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好脾氣的發脾氣還是挺可怕的,此時少年那一吼,就足夠嚇人,引得好幾個腦袋在遠處探探縮縮,遲疑著要不要過來勸一勸。
女子又一陣靜默,看了看他那血流不止的腳指頭,面色不禁略微泛白,擰了擰眉:挫敗道:「你還是先去包紮吧。」
少爺脾氣還沒發完,直接哼道:「不去!就這麼死了倒也乾脆!」
「……」
執拗僵持,少年的臉色愈發蒼白得難看,但他還真是倔,當真一屁股坐在那裡說不走就是不走。
「這樣吧……」
女子歎氣,終於肯軟了聲:「只要我妹妹能回來,我就應你。」
「什……」少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她,脫口而出:「你明知道她不可能……」
「不可能嗎?」
女子淡淡的打斷他,抬頭望向遠處:「很多年前,暴風雪曾經帶走她一次,那時候也是想現在這樣,誰都覺得她不可能再能回來,但她還是奇跡的活著回來了,所以,我堅信著,這一次也一樣,她會回來的。」
「當然,這也許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但我就是這麼認定了,我也會這麼期盼的等下去……」轉眸,她看回少年:「她不回來,我就不配得到任何東西,即便得到,也不會趕到快樂,你,懂嗎?」
失血,少年有點暈,但他還是大致懂了她想說什麼。
「好,我陪你等!」
時光如箭,一晃,又過去了三年。
當初那個只會抱人大腿保護屁股的蕭勤安小盆友,如今已經長成了上能翻牆下能鑽狗洞的小小伙子了。
此時,他一陣風似得竄進書房,在堆砌得高高的書堆裡,找到兩個約莫四歲左右,正各自抱著一本厚書比賽誰翻書翻得快似得粉娃娃面前,劈頭蓋臉直接一句:「走,小舅帶你們離家出走找娘去。」
兩粉娃娃懶懶抬頭,各飛了他一眼,同聲同氣的回道:「小舅,你屁股又癢啦?」
蕭勤安一聽,頓時小臉扭曲,想也不想抬手就想給兩粉娃娃一人一爆栗,卻……
穿紅裙的粉娃娃啪的一聲就猛的合上書,書角對準他下身重要部位就扔,驚得他面色一變趕緊低頭收手把書擋開,卻就聽到那穿青色錦袍的粉娃娃一聲奶聲奶氣的「中」,跟著,頭頂就被厚的書重重的砸出一聲響亮的「啪」!
可憐的蕭勤安頭暈目眩的時候,那兩罪魁禍首卻樂呵呵的擊掌撞屁股,慶祝他們又一次合作成功。
搖搖頭揮去暈眩感,蕭勤安咬牙切齒:「你們兩個……」
「嗯?」
兩娃娃立馬暫停擊掌撞屁股的慶祝儀式,斜眸瞥他。
「你要打我們還不許我們還手麼?」穿青色錦袍的粉娃娃瞇了瞇長眸,周圍堆砌成堆的書紛紛凌空而起至蕭勤安頭頂,大有一副要活埋他的打算。
「就是就是,小心叫小白咬你哦!」穿紅裙的粉娃娃也一個勁的點頭附和,跟著就有一抹白影如閃電一般飛竄了進來,衝著蕭勤安呲牙咧嘴發出嗚嗚的凶聲,赫然是只小白虎。
可憐的蕭勤安,既要小心頭頂的成山的書砸下來把他活埋,又要提防那隻小白虎撲過來咬他,頓時弱了氣勢:「我,我開玩笑的,我這不是看你們老窩在書房裡翻書,怕你們悶嗎?」
「從前有個人啊。」
「他叫蕭勤安啊。」
「三天兩頭愛出走啊。」
「隔三差五屁股腫啊。」
「怎麼腫?」
「這麼腫!」
「哇了個塞,哇了個塞,你說他怎麼就是學不乖?學不乖!」
「天曉得叻,天曉得啊,反正他就是呆呆笨笨學不乖!學不乖!」
兩粉娃娃又是擊掌又是撞屁股,自編自導玩得好不嗨皮,連懸空的書和一旁的小白虎都跟著他們一起起舞,壓根不管旁邊那個叫蕭勤安的他們的小舅舅,臉黑成什麼樣。
小小的臉龐,鐵青烏黑輪流刷了好幾遍,蕭勤安憤憤道:「算了,你們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說罷,當真扭頭就走。
蕭勤安一走,兩粉娃娃便一個滾回落地裡的書堆中繼續翻書,一個趴在小白虎身上給小白虎梳毛扎辮子。
「妹妹,你說他這次是不是說真的?」
「弟弟,都說我比你先生,你該叫我姐才對。不放心的話,跟去看看唄。」
「妹妹,爹說了我是哥哥,爹最大你敢不聽?既然要去看,還不趕緊的。」
「弟弟,少數服從多數你懂不懂?大家都說我比你大!」
「妹妹,你還是認命吧,爹面前,什麼多數都是沒數!」
「反正,我是姐姐!」
「管你,我當哥哥!」
兩粉娃娃相互拳打腳踢爭執個不停卻絲毫不影響收拾書回書架的速度,沒多久,就把成山的書全整整齊齊塞回遠處。
蕭勤安辛辛苦苦從一個被他藏了很久,始終沒捨得動用過的狗洞爬了半身出武王府的時候,就看到兩個小屁孩蹲在那裡逗螞蟻玩,發現他已經看到他們,當即一人斜一眼過來,奶聲奶氣滿是抱怨:「小舅舅,你也太慢了吧。」
霎時間,屈辱就自蕭勤安頭頂直透腳尖:「你們……你們怎麼會……」
「那裡是我們家!」
「有幾個洞當然清楚!」
蕭勤安頓時淚奔:「你們也告訴你們的爹了?」
「米有!」兩娃娃立馬搖頭,卻不等蕭勤安高興,就聽到他們同聲同氣又道:「就算不說,他也會知道吧,那裡好歹也是他家。」
蕭勤安再度淚奔,卻還是爬了出來。
在他忙著拍塵土的空檔,兩娃娃相視一眼,交換了眼神密碼之後,又扭頭看向他問:「小舅舅,你這次是真的要去找我們娘親嗎?」
蕭勤安瞥了兩娃娃一眼,挺挺腰桿,傲慢的哼了一聲,撿起地上剛剛先扔出來的包裹就神氣的甩上肩頭。
「你包裹裡有三千兩銀票對不對?」
奶聲奶氣的一聲,頓時驚得蕭勤安一僵,趕緊要檢查包裹,就聽到另一聲:「不用找了喲,我們都拿走了,包括那點碎銀。」
蕭勤安不信邪,不信他們能這麼快就把包裹裡的銀票碎銀都搜刮走了,把包裹三兩下拆開,翻來覆去兩遍不見,只好內牛滿面的認輸了:「你們想怎麼樣?」
「找娘!」
蕭勤安:「……」
「真的真的,我不想幫他們的,可是他們挾持了我兒子,我實在沒辦法,只要讓他們坐著神鷹鏢局的鏢車出了京都……」
柳翊跟皇甫煜哭訴,為表清白,還不忘加一句:「我兒子現在還在他們手裡呢,他們說如果我敢出賣他們,就撕票,撕了我兒子。」
白易抖了抖嘴,努力憋住不笑出來,更慶幸,被「看上」的不是他兒子。
皇甫煜只問:「鏢走的是那個方向?」
「鏢是到臨鳳城的。」柳翊老實交代,以求從寬發落。
皇甫煜聽罷,卻道:「爪白,去看看他們出了京都後在哪裡下車去了哪裡。」
柳翊微怔,就聽到爪白撲翅離去的聲音,接著又聽到皇甫煜道:「白易,帶些人出城去追那輛鏢車。」
白易也有些糊塗了:「王爺,您不是猜到他們出城就會下車嗎?怎麼還……」
皇甫煜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這樣,他們會又折回來,到時候……」
他,要怎麼找她?
人販子,走南闖北竄梭與貧富之間,就算沒見過多大的世面,也聽過不少傳奇,還真沒見過自己送上門來讓他們賣的……
「大叔大嬸,您看我們多粉雕玉琢啊,就算賣不進沒孩子的大戶人家當少爺小姐,也一定能賣到青樓換個好價錢。」
「大叔大嬸,我們老實跟您說,我們都是從京都出來的孩子,因為跟爹娘吵架了,決定不要他們了,就跑出來了,所以,您要賣我們的話,一定要帶到遠一點的地方去賣,絕對不能賣回京都。」
「嗯嗯,燕門關就是個不錯的好選擇,雖然遠了點,但是魚龍混雜啊,不但有夏國的商人,楚國的商人還有胡國的商人呢,只要他們看上了,捨得花大價錢把我們買去帶去遠遠的夏國楚國或者胡國,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得回來嘛,哇塞,大叔大嬸,你們不但賺翻了,還沒有後顧之憂。」
兩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唱一和,使勁的灌迷湯,直說得兩人販子暈乎乎的美夢連連,哪裡還想得到兩個小屁孩那點年紀,為什麼說話這麼有邏輯性,再加上白撿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更何況,他們好歹都是大人,能玩不過三個小屁孩嗎?到時候每天每人喂一點迷湯就是了。
於是,三個小屁孩很順利的搭上了人販子的馬車,一路走走停停,向燕門關進軍。
至於那些迷藥嘛……
兩位奇珍異草喂大的粉娃娃表示喝多少都無壓力,但,蕭勤安小童鞋就不得不花點手段,把迷藥含在嘴裡,等人販子走後,才趁同車等著被賣的其他人不注意時,偷偷吐掉。
一大二小三個屁孩,惟妙惟肖的裝著喝下迷藥半夢半醒的模樣,晃晃悠悠歷時一個多月,到達燕門關,這時馬車裡也就剩他們仨沒被賣了。
趁著男人販子去找買家的時候,女人販子在就近的餅攤上買了幾張餅,準備拿去餵給幾個小屁孩吃,卻,一進馬車就不能動彈了,眼睜睜看著三個屁大的孩子,從屬於她的包裹裡翻出當初她從他們的包裹裡翻出來的銀票碎銀,和,她和他男人這一趟辛辛苦苦賺的所有銀子,一起揣進他們那個包裹裡……
臨走前,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一左一右的拍拍她的肩頭,孜孜教誨:「大嬸,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日後長點心,啊!」
「你們兩個真囉嗦,趕緊走了,不然男的就回來了。」蕭勤安不耐煩的催促。
站在偌大的燕門關,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兩粉娃娃抿了抿唇。
「妹妹,你想家了吧?」
「弟弟,我沒有,但是我想小白了。」
蕭勤安白眼一翻:「你們到底走不走?」
兩娃娃同時瞥向他,大眼汪汪,說不出的委屈。
蕭勤安頓時頭皮一麻:「不是吧?不是吧?都到這裡了你們才反悔?」
但,仔細一想,兩娃娃雖然從小就獨立得超乎想像,會用勺子開始就自己吃飯,會穿衣服開始就自己洗澡,三不五時偷藥癡的藥爐玩玩爆炸,隔三差五鑽廚房弄點黑暗料理,但,他們到底也不過是才四歲的小孩子而已,又是第一次離開家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一路上還過得半點不好……
頓時心軟了,趕緊哄道:「你們別哭呀,別哭,要不……」
話沒說完,就聽到了那陣熟悉的擊掌聲,面前那兩個剛才還大眼往往道不盡委屈的小娃娃,已經手舞足蹈的撞起屁股來。
「從前有個人啊。」
「他叫蕭勤安啊。」
「呆頭又笨腦啊。」
「唬唬他也信啊。」
蕭勤安頓時面目扭曲,什麼愧疚都飛到九天之外去了,咬牙切齒:「你們兩個,小心我……」
「嗚嗚,哥哥,不要賣了我們,我們會很乖,我們會聽話,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一天只吃半個饅頭我們也高興,你不要賣了我們啊,嗚嗚……」
「嗚嗚,哥哥,哥哥,不要賣我們,不要賣我們,我們會乖,我們會聽話,嗚嗚……」
兩娃娃說哭就嚎得大聲,直接驚天地泣鬼神,立馬就把滿街的視線拉了過來,還默契的一左一右拽著蕭勤安的衣角,各用一手貌似揉眼,看著好不可憐,當即換來一大片憐憫的眼神,燒餅糕點碎銀子,雨點般的送來。
「小兄弟,姐姐一點心意,拿著吧,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是啊是啊,小兄弟,好歹是個男子漢,能撐住就要撐住,別賣弟弟妹妹啊,這些碎銀你拿著。」
蕭勤安:「……」
你們特麼的都瞎了麼,就算我們身上的衣服有點髒有點皺還有那麼點發酸,可好歹也是高級貨好不好不?你們怎麼就這麼輕易被這兩禍害給坑了呢?
不過,數數別人強送的銀子,零零碎碎竟然也有十幾兩,蕭勤安小童鞋頓時又寬慰了:「好樣的,繼續發揚,說不定靠這法子就能賺夠找你們娘的盤纏。」
「才十幾兩。」撇嘴,表示真看不上。
另一個提議:「下次賣身葬兄吧,一定能賺更多。」
「嗯嗯,這主意好,就這麼決定了,小舅舅,你扮死人要扮像一點哈。」
「就是,別關鍵時刻出狀況,浪費我們的表情。」
「嗯,保險起見,我們先合計合計。」
「有道理。」
蕭勤安:「……」
你們特麼的有問過我的意願嗎?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到底三個都只是小孩子,體力有限,日落前,他們找了間不大不小,離燕門關佟大將軍府很近的客棧投宿。
而,他們這一路的一舉一動,都全落在一行大人眼裡。
悄悄然,一抹長影從窗入,為三個孩子蓋好肚子,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確認兩個小的確實睡得很好,才又悄悄然從窗出,直接上那個房間的屋頂。
「您居然放心他們就這麼出來闖。」佟大將軍還真不知該表揚那三個屁大的孩子的勇敢,還是該讚歎小那兩孩子的爹淡定。
他表示,今天他巡城時乍一見那三個孩子,是真的嚇了一大跳,要不是小那兩孩子的爹忽然冒出來阻攔,他已經帶人衝上去把三個小屁孩打包進大將軍府當祖宗供著了。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皇甫家的血脈啊,說不定就這麼兩了,要是有個閃失出點意外,怎麼辦?
皇甫煜輕輕笑了一聲,順勢就躺在了屋頂上:「你以為他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跟著嗎?」
佟大將軍頓時驚愕了,沒辦法不驚愕,要知道,面前這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武王大人,來無影去無蹤,若不是他主動現身,誰也別想知道他在哪,而他們屁股下那個房間裡正打呼嚕的,只是三個小屁孩,最大七歲,小的也才四歲。
「有些事,很難解釋。」
皇甫煜輕笑,簡單一句將佟大將軍打發了。
佟大將軍倒也識趣,不再追問,只是不由的看了看旁邊躺著的人。
他那長髮披散在肩,一身平民打扮,不說,還真沒人把他跟武王聯想在一起,最重要的是……
天下皆知,武王妃出事之後,武王悲痛至極憤怒至極,身體都為此發生了異變,一雙眼墨眸,生生變成了駭人的金瞳,可,現在在他面前這個人,確實是武王本人沒錯,但他的雙眼,卻是正常的黑色的!
皇甫煜合上眼,笑著用同一句話繼續打發他:「有些事,很難解釋。」
他這麼說了,佟大將軍自然也不好再問,更不敢問他,為什麼一直堅持,堅信那位武王妃還活著……
想起那個女子,佟大將軍就不禁惋惜,也不再多說什麼,直接起身告退了。
第二天一早,三個小屁孩又找上了一楚國的人販子,迷湯一桶一桶的灌,請他把他們賣到楚國去。
白大侍衛表示不淡定了:「王爺……」
「由他們去,不吃虧不長智,趁機歷練歷練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