會又假裝感慨起來,虛偽!
就站在淵蓋蘇文身後,聽著老傢伙的感歎,李捷卻是忍不住一肚子腹誹,到現在他還暈暈乎乎呢,今天這事兒鬧得,大唐討伐篡權賊子淵蓋蘇文,偏偏他一個大唐皇子還要為這個宿敵通風報信,到現在又不得不與他並肩作戰。
明明,現在李捷捅他一刀的心都有,彆扭的感覺,讓李捷整個人都不好了。
「預備!射!」
步兵陣前,已經可以看到小股的東高句麗軍殺過來,城牆上,高居在上的乙家弓兵也拉圓了弓箭,真不愧是在薩水能大敗三十萬隋軍的功勳部隊,一聲令下百支箭密密麻麻呼嘯著就扎向了下方個點,一隊殺紅了眼的東高句麗軍乎被當場射死一半,旋即直接哀嚎著崩潰了。
沒過多久,又是一支東軍由左路殺來,乙家弓兵再次射擊,這種狀況接連發生了十多次,看的李捷在後面眼皮子禁不住直跳,一個精銳弓手,拉弓十四次,乎就抬不動胳膊了,而且十四箭中,能有六箭保持精準度,已經是積年老兵了。
雖然有點時間間隔,這群弓手到現在已經滿弦射擊二十五次了,依舊顯得富有餘力,前前後後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中,西高句麗軍陣前,已經橫七豎八被射死四五百人了,乎相當於每個弓兵射死一個。
在冷兵器戰中,已經是個很了不起的數字了。
心臟狂跳,李捷深深把乙家弓兵記在了心頭。
也許是連續攻擊次不順利,高延壽東軍也終於吸取了教訓,恢復了分秩序,火光映襯下黑影重重的東部高句麗軍大批在城牆前集結起來,這一次,可算像了些軍隊,號角紛紛中,數以萬計的東高句麗軍喊著號子拉起了城牆附近的建築物。
人的力量真是無窮,稀里嘩啦的垮塌聲中,短短刻鐘的時間,百米內密密麻麻的民居全都被推倒垮塌整理成平地,居住其中的高句麗人有是跟著倒了霉,不少人死活不肯逃出家門,生生被砸死在了裡面,哭號聲再一次迴盪城中。
淵蓋蘇文乎所有步兵都是國內城人,見到如此慘狀,每個人一雙眼睛都是血紅,有的人還因為氣憤,拿著刀槍的手都劇烈哆嗦了起來,全靠這各個家老呵斥才維持住了陣型,又是刻鐘過後數百支火把打在了城牆下,亮如白晝中,高延壽一行數十人大搖大擺出現在了火把中央。
火光中,李捷可以清晰的看到剛剛在東部辱薩府中遇到的大批輕甲精銳部隊,似乎安市城主楊萬春就是他們的統領,他身旁,卻是不知為何滿是忐忑躊躇的楊心怡,楊家大小姐此時的模樣一點都沒了剛剛那種威武霸氣味道。
也許是心有所感,猛然間楊心怡也是抬頭望了過去,慌得李捷趕忙低頭,用頭盔的陰影蓋住了眼睛。
這時候,身披一身長袍華服的高延壽已然帶著勝利者狀態高聲呼喊起來:「西部淵蓋蘇文大人何在啊?愚兄到來,真不出來迎接一下嗎?」
「呵呵,不是老夫矯情,而是老夫實在不知道,該叫高兄東部辱薩,還是大王殿下?」同樣爽朗的大笑中,淵蓋蘇文也是走到了城牆最邊沿,微微彎下身體大聲問道,聽著他的問題,高延壽臉皮子頗為不自然的跳動一下,周圍的高句麗官員同樣嘩然了分。()
「哼,淵蓋蘇文老賊,汝少挑撥離間,東部大人一心向公,匡扶我大高句麗千年社稷,其實你這種弒君忤逆之徒可以比的!」
突然間,中氣十足的喊聲又是逼了過來,戴著高句麗斗笠狀官帽,楊萬春大義凜然的高吼著,那神情,銳利的李捷都忍不住一縮,像極了各種影視劇中英勇無畏的忠臣,當然,這位是真的。
有趣的是,就在楊萬春高吼的同時,高延壽竟然也頗為不自然的身體抖了一下,看來這位,也不如李捷拿到那封盟誓上寫的那番大公無私。
「淵公,早日我就勸你歸於征途,放棄權柄,重新臣服與我高氏王族麾下,尚且不辱沒你淵家在新羅,在抵抗隋人的赫赫威名,公一意孤行,才落得今天如此田徑,公還執迷不悟嗎?」
不愧是老狐狸,僅僅面色變了一小會,高延壽就重新道貌岸然大喝起來,更是回身對身後數不清的遼東將士舉了舉手,當即,喧嘩聲,敲擊盾牌的挑釁聲就如同山嶽一般壓了過來,眼看著數倍於己的敵軍,下方淵蓋蘇文步騎均是禁不住心神動盪,氣勢為之所奪。
「呸,我們淵家是亂臣賊子,你高延壽又是什麼好人?別以為你當年密謀的那些事沒有人知道,如果不是大王昏庸,你這等賊子早就該誅殺了!」
沒等淵蓋蘇文反應,城牆下,騎兵前的泉男產倒是不忿的大吼起來,剛喊完,泉男產又是回頭高喝:「父親,這有兒在此,您趕緊從城牆走吧!」
這其中還有故事?聽著泉男產撕心裂肺的吼叫,李捷又是浮現出了好奇,世人皆知,兩年前榮留王為了維護王權,策劃除掉國內一系列實權武將,淵蓋蘇文搶在榮留王動手前搶先發動政變,殺入王宮,殺了榮留王一家外帶大臣若干,如今看泉男產悲憤的模樣,其中估計還有這些許別的曲折。
不過這也不重要了,當務之急是怎麼想著開溜,李捷可不認為憑著淵蓋蘇文千人能殺退五萬大軍的層層包圍圈,目光抑制不住飄向了身後,看了看城下,李捷目光忽然又飄了回來。
要不要把淵蓋蘇文這老傢伙也擄走?此時可是天賜良!就算今天淵蓋蘇文敗了,唐軍征討之時,如果有前大對盧這張牌,哪怕高延壽奪取了平壤,他也守不住!心頭狂跳,李捷一點點貼近了不知為何神經質狂笑的淵蓋蘇文背後,沒想到老傢伙這個時候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眼睛直勾勾的盯在了李捷身上,當即讓他心頭一突。
「小兄弟,你想做什麼啊?」面色帶著古怪的笑容,淵蓋蘇文似笑非笑的看著李捷,被盯得直流冷汗,李捷很是訕訕然抱拳說道:「賊子辱沒大對盧,小,小的義憤填膺,要和他們拼了!」
「真的,小兄弟唐語說的不錯嘛!」淵蓋蘇文老臉上,奸詐的笑容更加濃郁,讓李捷冷汗直流的時候,老傢伙忽然哈哈大笑猛地一拍李捷肩膀,滿含笑意的問道:「小兄弟,你真願意與老夫並肩作戰嗎?」
「當,當然!」心神不定中李捷趕緊又是點了點頭,讓淵蓋蘇文很是滿意的捋了捋鬍子,扭過身軀就對城下高喝著:「高兄,你說的不錯,老夫是殺了大王一家,你現在還可以加一條罪名,勾結大唐,看到沒,老夫身邊就是大唐朔王殿下,天可汗的親兒子!」
身子一晃,李捷差點沒掉下城去,不可置信的看著淵蓋蘇文張狂大笑的老臉,城下,高延壽也是嚇了一跳,旋即踮腳看了兩眼後也是囂張大笑起來,「淵老賊,枉老夫還敬你是個英雄,這會竟然能想到這樣一條拙劣計謀,老夫豈會被大唐嚇到,告訴你,淵蓋蘇文,你已無路可逃了,老夫的大軍五萬團團圍在這裡,城外,我兄弟高遷的騎兵同樣圍得水洩不通。」
「汝趕快投降,說不定老夫還會給你泉家留一條香火,不然的話,攻破平壤之日,雞犬不留!」
說到這裡,高延壽的臉上已經滿是猙獰,很巧的是,隨著他的話,城牆後面又是馬蹄聲大作,回過頭去,夜色中數不盡的騎兵正狂奔向國內城,看到這一幕,李捷差點沒呻額吟出來,淵蓋蘇文真是個掃把星,這下逃都逃不開了。
「真的是他!」下方,楊心怡也是腳步一顫,弄得楊萬春很是疑惑扭過頭,奇怪問道:「什麼是他?他是誰?」
西城南面還有一門,眼看著騎兵滾滾,一部分奔向北城,一部分又奔向西南城門,反正暴露了身份,李捷乾脆滿頭大汗趴在城垛上,仔細在夜空中尋找著可突圍的空隙,身後,淵蓋蘇文卻像得了神經病那樣,瘋狂的大笑著,笑容中,最近的西南門騎兵數千人已經狂奔向了城下。
「哈哈哈,很好,淵老賊,用不到你再裝瘋賣傻,傳老夫的命令,騎兵突進,攻破淵老賊的陣形,諸將聽令,戮力齊心,誅殺淵蓋蘇文者賞千金,封次大兄!」
眼看著勝券在握,高延壽也不再理會淵蓋蘇文為什麼狂笑,直接鬚髮皆張的命令起來,火把中,大纛晃動,剛剛突進城內的騎兵也是再次加速狂奔起來。
沖天的吶喊聲中騎兵帶著驚人氣勢奔湧而來,排山倒海的氣魄中,泉蓋蘇文軍陣再次劇烈波動起來,拿著長槍宿衛在最外圈的西軍瞳孔都放大到了最大限度,呼吸都陷入了停滯,心臟狂跳的看著騎兵在瞳孔中越方越大,眼看著騎陣就要撞上城下列陣,這個功夫,為首的騎將卻忽然一聲高喝,坐騎來了個九十度大轉彎。
「殺!」
「啊~」
慘叫聲一瞬間大聲響起,堪堪擦了個邊,數千騎兵在高延壽軍猝不及防中猛地衝了進去,根本連思想準備都沒有,數百前沿步兵直接被奔馬撞飛,順著這個缺口,騎兵切豆腐一般切進了高延壽軍陣。
「高遷!」臉色鐵青,高延壽狂怒的回過頭,可一直沉默跟著的中部辱薩高遷,早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終了。
城上,淵蓋蘇文終於收斂了狂笑,抱著拳頭就對不遠處西城門拱手道:「蓋蘇文多謝高府君救命之恩了!」
「大對盧言重了,當年如果不是大對盧,高遷早就死了!」
在李捷的愕然目光中,城樓上緩慢爬上來的華服老者,不是中部辱薩高遷還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