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起來,青籐六院裡還有一家是國教學院,好像離皇宮不遠,好像曾經很風光,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消息了,好像前些年的青籐宴上根本沒有這家學院的座位,就好像,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般。
一座廢棄多年、快要被世人遺忘的學院,居然還有資格列進青籐六院,而且今年在青籐宴上重新擁有了一席之地?這是為什麼?就因為傳言裡,今年的國教學院終於招到了新生?
是的,原因就是這樣簡單,今年的國教學院有學生,所以有資格報名參加青籐宴,大周朝向來尊重傳統,青籐宴就是傳統,即便具體負責主持青籐宴的天道院教諭,實際上恨不得國教學院被一把大火燒個乾乾淨淨,就此退出歷史的舞台,但他也沒有資格拒絕國教學院參加青籐宴,哪怕國教學院只有兩名學生。
幔布隨著夜風輕搖,陳長生和落落走進樓內,按照那名天道院學生的指引,向著最前方走去。
樓內響起議論的聲音,散坐在席間的數百名年輕學子不認識他們,被黃花梨柵隔開的區域裡的人們也不認識他們。看著他們前進的方向,有人猜到了這對少年男女便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有些吃驚,更多的是好奇。
傳聞裡,國教學院的新生是個少年,所以大部分的目光都看著陳長生,也有人注意到跟著他亦步亦趨的落落,才發現這小姑娘生的極為漂亮,如琉璃一般,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在天道院的席上坐著位年輕男子,面容英俊,神情淡漠,雖然坐在青籐宴上,心神卻不在此間,似根本不在意稍後的比試,沒有刻意流露出驕傲,但自然驕傲。
十餘名天道院準備參加明年大朝試的優秀學生,看似隨意坐在這名年輕男子身周,卻很明顯以他為中心,便如一幅諸星拱宿的畫面,能夠讓驕傲的天道院學生自然擺出這種姿態,愈發襯托出此人的不凡。
年輕男子正想著院長昨日叮囑的那件事情,如果長生宗真的派人前來,自己做為天道院學生的代表,應該如何應對?今年的青籐宴由天道院主持,他可不能允許那些南方人搶去了大周的光彩。
忽然間,他的餘光看見了陳長生和落落。
他的眼睛微亮,神情微變。
坐在他身旁的十餘名天道院學生,看似沉默,實際上都一直注意著他,看他神情微變,不由大驚——樓間很多年輕學子看到落落,都感到驚艷,但他們依然無法接受這件事情發生在師兄身上。
是的,這名天道院年輕學生,便是傳說中的莊換羽,青雲榜第十!
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小姑娘生的漂亮而動容?
這個小姑娘究竟是誰?天道院諸人望向陳長生與落落,其中數名與莊換羽同師承的學生,看著落落的臉,忽然想起來了些什麼,低聲驚呼說道:「這不是那位師妹嗎?她怎麼來了?」
……
……
天道院歷史悠久,校園裡有無數的古老傳說,這裡有很多優秀的少男少女在一起生活學習,所以校園裡也有無數的青澀故事,在那些故事裡,有一個是最近兩年才開始流傳的。
在那個故事裡,天道院後院的森林裡,有一個美麗不可方物\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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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84精靈,如驚鴻一般偶爾會出現在人們的面前,那個精靈看上去就像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只有最誠心的人,才能看到她。
故事自然不是真的,卻有真實的基礎,那個美麗的小精靈,正是偶爾會隨族人前去天道院求學問道的落落。
莊換羽在天道院裡地位特殊,自然不會相信這個故事,直到某一天,老師在給他和幾名師弟私下授課時,他看到了一個小姑娘坐在窗邊,陽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她美麗的像琉璃一樣。
他癡心修道,根本不理會什麼男歡女愛之事,他在校園裡一直高高在上,對於那些女學生愛幕的眼光,連居高臨下的俯視都不屑給予,但那一刻,他卻再也無法移開眼光。
後來,在老師處他又遇見過幾次她。
他的老師是天道院的院長,他聽著那個小姑娘與老師討論修行方面的問題,居然能夠跟上老師的思考速度,這讓他有些吃驚。然後他發現,這個小姑娘的近身護衛都是高手,這證明她來歷不凡。
他有些動心,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值得自己喜歡。
然而,從那天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再也沒有出現,彷彿以前根本就沒有來過。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情,但因為她的忽然消失,他沉默了很長時間,他在想,是不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或者,錯過的才會讓人記憶深刻?不然為什麼自己經常會想起她?
他希望她能夠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為此,他願放棄自己的驕傲,與她主動開口說第一句話。
這一刻,他覺得上天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在青籐宴上,她居然真的出現了!
而且,在無數人的目光注視下,她正向著自己走來!
……
……
莊換羽整理院服,站起身來,靜靜看著越來越近的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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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天道院學生,不明白師兄為什麼會起身,除了見過落落的寥寥數人隱約猜到了些什麼,都以為他是在代表天道院歡迎這一對年輕男女,不免驚訝,心想師兄何時理過這等俗事?
陳長生和落落走到了天道院的席前,正準備按照先前那名天道院學生的指引,走向角落那個區域,不料天道院席間,忽然齊唰唰站起了十幾個人,讓他有些無措,下意識停下腳步。
莊換羽的唇角緩緩揚起,含笑欲言。
他準備對落落說句好久不見。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消散在未起之時,他的眼神變得如以往一般淡漠,甚至更加淡漠
因為落落沒有看見他。
落落在看著陳長生。
自從翻牆進入國教學院的那一夜開始,只要有陳長生在,她的眼光不是在書籍上,便是在陳長生的身上,無時無刻,每時每刻,此時也不例外。
她看著陳長生,眼神裡滿是仰慕。
仰慕與傾慕只有一字之差,很容易被看錯。
莊換羽不知道有沒有看錯,但他的心情變得非常糟糕。
我的眼中只有你,你有的眼中卻只有別人,這本來就是人世間最令人憤怒的事情。
待他的餘光看到落落的手竟牽著陳長生的衣袖時,這種憤怒到達了頂峰。
莊換羽什麼都沒有做。
他是青雲榜第十的天才,是天道院的大師兄,他代表很多,承載很多。
所以他不能易怒,更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失態。
他看著陳長生,平靜見禮。
手臂抬起的高度,袖口與手腕的距離,都是那樣的完美。
只是他的眼神太過平靜,太過淡漠。
陳長生微怔,平靜回禮。
手臂抬起的高度,袖口與手腕的距離,都是那樣的完美。
他的眼神顯得有些困惑,有些不解。
場間極為安靜。
莊換羽鬆開雙手。
陳長生隨之而行。
不知何處傳來一個聲音,像是有人憋了很長時間的氣,終於渲洩了出來。
都是最標準的禮數,但在眾人眼中,莊換羽完美的瀟灑,陳長生拘謹的木訥,高下立判。
其實,這只不過是因為他是莊換羽,而陳長生是無名之輩罷了。
莊換羽望向落落,說道:「師妹,好久不見。」
他說的很隨意,但實際上很鄭重,甚至要比當初第一次見到生父的時候更加鄭重。
落落睜大眼睛,看著他看了會兒,忽然想起來了些什麼,笑著說道:「啊,是你啊,好久不見。」
小姑娘的笑容很可愛。
莊換羽卻覺得很可惡。
他寧肯她不記得自己是誰,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需要思考一段時間才記起來自己是誰。
我是誰?我是莊換羽。
任何見過我的人,都不可能忘記我。
你怎麼可能忘記我?
你為什麼要假裝不記得我?
這是玩笑,還是玩弄?
莊換羽的心裡掀起狂瀾巨浪,神情卻平靜如常。
就在他準備再說些什麼,比如如果不是如何,我也快要記不得師妹的樣子……的時候,落落牽著陳長生的衣袖,離開了天道院的座席,向著角落而去,還與陳長生高興地討論著些什麼。
只給莊換羽留下了一個背影。
莊換羽看著陳長生和落落的背影,沉默不語。
他先前沒有注意到場間的議論,心想師妹你既然是天道院的學生,為何要離開?
當他看到陳長生和落落走進角落空著的那片區域,才知道,原來他們竟是代表國教學院而來。
他問道:「那個少年就是陳長生?」
先前負責指引方位的那名天道院學生不知何時趕了過來,低聲應了聲是。
「果然有些意思。」
莊換羽不再多言,輕掀前襟,重新坐回席間。
他依然神情淡然,真實情緒卻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