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畔夜柳輕搖。
落落睜大眼睛,看著陳長生說道:「我也很高興能認識您。」
唐三十六撓了撓頭,覺得似乎到了需要自己表態的時候,說道:「好吧,我也很高興認識大家。」
陳長生說的是真心話——在西寧鎮舊廟決定來京都的時候,他哪裡想到會遇到這麼多事,認識這麼些人,自己這個普通少年,居然能夠結識汶水唐家的少爺、青雲榜上的少年天才,更能認識白帝的獨女、這片大陸身份最尊貴的妖族公主殿下。
「你不要總把自己當成普通的少年。」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在天道院入院考核的那天,我就很確定,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是個天才……為什麼我能確定你是個天才?因為連我這樣的天才都想和你親近。」
陳長生想著在客棧裡,這個傢伙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看似在表揚自己,其實還是在讚美他自己。
落落覺得唐三十六說的很有道理,她一直認為陳長生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才的人。
「而且你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唐三十六看著他感慨說道:「就憑這點,這片大陸誰還敢認為你是個普通人?」
落落拍著小手,臉上滿是讚歎,說道:「是啊,是啊。」
陳長生怔了怔,望著唐三十六說道:「我怎麼覺得才是你要說的重點?」
「我要說的重點是,像這麼了不起的事情,以後要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唐三十六把手伸到他面前,說道:「拿出來看看。」
「你要看什麼?」陳長生不明白他的意思。
「當然是那封婚書。」
唐三十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那可是徐有容的婚書!」
那封婚書在殿上宣示之後,已經回到了陳長生的懷裡。看著唐三十六滿懷期待的眼光,他說不出不讓看的話,但想著婚書上有徐有容的生辰八字,他把婚書拿出來後沒有掀開,表示看看外面便好。
對此,唐三十六沒有異議,能夠接觸到徐有容的婚書,他已經很滿足,便是落落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唐三十六用手撫摩著婚書表面,感慨萬分,說道:「徐有容啊徐有容……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陳長生把婚書收回放進懷裡,不解問道:「哪天?」
唐三十六說道:「嫁人的那天。」
陳長生不解,說道:「女孩子要嫁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唐三十六說道:「像徐有容這樣的女人……總給人一種感覺,她一輩子都不會嫁人。」
陳長生有些無語,又想著那個時常與徐有容一道出現的名字,問道:「那……秋山君呢?」
唐三十六覺得這個傢伙好生無趣,說道:「今夜本來極為開心,你為何非要說些不開心的事?」
落落問道:「就算她嫁人,你又為何開心?」
唐三十六正色說道:「我是替這些年在青雲榜上被她鎮壓的苦不堪言的那些年輕人們開心。」
落落點點頭,說道:「你也是那些年輕人當中的一員。」
唐三十六有些尷尬,說道:「那又如何?反正她要嫁人,到時候還好意思天天在外面打打殺殺嗎?」
落落說道:「為何不可?誰說女子嫁人後便要大門不出?聖後娘娘可不會同意你的看法。」
「只要某人同意我的看法即可。」
唐三十六望向陳長生說道:「好好管教你媳婦,別讓她總出來讓我們這些人鬧心。」
陳長生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
……
回到國教學院時,夜已深沉,軒轅破被喊醒出來開門,燈籠映照下,妖族少年右臂打著繃帶,左手拄著枴杖,看著就像是剛從戰場上歸來的退伍士卒,說不出的淒涼潦倒,很讓人擔心他能不能站穩。
「你不是在替他治傷?怎麼越治越越糟糕了?」唐三十六有些吃驚,望向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有些無奈,說道:「如果你能讓他老實兩天,不要看著樹便想去錘,看著石頭便想去踢,或者他的傷能好的快些。」
軒轅破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說道:「以後不會了,不然再像今夜一樣錯過青籐宴,那太可惜。」
金玉律知道今夜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殿下肯定會與陳長生等人有話要說,留下幾句話,便駕著馬車先回了百草園。
四人從院門向藏書館裡走去,軒轅破問了幾句今夜青籐宴上的事情,落落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唐三十六便說道:「是的,我們勝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神情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小事,揮了揮手,像在拂去一粒微塵,格外風清雲淡。
軒轅破是憨厚的妖族少年,很難領會這種美學風範,老實問道:「勝了誰?」
「離山劍宗要挑戰我們國教學院,於是我們戰而勝之。」
唐三十六說道:「對了,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我現在也是國教學院的學生,你可以稱我為唐師兄。」
軒轅破對這個傢伙忽然變成自己的同窗並不怎麼感興趣,他雖然老實憨厚,也不會真的就老老實實喊這個傢伙師兄,只是聽他說國教學院勝了離山劍宗,忍不住說道:「大半夜把我吵醒,就要說這個笑話給我聽?」
「不是笑話。」落落看著他說道:「我們真的勝了離山劍宗。」
軒轅破愣了愣,依然覺得這是在說笑話,只是……說笑話的人是殿下,他不敢反駁。
直到坐到藏書館烏黑的地板上,這位妖族少年才知道他們說的話是真的,想到自己因為前天一時腳癢,把湖邊那顆石頭踢碎,從而導致腳骨碎掉,繼而無法參加青籐宴,他便很生自己的氣,沒能看到今夜這些畫面,太可惜了。
長夜漫漫,年輕人們卻無心睡眠,參加了青籐宴的三人已然極疲憊,精神卻依然振奮,各有各的道理,唐三十六是因為自由,落落是因為勝利,陳長生是因為證明,總之他們很想繼續聊聊,把這份愉快維持的時間更長些。
陳長生取出珍藏的炒麥茶,說道:「深夜飲這茶,非但不傷神,還有益脾胃。」
落落哪裡會讓他動手,接過茶便去沖泡。
不多時,茶便妥了。
「就算你去了,也只能當個看客,萬一被那些南方人言語逼著下場,那我們最多只能和對方打成平手,因為你肯定會輸,陳長生也一定會輸。」
唐三十六接過落落遞過來的茶,看著軒轅破隨意說道。
然後他才想起來,這茶是落落殿下泡的,也是落落殿下親自送到自己手裡,頓時覺得手裡的茶杯滾燙無比,險些沒有端住。
妖族公主殿下親自斟的茶,家裡的老祖宗也沒喝過吧。
陳長生這個傢伙的運氣真好,怎麼隨便揀個女學生,就是白帝的女兒呢?
想著想著,他看陳長生的眼光便有些異樣。
恰在這時,軒轅破羨慕說道:「站遠些看看你們的風光也很好啊。」
聽著這話,唐三十六更加惱火,把茶杯放下,說道:「風光?那都讓陳長生這傢伙一個人佔全了,我們就是兩個木偶。」
「先生讓你退,你不也就退了?」
落落說道:「說是不要,身體倒是挺老實的。」
一片安靜,有些冷場。
唐三十六有些生硬地轉了話題:「那件事情你們真的不感興趣嗎?」
「什麼事情?」
「為什麼我要離開天道院。」
陳長生和落落沒有接話,軒轅破低頭喝著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不理他們,繼續說道:「莊換羽是莊副院長的兒子,前妻所生,嗯,他媽很早就死了,他小時候在老家過的很苦……後來到京都才父子重逢,而很多年前,莊副院長和我母親……總之,你們懂的。」
這是一個並不複雜的家庭恩怨劇,沒有太多狗血,他可以說是受了池魚之殃。
陳長生沒有接話,事涉他人私隱,知道個大概便是,他對金長史與離山長老小松宮之間的恩怨更感興趣。
聽著他的問題,唐三十六看著落落說道:「像金將軍這樣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怎能做車伕管家一流?即便殿下身份尊貴,這事也不妥。」
落落說道:「金叔叔就願意打理錢財一類的小事,連我父皇都拗不過他,我能怎麼辦。」
金玉律與小松宮之間的故事同樣也並不複雜,只是要格外鐵血一些。
很多年前,在那場與魔族的大戰裡,離山劍宗小松宮與其餘幾位師兄弟負責押送的糧草先後失期,以軍法論當斬,當時小松宮與他幾位師兄弟都是前途無量的年輕才俊,與當今神國七律的地位相仿,聯軍裡的南人將領苦苦求情,負責後勤事務的金玉律則是堅決不允,連殺三人,終於殺到了離山最看重的小松宮,離山掌門懇請大周太宗陛下親自出面,白帝連頒數道聖旨,金玉律才被迫答應。
為了這件事情,離山掌門將離山劍法總訣送給了白帝以為酬謝。但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與魔族的戰爭結束之後,金玉律堅決不肯接受白帝的賞賜封爵,在忘川東坡躬耕生活,直至落落出生,他才重新回到白帝城皇宮。
當年的故事都講完了,重新回到當下。
開心的今夜將要過去,明天陰雲密佈。
藏書館裡的少年們開始思考,國教學院接下來面臨的那些問題。
陳長生歎了口氣,說道:「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但我想,肯定會有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