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長相老成,倒不是難看,而是從小就在人前展露出成熟的外表,讓他每每照鏡子的時候有種未老先衰的苦悶。十八歲的時候,他已經看上去像二十八歲了,但長相這東西,越在意,越心煩,反而想開了之後,他常常拿長相來調侃自己,說自己是不老的常青樹。
且看,四十八歲的時候,看上去還是二十八歲的樣子。至少,他的面相從十八歲之後,就似乎沒老過,如今他二十九,還是那樣。聽上去似乎有些道理。
不過也要看和人在一起。
趙元任,長著一張讓人哭笑不得的娃娃臉。
沒多久前,他接到了哈佛大學的邀請函,應聘他為講師。在此之前,他在康奈爾大學,清華都擔任過教職,但因為面相太嫩,看上去比中學生還小,在講台上缺乏威信。他還喜歡笑,就是那種似笑不笑,面帶青澀的無辜樣,每每見&無&錯&quled這傢伙,胡適的心裡都癢癢,恨不得上去掐兩把。明明趙元任比自己小一歲,卻弄得好像是兩輩人。
說起來,趙元任博士畢業後的教職生涯,夠離奇的。
在康奈爾大學,他教物理;在清華,他教物理和數學;最後才是哈佛大學,請他去教中。美國的學府開辦中,主要是為美國政府的外交官服務的。美國未來的外交官們有福了,不久之後他們的中是物理老師教的。
胡適頗為嫉妒的看著趙元任,心裡一陣唏噓:「這貨怎麼被哈佛給聘用了呢?」
原來趙元任本來是沒有機會,可沒成想,大數學家羅素來遠東講學,在民國的時候他是翻譯。兩人合作天衣無縫,羅素認為『趙』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博學的東方學者,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張推薦信。
哈佛不認可民國人。即便趙元任的博士學位上母校是哈佛大學。但是他們認可大數學家羅素。於是,趙元任自圓其說的才華獲得了美國人的認可,在胡適看來卻是抱大腿成功的典範。
其實胡適也想給羅素在民國大學講學時當翻譯,去年羅素來民國的時候很多留美、旅歐的大學教授搶著去幹這份翻譯的差事。可一來羅素是數學家,喜歡用數學的思維去思考哲學的問題。單獨要是說哲學,胡適絕對不怕,但要是加上數學,他就歇菜了。
按理說,這時候趙元任應該趕緊的準備去美國的船票,萬一耽誤了開學。這不是讓美國人看輕了國人,認定了國人不守時的陋習,這不是給祖國臉上抹黑嗎?
這倒也不能怪趙元任,他在等船期。
民國距離美國實在太遠了,一萬多海裡的距離,讓定期輪船只能成為一種奢望。延誤船期,一天兩天已經算是好的了,十天半月都是經常的事。而且船票也不好買。
不過趙元任也有辦法,民國不是要派代表團去美國嗎?他打聽清楚了。最多一個月,就開船,作為留美生,真要是到顧總長家裡坐一坐。總長大人也只能在名單上填上一個代表團的編外人員。拒絕胡適,顧維鈞說起來有一萬個理由,但是拒絕了趙元任,就是他顧維鈞不會做人了。
於是。趙元任就是在燕京胡適能夠遇到的,最理想的傾訴夥伴了。這貨聽完就遠渡重洋了,基本不會走漏消息。
他心裡堵得慌。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心事說出來。
「喏,給你帶的。」
胡適推了推桌子上的食客,這讓趙元任非常納悶,胡適竟然請客了,笑著從翻開食盒,眼前頓時一亮,大蝸牛,蘑菇湯,松露煎蛋,牛排還冒著熱氣……最後看到一副筷子,他有些傻眼。
「胡哥,大柵欄什麼時候也開始做法國菜了?」
要不是六國飯店的餐具不讓帶,胡適倒不介意給他的小兄弟帶上一套白銀餐具,可惜只能在飯店裡用,不讓帶。再說六國飯店的餐具,看著就讓人喜歡,一等一的奧地利手工貨,琺琅的工藝,純銀的材質,帶出門,就能頂錢用……胡適瞪眼道:「大柵欄有做西餐的地?你給我找一個出來瞧瞧,我天天請你吃!這可是六國飯店的法國大菜,你要是不吃,我餵狗去。」胡適喜歡去前門溜躂,主要是去八大胡同風流的習慣似乎在圈子裡不是秘密。
「哎呦,還有罐頭魚子醬,還是胡哥心疼我,這都是我喜歡吃的。」趙元任開心道,他是實在沒事,才在南沿河溜躂,沒想到還能遇到這等好事。
「這一頓飯,能花掉你兩月的工資,你喜歡,喜歡也只能看著……」胡適豪氣萬丈的樣子,像是個中了賭馬贏得了頭獎的幸運兒。
「沒事,我帶著呢?可惜沒有刀叉,只有調羹,吃魚子醬夠了。」
遇上可比他還不靠譜的趙元任,出門溜躂都能帶上調羹的奇葩,胡適一時間也有些愣神,他如果把心事給這傢伙說了,對方會給他有用的建議嗎?
趙元任用筷子插著牛排,在吃之前,狐疑的對胡適問道:「胡哥,您不會在牛排上舔過吧?我怎麼看牛排上的香芹不太規整啊!」
「我……餵狗去……」胡適急赤白臉的是真生氣了,拿起食盒就要往外走。
「胡哥,我錯了,真錯了。我只是不太相信,您能請我吃這麼貴的法國菜,心裡有些不安。您放心,現在我心安了,心安了!」
……
胡適這才一點點的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等到他說完,卻發現趙元任正拿著筷子捅蝸牛殼,頓時有種白瞎了這等好食物的可惜。
不過他更著急的是,趙元任的樣子,到底有沒有聽?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胡適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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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趙元任也放下蝸牛殼,添了添嘴唇上的奶油,將蝸牛殼草率的往食盒裡一扔,原來食盒內的美食都進了趙元任的肚子裡。滿不在乎的說:「聽著呢?聽著呢?」
「你繼續。」
胡適有些發愣道:「我都說完了。」
「我就有點納悶,得罪了城防司令,你怎麼不跑!」
「子高讓我去天津躲一躲,等風頭過去。再回來。可你看我現在的樣子,能安心嗎?」。
趙元任好奇的看了一眼胡適,這才正色道:「這麼說來,子高把事情扛下來了,你最多也就是好心辦壞事,讓人為難了?」
胡適歪著腦袋,想了想,很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真爺們。」趙元任猛的一拍桌子,他這樣一來不要緊,把胡適嚇的面如土色。等到聽清了趙元任說的話。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了的摸著鼻子,心虛道:「這算不上什麼,兄弟之間幫忙是應該的。」
趙元任苦笑道:「胡哥,我是說子高真爺們!」
「這樣啊!」胡適有些失望的張了張嘴巴,然後默認了趙元任說的事實。
要是按學長顧維鈞那小白臉的意思,胡適豈不要給人賣了不成?
不得不說,顧維鈞的冷漠,讓胡適非常寒心。當然顧維鈞對此絕對不會在乎。當然,顧維鈞也認定王懷慶再混蛋。也不會殺了胡適,最多是吃點苦頭而已,這才有意讓王學謙撇清。
「胡哥,我說你沒事瞎參合官場的事幹什麼。我不是說你……令尊是前清的官員吧?」趙元任沒好氣的數落道。
一說到父親,胡適的腰桿頓時直了三分,眼神堅定的往房樑上看,器宇軒昂道:「三品。」
胡老爺子確實是三品。但是清末的官場,官員的品級亂的很。胡老爺子是賞三品花翎,後補知府。做的是營房管帶的職務,充其量是個團練,這麼說有點滅自己的威風,可這也是事實。從名譽職稱,享受的待遇,到最後的具體工作……那是一水不如一水,但好歹也是三品官不是?聽起來也好聽啊!
臬台,學政也是三品官不是?
可職位上的差距,有著天壤之別。
臬台,也就是按察使,手掌一省的司法大權;學政是為天子學賢才的科舉主考官,主持鄉試,名望最高;前兩位,都是副省級高官。可胡老爺子管的是營房……
但這也不妨礙胡適對父親的敬重,加以美化,也不是不可。總之……應該是瑕不掩瑜。
趙元任心頭暗暗好笑,就眼前胡適一臉嚮往的表情,還能信胡適說的不想當官?
大概是沒有門路,斷了念想,才沒去官場撲騰。不過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趙元任也開始撿一些好聽的說:「您看,胡哥,讓我猜著了吧?你是官宦之子,是公子爺的出身……」
胡適臉上有些發燒。
趙元任繼續說:「當年在美國的時候,我就說你臉白,一看就是家學淵源,詩書傳家的家教。我沒說錯吧?」
胡適終於被說的不好意思了,捏著鼻子道:「你不是在罵我吧!」
「天地良心,我說的句句是肺腑之言啊!」趙元任叫屈道。
有吃鹽水豆腐長大的官宦公子嗎?胡適一時間也有些懷疑,趙元任說話的真實性,他小時候,有記憶的時候,父親已經過世了,母親和他相依為命,艱難度日。
不會種地的母親,只能節衣縮食,用典當、質押來供養他讀書。每當月初的時候,他母親就回買上一大盤的豆腐,醃起來,也就是他們家一個月飯桌上的主菜。
他的臉是白,可那是吃豆腐吃的,和家學淵源根本扯不上關係。
胡適看向趙元任的眼神已經帶著不信任的目光,可趙元任還沒有覺察,不得不說理科生實在,還沒說兩句恭維的話,很快就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你看,你是官宦子弟,卻沒有學會家傳中最重要的為官之道……政治嗅覺為負數的二五眼……」
不中聽的話來了,胡適先是忍,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站起來怒氣沖沖的往外走,一邊走,還不忘損人:「就你長的一副恭喜發財的面相,我算是問錯人了。」(未完待續……)
第864章【黨同伐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