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矚目下,那少年沉默前行,看姿態似乎有些拘謹,但控制的不錯,沒有顯得太緊張,腳步穩定,國教學院院服在風裡輕擺,不如何光彩奪目,但很於淨,就像他給人們的感覺一樣。
「這就是陳長生嗎?」
大明宮前廣場上的人群裡,響起很多議論聲與問詢聲。
陳長生早已是京都名人,很多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知道他的來歷與那份婚約,今日卻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見他。
直到此時,很多京都民眾才對他有了真正的印象,現他不是唐三十六那樣的翩翩佳公子,更不是美少年,卻給人一種可親近的感覺。
陳長生走上石階,來到殿前,轉身望向廣場上的人海。
在他的身邊有方烏木案,案上擱著一個荊棘花環,陽光從雲層的邊緣漏下來,落在花環上,散射出淡淡的光線。
荊棘花環裡沒有金也沒有玉,看著很不起眼,但代表著修道路上的艱辛與榮耀,在國教傳統裡極有意義,亦是大朝試榜名的象徵。
大明宮前漸漸變得安靜下來,人們等待著那一刻。
站在殿前的考生與朝臣、主教們,看著站在最前方的陳長生的背影,情緒各異,有的欣慰,有的平靜,有的嫉妒,有的冷漠。但無論是何種情緒,此時此刻他們只能等著陳長生收穫這份沉甸甸的榮譽。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負責為大朝試榜三人授賞的宰相大人,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人群裡,並不在殿前,那麼誰來頒獎?
便在這時,從天空裡落到荊棘花環上的陽光,驟然散開,變成無數絲縷,在殿前凝成一團光,那是聖潔的白色的光團。
大明宮前響起驚呼聲。
聖光漸斂,一道高大的身影緩緩出現。
那是一位穿著神袍的老者,頭戴神冕,手持法杖。
聖樂齊奏,一道神聖莊嚴的氣息,籠罩全場。
驚呼聲不停響起,然後極迅地回復成寂靜。
無數人對著那位老人拜倒行禮,廣場上人潮如浪,盡皆低伏。
拜見教宗大人。
近幾年很少出現在世人眼前的教宗大人,居然親自到場,這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震撼難言,這是為什麼?
陳長生不是國教學院的學生嗎?國教學院不正是教宗大人當年親手覆滅的嗎?國教最近不正處於新舊兩派對峙抗爭的緊張時刻嗎?
出現在大明宮殿前的,除了教宗大人還有一位老人——教樞處主教大人梅裡砂神情平靜接過教宗大人遞過來的法杖,退到一旁。
教宗大人用雙手從烏木案上取起荊棘花環,走到陳長生身前。
陳長生這時候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下意識裡向旁邊的主教大人望去,主教大人笑著點了點頭。
教宗大人看著陳長生笑著說道:「你若不肯低頭,誰能為你戴上桂冠?」
這句話似乎只是在說明當前的情況,又似乎極有深意。只是陳長生哪裡還有時間想這些事情,趕緊微微屈膝,把頭低了下來。
教宗大人把荊棘花環戴到他的頭頂,又仔細地調整了一下方向,才覺得滿意,說道:「我一直都覺得這根樹枝不怎麼好看,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麼想的,不過戴在你頭上,倒覺得很是精神,不錯。」
陳長生此時依然處於震驚的狀態中,無法體會到教宗大人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但至少聽到了教宗大人對自己的表揚。
不錯?能被教宗大人評價不錯的年輕人有幾個?他只知道莫雨和陳留王曾經得到過這種評價,現在輪到自己了嗎
「起來吧。」教宗大人說道。
陳長生依言站起身來,下意識裡抬起頭摸了摸頭頂的荊棘花環,憑著硬銳的觸感確認這一切是真實的,這才稍微冷靜了些。
看著他的動作,教宗大人笑了起來。
陳長生這時候才看清楚了教宗大人的臉。
教宗是位老人,有一張蒼老的臉。
這張臉很尋常,最特殊的地方,便是他的眼窩極深,彷彿深淵,卻不可怖,因為裡面有碧海藍天,還有陽光。
教宗眼裡的海洋在陽光的照耀下平靜如鏡,碧藍無垠,不知其深幾許,其闊幾許,如果陽光斂沒,颶風驟起,自然是驚濤駭浪,雷霆無限,但現在只有陽光,沒有風雨,所以只有慈祥包容以及平和。
陳長生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目光,只是瞬間,便覺得身體變得暖洋洋的,下意識裡,便想躍進那片溫暖的海水裡,或者暢遊或者休憩。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醒了過來。
醒過來後,通過手指傳來的的荊刺花環的觸感,他才知道,只過去了極短暫的片刻,自己連手都還沒有放下來。
如此莊嚴神聖廣博的精神世界,真是令人讚歎敬畏。
陳長生這時候才真正的清醒過來,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這位老人,是人類世界最巔峰的存在,已然進入神聖領域,是真正的聖人。
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忽然間想起洗塵樓裡那幾場秋雨,雖然不知道教宗大人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幫助自己,但他畢竟接受了這份幫助。
「謝謝您。」陳長生對著教宗大人認真行禮。
教宗大人用憐愛的眼神看著他,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說道:「可憐的孩子……好孩子……過些天來見我。
說完這句話,他示意陳長生轉過身去。
陳長生有些茫然,依言轉身,面對著大明宮前成千上萬的民眾。
教宗大人握住他的右手,緩緩舉向天空。
場間驟然安靜,然後如雷般的喝彩聲炸響,彷彿要把天空掀開。
教宗大人離開了,主教大人也離開了。
殿前的朝臣與紅衣主教們紛紛來到陳長生的身邊,看著他滿是憐愛說著恭喜與提醒,又有人言若國教學院有什麼問題,只管去找他,彷彿真是他的長輩,甚至就連宰相大人宇文靜都過來與他說了三句話。
昨日國教學院收了很多名帖與禮單,便是因為這些大人物們得知了大朝試裡的某些細節,比如那幾場秋雨——他們看不清楚局勢,但要提前做些佈置——今日教宗大人居然親自到場,而且與陳長生表現的如此親近,他們哪裡還不明白,至少要明面上要示好一番。
其餘的考生自然沒有陳長生這種待遇,他們在外面看著被大人物們圍在中間的陳長生,有的人面露羨慕的神情,有的人則很同情,唐三十六對關飛白說道:「如果榜名就必須得這樣,我寧肯不拿。」
「我也寧肯不要」關飛白說道,忽然醒過神來,說道:「不過,我們很熟嗎?再說了,就憑你也能拿到榜名?」
「都已經打完了,至於還這麼勢不兩立,你難道不覺得我們這時候應該多同情一下陳長生那個可憐人?」
唐三十六說是這麼說,卻沒有上前替陳長生解圍的意思,那些都是真正的大人物,他爺爺來還差不多,他的身份地位可差得遠了。
陳長生很不適應這種場面,尤其不適應這些大人物身上的熏香味道,但他心境保持的極好,禮數方面挑不出來任何問題。
便在這時,殿前忽然安靜下來,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們紛紛散開,讓開一條道路,只見徐世績從人群外走了過來
徐世績是深受聖後娘娘信任的東御神將,加上有個好女兒,在朝中的地位向來不一般,但此時朝中同僚與那些主教大人給他讓路,卻不是基於這些原因,而是因為知道他與陳長生之間複雜的關係。
這些大人物們先前像長輩一樣與陳長生說著話,但真要說長輩,京都裡也只有徐世績夫婦能算他的長輩,最重要的是,那場婚約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人們很想知道徐世績這時候和陳長生見面會說些什麼,有很多人已經做好看徐世績笑話的心理準備。
殿前變得有些安靜。
徐世績從人群外緩步走來,站到陳長生的身前,神情淡漠,居高臨下。
陳長生行禮,卻沒有說話。
「大朝試上的表現……不錯。」徐世績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明顯的長輩口吻,落在眾人耳中,卻有些生硬。
陳長生想了想,沒有接話。
徐世績的眉頭微微挑起,忽然說道:「晚上來家裡吃飯。」
聽著這話,場間一片嘩然。
沒有人說什麼,但很多人都忍不住腹誹連連,尤其是那些舊派大臣,更是不停暗罵此人臉皮竟似比宮牆還要厚,怎生如此無恥?
出乎所有人意料,陳長生想了會兒後說道:「好的。」
徐世績盯著他的眼睛,確認他是真的聽懂了自己的邀請並且同意,神情微和,不再多說什麼,向他點點頭便轉身離開。
大朝試放榜之後,是例行的遊街。
以陳長生為,考生們登上特製的輦車,在民眾的包圍中,順著京都城洛水邊的官道行走,繞行一圈,至少需要兩個時辰的時間。
整座都城都陷入了狂歡的氣氛裡。
不時有鮮花與瓜果被民眾擲到輦車上。陳長生、苟寒食、關飛白、唐三十六四人的輦車上,被扔的鮮花瓜果最多,如果不是朝廷早有經驗,派了很多軍士不停往外取,只怕他們這幾人真要被花果活埋了。
繞到皇城西南角,陳長生覺著有些渴了,沒有想太多,從身邊摸了個香瓜咬了口,只覺入口香甜脆生,很是舒服,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動作,竟惹來了一陣香瓜雨,打的他抱頭無語。
視線從香瓜雨裡落到皇宮,看到了凌煙閣,也看到了甘露台。他總覺得看到甘露台邊有個小黑點,他認為那是黑羊。
他向那邊揮了揮手。然後他在人群裡看到神情複雜的霜兒姑娘,想起今晚那頓飯,揮動的手變得有些沉重。
咽喉疼的要命,希望明後兩天能說出話來……默,祝大家節日快樂,今天算是早中之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