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樓下傳來一陣聲震屋宇的歡叫聲,王學謙這才長呼口氣,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一杯熱茶,就在他的手心裡,從燙手的溫度,漸漸地冷卻,最後變得毫無熱氣,可見他說不緊張也是假的。
對於他來說,動用這麼大的資金,運用前期的謀劃,在股市上圈錢,這還是第一次,關鍵是圈錢不是目的,擠垮物品交易所的游資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要是這個目標沒有達到,對於王學謙來說,在股市上撈的錢再多,意義也不大。
沒有錢荒,銀行界就不會警覺,當銀行將儲戶的錢用來投機的時候,已經是站在了懸崖邊上。當然,這次將爆發的錢荒,對於大銀行來說影響不會太大,但是小銀行就難說了。
在美國的泛美銀行,雖然越來越出色。
但對於王學謙來說,他名義上是泛美銀行的最大股東,控制者。但在經營上,他非常依賴摩根體系培養出來的猶太人約瑟夫?克。而約瑟夫?克同樣是泛美銀行的股東,但相比股份來說,他的佔有率太少了。
所以,這次上海的二級市場資本運作,王學謙的心裡也不是把握太大。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實打實的實戰,但這些話,他絕對不會和衛挺生說,看上去,衛挺生比他可要不堪的多。萬一真說了,衛挺生處處露怯,那最終把手中的鐵路公司和投資銀行的錢都虧個精光,也是有可能的。
雖然王學謙也可能最終血本無歸,忙活了大半年,又是疏通上層關係,又是請人建造兩座民國橋樑史上難度最大的橋樑,花費巨大,要是最後股份都成了別人的,估計他也不好意思在舔著臉說。自己在上海的金融市場上,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時候,一不小心被大浪吞噬的連跟頭髮絲都看不到。
聽到樓下的人歡呼,王學謙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才站起來,捂著肚子,這才想起來,這一天為了裝逼,儘是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似乎如諸葛亮在西城的城樓上,撫琴搖扇。臉上平靜之極。
可實際上,心裡也發酸。
說不准在長袍下的腿肚子也發緊,發顫。
「好險,差點憋出前列腺炎……」
王學謙長出一口氣,這才感覺神清氣爽,滿意的走出了洗手間。也沒有和衛挺生等人慶功的打算,直接回家了。
反倒是衛挺生在得知交易所週一的開盤中,東方鐵路公司的股票直線躥高,雖然早就是預料之中的事。但是在一天之內,五塊錢的股票,漲到七塊錢,讓他還是無法克制心頭的激動。
「子高。子高,你絕對想不到,鐵路公司的股票在交易所內已經一票難求,交易所門口已經出現了大量的黃牛……不過這些黃牛……」
「注定要罵娘了!」
衛挺生興奮的語無倫次的說著。可是當他找遍自己的辦公室,卻發現王學謙根本就不在他的辦公室,而是走了。在證券交易所。採用的是實名認購的方式,黃牛和股票掮客很難通過在交易所外,買賣股票而掙錢。
畢竟,股票掮客和黃牛,掙的錢,都是交易所的利潤,怎麼會讓他們如願?
從秘書哪裡得到了準確的消息,衛挺生感覺就像是從跑的渾身冒熱氣的冬天裡,忽然一盆冰水從天而降,興奮的勁頭過去,這才冷靜了很多:「他臨走的時候,說什麼了嗎?」
「王先生說,這不過是一個開始,有一個好頭,並不見得有好結果。所以……」
秘書偷偷的看了一眼衛挺生,見衛挺生並沒有生氣的樣子,這才繼續說道:「一個成功的銀行家,應該是笑到最後的人,而不是一開始就笑的人,因為不到最後一刻,很難預料最後的結果。笑的人,也會哭,反而冷靜的人至少不會死的太難看。」
衛挺生明知道,這是王學謙給他潑冷水,但心裡卻非常認同。苦笑道:「這傢伙,都老朋友了,一點情面都不給。」
秘書也是尷尬的笑笑。
這屬於神仙打架,他一個小人物,可不敢參與進來。
王學謙說的沒錯,這還僅僅是開始,所有的佈局還都沒有實現,下一步,應該是繼續抬高鐵路股的股價,讓周圍的游資集中更多的資金。
當然最後肯定是要在股票市場撈一把的,但目標還不是撈一把那麼簡單。
而是把在上海的華資銀行組織起來,劃定新的資本格局,從而通過銀行掌握貨幣發行,加上證券交易所代替政府發放債券,從而提高銀行界在政壇的地位。
這是一個大工程,短期內,還不可能實現,最多組件一個銀行委員會,用來維護市面上的金融次序。
相比證券交易所的人山人海,物品交易所就顯得冷清了很多。
加上作為物品交易所總經理的虞洽卿,在寧波兩個多月了,就是沒有聽說過有來上海的打算。可物品交易所的情況非常複雜,不僅有虞洽卿這樣,浙江商團的富商;而且還有像張靜江這樣,另有目的成員。
其實,當初虞洽卿本人並不是太願意以上海總商會的名義,向燕京的徐世昌政府要求,在上海建立物品交易所。因為背後是孫先生的人在使勁,至於原因讓他說起來也有些不可思議,竟然是孫中山認為,外國人開的證券交易所,為什麼華人不能開?
不能讓外國人把華人的錢,巧立名目的給賺走了,當然另外還有私心,就是為革命籌措資金。
所以,不懂經濟的孫中山,就一門心思的認為,證券交易所是撈錢的地方,心心唸唸的想著靠證券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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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籌集資金干革命。
所以,物品交易所從一開始籌辦到開業,都是一種畸形的發展模式。這座華人自己籌辦的交易所,從雜糧、棉花;白銀、黃金;債券、股票等等,任何一種能夠在市場上交易的,都可以放在經營範圍之內。而目的就是籌集革命資金。
一個為了賺錢而建立的交易所。說白了,這是打算做一錘子買賣的生意。
老謀深算的虞洽卿能看不出來?
這就是在物品交易所開業之後,沒多久,他就連交易所都不去看了,也懶得和人因為信託借貸的事情而爭吵。而在物品交易所開辦半年之後,除了門口無數的股票黃牛和交易所裡想著大發橫財的經紀人,整個交易所已經失去了其存在的意義。
其實從開業之時,虞洽卿就留了一手,規定交易所股票可以在櫃檯交易,但不屬於大廳交易的金融品。
這樣的結果就是。交易所門口,股票掮客氾濫,到處都是等著買賣交易所股票的人。臉上露出緊張和被太陽炙烤的越來越黑的臉膛。
不過,眼下物品交易所風光的日子似乎已經有些日落西山的垂暮,大廳的人,還有底樓的股票掮客,都被吸引去了不遠處的證券交易所,熱鬧了半年的物品交易所漸漸的冷清了下來。
而這種冷清,卻讓二樓。三樓的經紀人開始緊張起來。
外面的掮客,不過做的是小買賣,小到一股兩股的小打小鬧,大一點也的也就幾十股。上百股的交易。
但是樓上的經紀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手中捏著交易所上萬,甚至數萬的股票。按照最近的報價,每股190元來計算。一萬股的物品交易所股票,就價值190萬元。
張靜江靜靜的聽著陳果夫的匯報,情況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
陳果夫愕然發現交易大廳裡的人少了很多。『恆泰號』已經到了非常危急的地步。他下午試探性的將100股交易所股票掛牌出去,但是整整一個下午,卻無人問津。
這個殘酷的現實告訴他,物品交易所的股票已經成了不流通的股票,一個讓他心慌意亂的想法在腦海裡形成。『恆泰號』囤積的45000股股票,如果賣不出去,將成為一堆廢紙。而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些股票在市場上的報價竟然高達850萬元。足夠一支三萬人的軍隊的武器裝備,和一年的軍餉開支。
「人傑大哥,現在的情況是,整個交易所的經紀商號都清楚,誰拋售股票,就是把大家拖入絕境。相信大家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但是底樓的那些人並不清楚,還有今天去了股票交易所的散戶,他們要是慌了,估計我們也沒辦法。」陳果夫的分析還是非常清晰的,當然他也非常慶幸。
當初張靜江並沒有給他股份,要不然現在就該他吃不下,睡不著了。
其實表面上看45000股的股票,850萬的價值。
其實對整個『恆泰號』來說,這是一筆讓人無法喘過氣來的巨款。但實際上,『恆泰號』大部分的信託借款,都是拿股票作為抵押之後才買下的。
只不過有些人是先購買股票,再抵押。
但『恆泰號』的人橫啊!
當初老蔣拿著槍去找錢,硬是先拿到了錢,再將股票作為抵押物,押給了信託公司。但即便是這樣,『恆泰號』也有一部分溢價,是通過借款而來的,而不是用股票抵押。
原本在張靜江看來,才不到百萬的借款,對『恆泰號』來說,並算不得什麼。可聽陳果夫的說法,似乎不久之後,物品交易所除了關門大吉,就沒有另外的出路了。
張靜江這才緩緩的睜開眼,其實他一直都是裝作精神不濟的樣子,實際上陳果夫說的每一個字,都一字不落的進了他的耳朵:「陳老弟,你是不是想多了?」
想多了?
陳果夫愕然,扭頭看了一眼正臉色蠟黃,心神不寧的戴季陶。這位剛剛將屬於他的股份,轉讓給了『恆泰號』其他股東,其中張靜江就認了一股。
只不過,當初戴季陶拿到股份的時候,他沒有出錢,這次轉讓股份,他也沒有得到錢。算來算去,他只不過是圍著物品交易所的熱鬧,白開心了一場。
不過今天交易所的冷清狀況,讓他慶幸不已,雖然他不是太篤信鬼神之說。但是家裡的老婆迷信的很,要是知道『恆泰號』在劫難逃,肯定要向八方菩薩祭奠一番。感謝菩薩托夢,讓她吃不香,睡不著。在災禍來臨之前,及時的避害趨利,逃過一劫。
所以,在中午戴季陶出門吃午飯的時候,如果香油店買了一些黃紙和香燭,這當口,他那只已經有些破舊的公包中,正露出一截香頭,讓他尷尬不已。
戴季陶在其他方面,倒是敢做敢當,可是在銀錢上,總是給人一種縮手縮腳的樣子,讓人看不起。眼下的舉動,更是讓人有些不齒,他只好乾笑道:「家裡的那位迷信的很,不是快要到冬至了,需要準備一下,有備無患嘛!」
張靜江不置可否的笑笑,轉而看向陳果夫,繼續問:「現在信託公司那邊是否已經借不出錢來了。」
陳果夫想了想,開口道:「這個不清楚,只是我聽說這些天信託公司沒有放出過一筆信用借款,其他的股票商行都是用記賬的方式,購買股票,但是數量都不大。」
「好吧,我知道了。」
張靜江還沒等離開,原本從容不迫的表情,一下子黑的跟墨水似的,心事重重的離開了『恆泰號』位於物品交易所的三樓的辦公室。
小心翼翼的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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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樓梯,看到大廳裡冷冷清清的人,三五扎堆的,都在說東方鐵路公司的股票,幾乎沒有人談論物品證券交易所的股票,這讓他有種大勢已去的失落感。
股票無法交易,就等於說,他們辛苦了大半年的收穫,將在最後時刻功虧於潰。
而早就沒有錢的張靜江也知道,想要盤活整個物品交易所,已經不是百萬,甚至千萬能夠辦到的了。尤其是,東方鐵路公司的增發、股利發放、一系列的好消息,在此時此刻讓張靜江感覺到了一種陰謀的味道。但是現在反應過來,似乎已經晚了。
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在交易所門口,上了張家的汽車。
在路上,他還特意囑咐司機,拐道去看了一眼證券交易所的大樓,和物品交易所截然不同的是,一天的交易已經結束了,但是卻人頭攢動,人們卻不願意離去。
這一幕似乎並不遙遠,張靜江清楚的記得,早在今年的春天,物品證券交易所開業的時候,比此時此刻的證券交易所熱鬧的多。可現如今?張靜江不由的長歎一口氣……許是世事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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