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掛在牆上看世界
一個月以後。
金恩華站在省委組織部部長的辦公室門外,連部長辦公室的外間都沒有進去,因為今天是星期一,那個挺大的外間也坐滿了人,反正又不急,何必擠在裡面湊熱鬧,在機關裡出入,火急火燎的,會被人家側目而視的,全身的行頭沒啥變化,不過再也不背那種米黃色的軍用挎包了,手上拎著的,是時下流行的黑色小皮包,別小看這種能夾在腋下的小皮包,大街上那些小老闆和小機關們,手上篤定是有這個玩藝兒的。
趴在這省委大院的三樓窗台上,可以欣賞到滿院的樹木,正充滿生機的沐浴著初春的氣息,百無聊賴之機,金恩華不管身後牆上那塊「請勿吸煙」的牌子,摸出一支香煙叼到嘴上,點上火悠悠的吸著,眺望遠方,太陽溫和的照射著,給人舒適暢快的感覺。
沒有工作的日子,不需要思想,不需要面對外部的世界。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金恩華同志,他竟然一楞,恍惚隔世一般,又有人喊咱同志了,一股親切之感油然而生,精神也突地為之一振,身體自然而然的挺直了許多。
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伸過手來微笑著問道:「您是金恩華同志吧,您好,我叫申洪,周部長的秘書。」
金恩華客氣道:「申秘書您好,我是金恩華。」金恩華說著,握住了申洪遞過來的右手。
申洪道:「金恩華同志,周部長請您進去。」
申洪領著金恩華,進了部長辦公室的外間,在幾個陌生人的目光下,走進了周興國的辦公室。
周興國打量著金恩華,許久,微微一笑道:「金大少爺,請坐吧。」
老相識了,不用裝相,金恩華也不會裝相,謝了聲坐到沙發上,周興國親自泡了茶端過來,也坐到了沙發上,「怎麼樣,這一個月過得好吧?」
金恩華淡淡的說道:「多謝老領導關心,我麼,還那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遵照組織的指示,吃了睡睡了吃,足不出戶,耳不聽外,掛在牆上看世界,騎在窗頭賞明月,一個月內胖了六斤三兩半。」
周興國笑出聲來,「哦,牢騷滿腹,情緒還在,嗯,說明革命的幹勁還沒消退嘛。」
金恩華苦笑道:「報告老領導,我是犯了嚴重錯誤的人,哪敢對領導和組織發牢騷,我堅決不發牢騷,我堅決沒有情緒。」
周興國收起笑容說道:「小金啊,咱們可以說是老朋友了吧,今天實話實說,你的行為,往輕一點說,是無組織無紀律,往重一點說,那就是犯上作亂,下級服從上級,是我黨組織原則的一條鐵律,像天州發生的地縣相爭的事,之江僅有,全國罕見,把你拿下來,是為了保護你,實際上是便宜了你,你知不知道,現在天州城及周邊幾個縣的幹部對你恨之入骨,在這件事上,你至少犯了以下幾個錯誤,一是無組織無紀律,二是明知不對卻不向上級反映,給天州造成了一定的損失,三是操縱縣委公開對抗地委,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哼,撤銷你黨內外一切職務,給你一個黨內警告處分,我認為一點也不冤枉。」
金恩華聽著反而樂了,「老領導,我虛心接受你的批評,在以後的工作中,一定認真學習,吸取教訓,決不犯同樣的錯誤。」
「你小子,就是心態一流啊,」周興國笑了起來,「當時李書記就拍著桌子要拿下你,顧付省長也氣得說不出話來,呵,你小金運氣不錯啊,紀老爺子為你說了話嘍,紀老爺子是什麼人,人退虎威在,李書記當然得給點面子了。」
金恩華淡然的笑了笑,「紀老爺子也忒多事,李書記他們嘴上不說,心裡還不得更加的怨我呀,唉,這破官我早不想幹了,棄政從商,去香港當我的金大少爺該多自在,起碼比你老領導這個位置來得舒服,想幹啥就幹啥。」
周興國莞爾一樂,「你想得倒美,想脫離革命隊伍,做夢吧你。」
金恩華歎了口氣,「老領導,我冤那,青嶺縣成了縣級城市,人家一個個的升了官,我可是邊都沒沾上哦,任鍾信當了省城的付市長,程建國升了縣委書記,孫玉霞也成了第一任市委書記,呵,宋傳賓臨老還能混個地委宣傳部長,一個個彈冠相慶啊,我本有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晦氣,晦氣喲。」
周興國笑道:「沒回青嶺去看看嗎?」
金恩華脫口說道:「嗨,看個屁,眼不見心自靜。」
「臭小子,臭性難改,」周興國不以為忤,笑了笑問道,「說說吧,以後有什麼打算?」
「咦,」金恩華奇道,「部長同志,你是批發兼零售官帽的,我還以為你叫我來是好事呢,原來還是要掛晾著我呀。」
周興國微笑道:「小金同志,我是受組織委託,代表組織和你談話,這是組織對你的關心嘛,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出來。」
金恩華不客氣的搖著手,同樣的微笑著說道:「沒有其他想法,請組織同意我辭去公職,回家做生意去。」
周興國皺皺眉頭道:「這我可做不了主啊。」
金恩華聳了聳肩膀道:「老領導,那你就是在浪費時間了。」
周興國沉吟著,似乎輕描淡寫的問道:「小金啊,你和紀老爺子,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呵呵,不瞞老領導了,」金恩華不假思索的笑道,「我的拍馬屁功夫厲害著呢,紀老爺子也好這一道,再加上我外公和我老丈人的關係,紀老爺子當然高看我一眼唄,我一口一個老首長的叫,後來紀老爺子說不好聽,都是革命同志麼乾脆,我叫他老紀同志,他老人家就叫我小金同志嘍。」
「哈哈,好一個革命同志,好,好。」周興國少見的放聲而笑,「小金啊,你的想法,我心裡有數了,我會向組織匯報的。」
金恩華知趣的站起身來,「告辭告辭,都下逐客令了,還賴在這裡幹啥,又不給飯吃。」
周興國低聲的笑問道:「怎麼,既然來了,不去看望看望李書記和顧付省長?」
「哎,老領導,你就饒了我吧,」金恩華嚇了一跳,連連的擺著手,「這些天剛開心一點,我可不想撞上門去找罵,免了免了,省委書記省長的門檻太高,我爬不進去,也不敢爬進去。」
「哈哈,你也有怕的人呀,」周興國笑著,遞過來一份文件,「拿回去看看吧,同意的話,下星期去報到。」
「什麼意思?不是說徵求我的意見麼,」金恩華瞟了一眼,收起文件塞進黑皮包,「老領導,什麼是付處級調研員?」
周興國少見的挽起金恩華的手臂,「小金啊,這也算是改革開放的新生事物吧,調研員,顧名思義,就是調查研究嘛,當然,也是一個職務。」
周興國打發了金恩華,來到五樓的李清明辦公室,恰好顧濤也在,周興國微笑道:「兩位老領導,我是來覆命的哦。」
顧濤笑問道:「興國,混小子沒罵娘?」周興國笑道:「這次我倒可以擔保,表現有些異常喲。」顧濤又問:「見了任命文件也沒說啥?」周興國搖搖頭:「還真沒見臭小子生氣。」顧濤也有些詫異:「哦,太陽打西邊出來嘍。」周興國又微笑著:「少了很多功利,多了不少淡定隨意,人總會長大的麼。」顧濤說道:「興國,我怎麼聽著,你是在為混小子辯護啊。」周興國道:「不瞞兩位老領導,我在天州工作期間,還就是小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顧濤點點頭:「呵呵,那你當初就該收編了他,把他弄到寧州去嘛。」周興國雙手一攤:「人家金大少爺說我太嫩,頂多是個擋道的人,呵呵。」
李清明望著周興國道:「興國啊,你也別太放任他,野馬總得韁繩糸嘛。」
周興國和李清明差了十幾歲,觀點立場相近,但畢竟不是同出一門,說話就有些鋒芒,「李書記,我對省委關於天州地區及青嶺縣的領導班子調整,是有個人保留意見的,這次我在青嶺跑了兩天,情緒和氣氛有些不對啊,說到底,大多數人認為小金即使沒有功勞,也應該是功過相抵,如今這樣不明不白的處理,特別是那些老傢伙們很不服,顧省長應該記得那個叫鬼見愁的老王頭吧,老傢伙拿著枴杖指著我罵娘,弄得我和天州地委灰溜溜的。」
顧濤笑道:「有其師必有其徒,混小子就是老王頭的關門弟子嘛,自然是奮力保衛嘍。」
李清明微微的點著頭,「興國,混小子沒有提到紀老爺子嗎?」
周興國搖搖頭,「李書記,是我開口問他的,應該和他的外公有關糸吧。」
顧濤說道:「興國,我瞭解過,紀老爺子和金龍先生在歷史上,應該沒有多大的聯糸啊。」
周興國微微的笑著,「兩位老領導,這次徐瘋子去京城前,也沒什麼表示,以他老人家的脾氣,寶貝女婿受了委屈,他豈會善罷甘休,表現也很反常呀。」
顧濤點點頭,「紀老爺子也有些反常啊,在位的時候,他老人家主管紀檢,人見人怕,敢說敢做,但到了中顧委以後,從沒見他公開表示過什麼,更不會指名道姓的批評,這次有點奇怪,我在京城開會的時候,他老人家可讓我如坐針氈喲,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明顯是衝著省委來的,我還聽說,是他老人家打了電話,點名要讓青嶺縣成為縣級市。」
周興國望著李清明道:「李書記,您這次給臭小子弄了個調研員,是希望紀老爺子走到前台來吧。」
李清明微微一笑,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