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斡夫折袖開口?」
周通說道:「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陳長生和魔族勾結,那名離山弟子的死只能讓人們對此產生懷疑,並不足以動搖人們的信念,除非折袖承認他們做過些什麼。」
作為史上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在很多人看來,陳長生極有可能成為離宮下一任的主人。下一代的教宗大人——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光明的前途,魔族根本不可能給出更好的條件,那麼他自然沒有任何道理背叛人類,勾結魔族做出那些事來。
莫雨沉默了會兒,問道:「你相信嗎?」
不管整個大陸對周通的評價如何,不管周通的手段有多殘忍可怕,但所有人都承認,在審案方面,周通舉世無雙。
「相信與否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事情,證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周通說道:「所以我會再給那名狼族少年一個月的時間,其實那一個月的時間也是給我自己的。」
莫雨看著他平靜無波的眼睛,問道:「哪怕軍方對此很有意見?」
周通唇角微微牽動,便算是了笑了笑,說道:「你覺得我在乎這些?」
莫雨微嘲說道:「我一直都在懷疑,除了娘娘,你究竟還會在乎什麼。」
周通沒有回答這句有些不敬的話語,轉而說道:「其實我還很在乎一些很有趣的人和事,比如那名死去的離山弟子,如果不是確定他真的已經死了,我很想讓他來做我的接班人。」
莫雨神情微異,問道:「為什麼?」
「我很少見到對自己這麼狠的人,對自己都可以這麼狠,想來對這個世界也殊無愛意,而這,就是做我接班人的前提條件。」
周通對這個世界當然沒有愛意,甚至連一絲善意都沒有:「而且梁笑曉對大勢的判斷、對局勢的推演非常精準,他很清楚哪怕是自己的死亡,也不足以把陳長生和折袖拖入深淵,所以在周園外臨死的那場表演,他非常清楚地把離山和京都分成了兩條線,對陳長生和折袖的陷害只是順手而為,他真正想要對付的目標是離山,是蘇離,當然還有那個叫七間的小姑娘。」
聽到這段話,莫雨忽然覺得身體變得有些寒冷,原來周通什麼都知道,什麼都非常清楚,他知道七間是蘇離的女兒,知道梁笑曉心裡的仇怨,知道這一切都是個陰謀。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她盯著周通的眼睛。
周通沒有理他,繼續說道:「很多人需要陳長生與魔族勾結,梁笑曉就用離山法劍最後一式殺死自己,這真的很了不起。」
莫雨說道:「那你是怎麼想的?你不是說最看重證據?」
周通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陳長生的老師是計道人,計道人和黑袍到底是什麼關係,沒有人知道,所以陳長生為什麼不可能與魔族勾結?而且陳長生現在還活著,既然周園已經毀滅,正門處那麼多人都沒有看到他,那麼他是怎麼離開的周園?別的門?不要忘記,只有黑袍才知道周園別的門在哪裡。
莫雨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原來你真的在懷疑他。」
周通站起身來,走到正堂的門口,看著夜穹裡的繁星,說道:「梁笑曉用死亡發出的控訴很有力量,恰好,京都裡有很多人需要陳長生與魔族勾結,恰好,陳長生能離開周園說明他有可能與魔族勾結,那麼我當然想要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與魔族勾結。」
莫雨走到他的身後,帶著一絲警告意味說道:「教宗大人會信任他。」
周通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說道:「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教宗大人依然堅持信任他,那麼教宗大人是不是就不再值得信任?」
莫雨忽然覺得前面院子地底裡溢出的陰森氣息來到了此間,身體四周的空氣變得異常寒冷,她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說些什麼。
「你應該先弄清楚娘娘究竟是怎麼想的。」
「那麼,你的想法呢?」
周通負著雙手,看著夜空,聲音淡的像是雨後的空氣,他瘦削的身軀在夜色裡顯得有些蕭索,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位悲鬱的詩人。
「我?對什麼的想法?」
「對陳長生的想法。」
「你想死嗎?」莫雨怒喝道。
周通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平淡說道:「那天陳長生還活著的消息傳回京都,聽聞桔園裡的花連夜開放,看來你的心情真的不錯。」
莫雨眼中的怒意變成殺意。
周通沒有轉身,似乎對她的目光無所察覺。
莫雨離開了,周通開始散步。
整個京都甚至整個大陸都知道,周通沒有什麼愛好,除了散步和親自用刑。
他嚴於待人,更嚴於律己,從不縱情聲色,更沒有放浪形骸的經歷,哪怕還是個青年的時候。他活的極其規律、嚴謹,也可以說是枯躁單調。當然,他也寫詩,寫悲憤憂國的詩篇,他也寫奏章,寫老成謀國的策論,他的生活像是一個大儒,他在聖後娘娘面前也絕對不是讒臣,而是一位諍臣,而且他是大周朝有史以來最清廉的官員,因為他從來不缺錢,也因為沒有人敢向他行賄。
在周園裡養了十五條黑色的三頭犬。這種只有在魔域深處才有的強大妖獸,擁有畸形恐怖的外表和極強大的偵察能力與戰鬥能力,流淌著的黑色口水都能腐蝕掉最堅硬的金屬,大概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周通大人才沒有被金錢所腐蝕——行賄的人沒
辦法靠近他的寓所,試圖暗中潛入周園向他行賄,則會變成這些黑色三頭犬的食物,寓所四周的草地與樹林裡,誰知道有多少根人類的骨頭。
深夜時分,十餘隻三頭犬站在夜色裡,黑色而油亮的皮膚被星光照耀出詭異的感覺,在這些黑色魔犬的爪牙下是一個地牢。
折袖便被關在這間地牢裡,五十五根極細的金屬鏈從他的身體裡穿過,****的肌膚上到處都是血,乾涸或者是鮮血的血,很多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醒了過來,感受著通風孔外傳來的氣息,有些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那處,急促地呼吸了數次。
那裡可以看到一點點夜空,有幾顆星星。他睜著眼睛,看著那裡,顯得有些貪婪。而事實上,他現在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的眼瞳深處是一片檸檬色。
那是孔雀翎的毒素與血混在一起的顏色。
有些酸。
……
……
(忙了一天,居然沒有斷更,我真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