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園的空間壁壘開始出現崩碎的徵兆。
這是這場戰鬥必然會帶來的影響。徐有容和南客,她們的血脈本源太過強大,此時燃燒生命摧發到極致,釋放出來的氣息早已超越了通幽境巔峰,達到了周園規則允許的上限。
當然,周園不會毀滅,因為負責維持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會直接毀滅所有的威脅,也就是徐有容和南客的存在。
周園世界所使用的武器,便是那些碎裂的空間壁壘殘片。
那些空間壁壘殘片,離開夜空,化作流星,轟向暮峪峰頂!
如果徐有容和南客不停止戰鬥,繼續提升自己的氣息,那麼她們肯定會死,會隨著這座暮峪一道,被無數顆流星變成粉末!
她們會死。
南客很清楚這一點,先前她向徐有容刺出那道南十字劍時,便已經造成周園裡的空間開始扭曲,這讓她最終確認周園世界能夠容納的極限是什麼。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實力境界提升至極限,逼著徐有容同時提升至極限,然後超越周園能夠容納的極限!
這就是她的戰法。
這代表著她絕然的戰意!
為什麼她的老師,那位算無遺策的魔族軍師黑袍,會把殺死徐有容的重任交付給她?就是因為黑袍非常清楚她願意與徐有容一道去死。
她的命運因為徐有容而確定,那麼她便邀請對方一起走向命運的終點,歡欣愉悅,因為這代表著她也可以確定對方的命運。
所以,徐有容今夜在周園裡便一定會死。雖然人類少女肯定不想接受,但沒有辦法。如果她繼續燃燒天鳳真血,周園的世界便會降下無數道流星,帶來死亡,如果她停止,便會更快被南客殺死。
這是一場宿命的戰鬥,這是一場無法逃避的戰鬥,戰鬥的結局已經提前注定,是那樣的悲傷而令人心生惘然。
似乎沒有誰能夠改變這一切了。
但暮峪峰頂,一直都有位旁觀者。
彈琴老者沉默無言,觀戰到了此時,終於沒有辦法再忍下去。
他非常確定,南客殿下的戰法肯定得到了黑袍大人的同意,但他同時更加確定,這件事情魔君陛下毫不知情。
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南客殿下在自己眼前死去,因為他不想事後承受魔君的萬丈怒火,更不想在雪老城裡艱難生存至今的部落遺族,被魔君的怒火打進深淵裡,永世沉淪無法翻身。
於是他的手指落在了琴弦上,非常認真嚴肅地撥出了一個音。
聽著這聲琴音,南客漠然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怒意,片刻後,才漸漸回復尋常漠然——她與徐有容之間的這場戰鬥,不容他人插手。但此時她的所有精神與意志,都在徐有容處,沒有辦法阻止那名彈琴老者來幫助自己。
改變不了的事情,就只能接受。
讓她平靜的是,今夜還有件改變不了的事情,那就是徐有容一定會死。
……
……
琴聲淙淙響起,很溫和,然後卻暗含殺機。
琴聲入耳,徐有容臉色更加雪白,識海裡掀起無數驚濤駭浪,竟險些無法握住孤桐長弓,讓南客的劍鋒斬到自己的身上。
那名來自燭陰巫部落的長老,精神力的攻擊非常強大可怕,她的心神要用來對抗更加可怕的南客,竟被一擊重傷!
一道鮮血從她的唇角緩緩淌下。
與她握著長弓的手指溢出的鮮血不同,這道血不是來自於她的意志,並不是主動地燃燒生命,而受傷的後果。
她的眼神依然寧靜,神情依然專注,靜靜看著南客,看都沒有看那名彈琴老者一眼,左手破夜風而起,向著夜色裡落下。
不是隔空也能傷敵於無形的神奇道術,她只是把手拍向了夜色裡。
夜色裡什麼都沒有,她拍什麼?
下一刻,夜色裡忽然多了一張黑色的方盤。那張黑色方盤靜靜懸浮在她身旁的空中,彷彿一直都在這裡,只不過沒有人注意到。
這是徐有容的命星盤。
她的左手落在了命星盤的正中央。
沒有手指輕撥,這樣時刻,沒有時間去推演去計算自己的命運究竟什麼。
她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只能是試圖掌握自己的命運。
她把自己默默積蓄了很長時間、準備覓機給南客致命一擊的雄渾真元,盡數通過這一拍,灌進了命星盤中!
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聲響很像是銅鑼,更像是破鑼,聲音並不好聽,有些沉悶。
但依然響亮。
這是命星盤發出的聲音。
這是命運發出的強音。
峰頂勁風狂吹,命星盤閃耀光芒,那些除了她自己根本無人能夠看懂的星軌命線疾速地轉動起來,變成無數道令人眼暈的光絲。
淙淙如流水的琴聲,直接被這記破鑼聲打斷。
古琴上數根琴弦啪啪斷開。
彈琴老者臉色蒼白,如遭重擊,連連吐血。
將命運
拍亂,將強敵重傷,徐有容這一記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強大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但為此她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南客稚聲再起,南十字劍再近三分!
徐有容握著孤桐長弓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神依然寧靜,卻不再如先前那般明亮,顯得有些黯淡。
最觸目驚心的是,她唇角溢出的鮮血變得越來越多。
彈琴老者催動雄渾至極的神識,強行壓制住識海裡受的重創,把經脈裡狂暴的真元瞬間平伏,不顧傷勢,伴著一聲長嘯,再次出手!
他從古琴畔飄離,雙手直落徐有容的頭頂,夜色裡,只見他的十指泛著幽幽的白光,竟似像是沒有了血肉,只剩下白骨一般。
徐有容的左手拍擊命星盤發出那聲強音後,順勢握住了命星盤的一角。
她不知道這名巫族長老的雙手有什麼古怪,想來肯定也有劇毒。她想也未想,手腕一翻,握著命星盤便向對方迎面砸了下去。
這一記砸看似簡單,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但其實非常不簡單。
這是天道院的臨光劍,最後一式。
天道院的臨光劍以快速犀利著稱,而這最後一式則是快到難以想像的程度,唯因其快,所以觀之簡單至極。
徐有容的臨光劍,要比天道院任何一名學生都要學的更好。
她的這一拍比天道院任何學生的最後一式臨光劍都要快。
快到彈琴老者也沒能避開。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彈琴老者沒能避開,直接用雙手與她手裡的命星盤直接對上,瞬間指斷骨裂,連退十餘丈,嘔血不止!
徐有容同樣受到了這次撞擊的反震,眼神變得更加黯淡。
南客的眼神依然那般木訥漠然,但卻前所未有的明亮起來。
彈琴老者一招慘敗,但給她爭取到今夜最好的機會。
清稚的嘯聲再次響徹山崖。
南客的身形驟然虛化,劍屏收斂,理也不理那十餘枝梧箭,雙手相合,將南十字劍合為一體,刺向徐有容!
嗖嗖嗖嗖,梧箭破夜空而至!
噗噗噗噗,十餘枝箭盡深射進她的身體!
南客神情不變,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痛楚。
兩道明亮至極的劍光,彷彿兩道星河,斬向徐有容的面門。
摩擦聲響起,那是桐弓底端破開崖石的聲音。
最終,桐弓沒能抵禦住南十字劍的威力,離開了地面!
離開地面的長弓,就像是沒有根的梧桐樹,瞬間微現萎態。
明亮的劍光破弓而入,斬在徐有容的左胸,暴出一道鮮血!
縱然已經到了這樣的緊急關頭,徐有容的眼神依然寧靜,手腕一翻,橫執長弓將南客的劍格開,飄然向後急掠。白色祭服在夜風裡展開,上面染著鮮血,彷彿受傷的白鶴,依然清逸脫塵。
南客哪裡會給她離開的機會,隨之前掠,便如影子一般。
桐弓與南十字劍相交,在夜空裡斬出無數道湍流!
南客渾身是血,眼睛卻更加明亮,雙手離開劍柄,閃電般向前探出!
她的指尖泛著幽幽的綠芒!
孔雀有一枝尾羽,世間最毒,最鋒利,最快。
這便是孔雀翎,真正的孔雀翎!
南客的十指插進了徐有容的雙肩,深刻入骨!
鮮血四濺,金色的光明卻彷彿多了很多黑色的斑痕!
……
……
痛,好痛,真的很痛。
徐有容從來沒有這般痛過。
所以她很生氣,前所未有的生氣。
白色祭服伴著嘶啦聲響,碎成無數碎片。
無數道金光,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擊打在了南客的身上。
沉悶的撞擊聲,密集地響起。
南客的身上出現了無數道指洞,斑瀾的鮮血不停噴湧!
孔雀有翎。
鳳凰有羽。
這便是徐有容的萬道羽!
……
……
所有的修為都施展了。
所有的神器魔兵都用了。
所有的保命本領都用了。
所有的真元都消耗了。
所有的血都快流盡了。
這場戰鬥是這樣的慘烈,這樣的絕然。
暮峪峰頂一片安靜,崖間煙塵漸斂,那些灑落的鮮血卻還在燃燒著,熾烈的高溫與寒冷不停交融消彌,明亮至極。
徐有容站在崖畔,臉色微白,衣上血點斑斑。
南客看著更慘,渾身都是傷口,血水不停地流著。
但她勝了。
一聲清嘯,在暮峪峰頂連綿不絕響起!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稚嫩,卻又是那般的冷酷。
這聲清嘯寒冷!驕傲!霸道!最後竟給人一種癲狂的感覺!
雖然有些遺憾,但勝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雖然有強者幫助,但死亡才是勝負最公平的裁判。
她和徐有容都已經油盡燈枯,但下一刻,徐有容便會死去。
今夜,她終於戰勝了宿命的對手。
這意味著她戰勝了自己的命運。
越鳥之嘯,漸漸變低,然後停止。
南客回復先前那般漠然的模樣,木訥說道:「我的血在你的身體裡,你的身後是萬丈深淵,所以你死定了。」
徐有容站在崖畔,夜風輕拂臉畔的髮絲。
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在想應該用怎樣的姿式來迎接死亡嗎?
「請把這份榮耀賜予我。」
南客看著她認真說道。
徐有容抬頭望向她,眼中出現一抹解脫與戲弄的意味,像看透世事,可以平靜迎接死亡的老人,又像是調皮的小女孩。
「為什麼要讓你高興呢?」
她微笑著說完這句話,轉身走進懸崖裡的夜色中。
看著空無一人的崖畔,南客的眼裡出現了一抹惘然,愣愣說道:「你是個白癡嗎?以為自己真是鳳凰?」
徐有容是天鳳轉世,並不是真正的鳳凰。
她沒有雙翼,也沒有到修行到從聖境界,自然不能自由飛翔。
她走進懸崖裡的夜中,自然要墜進死亡的深淵。
……
……
一片安靜,無論是崖上還是別處。
徐有容……天鳳轉世,即便在最近這十餘年野花盛開的年代,都是毫無疑問最美麗的那朵鮮花,被人類視為將來的領袖,被魔族視為將來最大威脅的少女就這樣在周園裡安安靜靜地死了嗎?
南客走到崖畔,看著下方漆黑的深淵,默然想著,就算死也不肯死在自己的手裡,這算是你最後的驕傲還是回歸真我?
黑龍在雲端沉默無言,她不喜歡人類,大概就陳長生是個例外……尤其在周園裡感知到父親的英魂講述的那段往事之後,她對人類強者更是充滿了敵意,自然也包括徐有容這個有可能成為最強者的人類少女。按道理來說,她不應該對徐有容的死亡有任何同情和悲傷的感覺,而且她記得很清楚,陳長生說過很多次,他並不喜歡這個未婚妻,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有些惘然,甚至有些不安,如果讓陳長生知道自己親眼止睹了徐有容死亡的畫面,卻沒有做任何事情,會不會怪自己?
徐有容在死亡的深淵裡墜落,雙眼緊閉著,耳畔的風聲是那樣的遙遠,鮮血再次從唇角溢出,遇著夜風便開始燃燒,變成一串明亮的火漿向後方飄去,卻只能照亮身邊很小的地方,不足以照亮前路。
地面越來越近了吧?死亡也越來越近,只是周園裡的這座山怎麼如此之高,究竟要落多久,才會獲得最後的安寧?
不,死亡是終結,並不是安寧,那不是她修道追尋的彼岸星海!
她從崖畔躍出,並不是去投奔死亡,只是不想死在那個打豬草的小姑娘手裡!
只是怎麼才能不死呢?
她閉著眼睛,想著這個問題,又哪裡能有答案。
她墜落的越來越快,風越來越疾。
於是她越想越覺得寒冷,惘然無助。
忽然,她想起多年前離開京都的時候,聖後娘娘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鳳凰兒,怕疼可以,但不要怕死,尤其……是你。」
然後,她的眼睛睜開了。
……
……
(有存稿,就是這麼自信,寫的這麼平靜而有力。)r1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