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瘦小羸弱的衛挺生來說,和同樣擁有美國一流大學博士學位的馬寅初之間的辯論是非常危險的。
當馬寅初撩起的袖子的那一刻,他果斷的閉嘴了。
正當馬寅初滿意的點點頭,準備繼續開口辯論的時候,他卻發現王學謙竟然在自己的家裡,用一種不動聲色,悄然無聲的步伐,緩慢的,試圖逃過所有人的眼睛的行動,偷偷溜走。
兩人一打眼色,果斷的叫住了王學謙,並非藏粗魯的抱住了準備溜之大吉的王學謙,並異口同聲道:「你哪兒也不能去。」
「我吩咐廚房給你們準備晚飯也不行嗎?」
王學謙無辜的聳了聳鼻子,他算是看明白了,兩個別有用心的傢伙,簡直就是挖好了坑,讓他跳進去。
別的事情能攙和,可一個完整的貨幣體系,這是他能攙和的嗎?
尤其是馬寅初和衛挺生兩人互相攻擊的時候,說漏了不少東西,他要是再不明白,就是傻子。可明白又有什麼辦法,除了裝不明白,他想不出有更好的辦法來掩飾心中的震驚。
「小王,你聽了兄弟說了這麼久,唾沫星子都快飛光了,難道就沒有一句話想要說的?」在馬寅初咄咄逼人的眼神下,王學謙壓力頗大。
心中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兩個小子神神秘秘的,在他的家裡,還要用大家都不是很流利的拉丁語來說話,感情這事簡直就和謀奪民國的政權一樣重大。
「子高,你來說,到底黃金好,還是白銀好。」衛挺生問。
王學謙想了想,認真的點了點頭,表情嚴肅道:「只要是錢,都好。」
「不行。你一定要說出一個高下來。」馬寅初根本就不接受王學謙這種模稜兩可的說法。
王學謙苦笑道:「兩位,放過小弟吧。我實在聽不懂。小弟是學理科的,對於經濟是一竅不通。如果兩位有心爭論的話,不如去學校……」
「你不懂經濟?怎麼開銀行的?」
馬寅初咬著牙,惡狠狠的盯著王學謙。氣勢到很足,但卻忽略了這是在誰的地盤。伍德已經聽到了樓上的爭論,走進了書房。如果馬寅初再想要威脅王學謙的話,他不在乎動手讓眼前這個不知道做客禮節的傢伙消停一點。
王學謙擺擺手,囑咐伍德:「告訴公館裡的所有人,不要來二樓。你就給我守在樓梯口。放心,他們不過是正常的辯論。」
伍德不放心的看著躍躍欲試的馬寅初,還有不服氣的衛挺生,擔心道:「先生,當年我在倫敦的時候,帝國理工學院的學生和倫敦大學的學生在廣場爭論,最後大家都失去了理智,用磚頭和酒瓶引起了一場騷亂。」
「不會的。」王學謙看了一眼馬寅初和衛挺生,要是比身體。他也不會懼怕這兩個老相識。
「好吧,如您所願。」
伍德無奈的退出了書房,然後將書房的門帶上,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樓梯口。
其實。王學謙早就聽明白了兩個人爭論的焦點,就是黃金和白銀,誰作為貨幣的結算單位,有利於現在的民國。如果只是學術爭論。他也不會擔心。
可問題是,他感覺到了一種陰謀的味道。或者說,衛挺生和馬寅初爭論是假。其實想要說服王學謙倒是真的。
可說服王學謙幹什麼?
在美國創辦工廠,兼併銀行,要說王學謙對經濟一竅不通,肯定說不過去。但即便如此,王學謙也不認為,他有實力,去推行一項貨幣計量的實行。姑且不論,這是否可行。就是需要的資金量,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白銀作為民國的貨幣計量單位,本來就已經落後了。
在黃金本位制下,西方列強在長達百年的時間裡,國內的物價,國際結算,都趨於一個平穩的趨勢。也就是說,正是因為黃金,才讓西方列強的工業化在一個平穩的環境中,飛速發展。
而民國將白銀作為貨幣單位,不僅在國際結算中,將失去貿易的自主權。
尤其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失去國內貿易的自主權,從而國家財富淪為西方列強任意索取的對象,甚至不用付出商品。
這個道理表面上看很簡單,採用黃金本位制,一切都將迎刃而解。但在民國,一來各家銀行的黃金儲備都幾乎為零,即便有,有幾萬兩就已經頂天了。可如果想要讓民國從銀本位制的貨幣體系,一下子轉換成為金本位的貨幣體系。那麼將來的中央銀行,至少需要一千萬兩黃金,作為中央金庫的準備金,不然這個金本位制的體系,將無法維持下去。
在黃金和央行發行貨幣兌換一定的情況下,對於民國這個龐大的國家,一千萬兩黃金也是遠遠不夠的。
因為中央銀行發行的貨幣,需要滿足整個國家的交易需要。
一旦貨幣發行不足,那麼經濟萎縮將是必然的事。
可如果說發行貨幣超過央行金庫的黃金儲備,那麼對於貨幣將貶值,原本的黃金和貨幣的兌換體系將徹底崩潰。
所以,如果需要更換貨幣發行體制,就不得不需要一個統一的政權,擁有足夠對地方的威懾力,政府還需要有錢,不,有大量的黃金,才能滿足金本位制的條件。
可現如今的民國,各地各自為政,地方政權互相攻擊,軍閥橫行。尤其要命的是,原本作為民國政治大腦的燕京政府,在袁世凱時期,就已經破產了。
不然,段祺瑞也不會想著借日本人的錢,來給政府部門開支了。
再說了,北洋時期的民國有中央銀行嗎?
連發行機構都沒有,還想著更換貨幣體系,這不是找死嗎?
衛挺生和馬寅初本來就是經濟學家,在學術上,他們爭論倒是沒什麼,可問題是,王學謙看出了這兩個傢伙好像不太安分,似乎想要拉攏他,一起幹。
要是建造一座長江大橋,王學謙還真的不虛。
不就是一千萬嗎?
哥們這點錢還正不在乎。
可是一千萬兩黃金,把他賣了都不值啊!
「子高,你說個痛快話。」
「小王,不要有壓力。」
王學謙翻了一個白眼,心說:「我的壓力大了去了。」
想來想去,說什麼都不合適,這才想到,他們兩個人自己都爭論不休。衛挺生是主張黃金和白銀階段過渡,但馬寅初認為,如果採用階段過渡,那麼最後整個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就會破產。
眼珠子一轉,王學謙很慶幸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決定將禍水東引,這才開口:「這事可不是一件小事,難道你們就沒有找人論證過,其可行性。」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回,衛挺生和馬寅初倒是沒有把話說滿,只不過頗為隱秘的說明了一個事實。就是周圍人一定是用異樣的眼神,把他們看成了瘋子。
其實王學謙猜想的真不錯,認為兩人患病,而且拒絕治療的樣子,已經是病入膏肓,行將就木的樣子,已經是無藥可救的結局。
王學謙探了探上半身,像是表現出多餘的親切感,問:「難道你們就沒有在同道中人之間討論過?」
衛挺生愕然,能和他討論這個問題的,還真沒幾個人。這個時代,懂經濟的人不少,但都是那種故作高深,卻沒有多少真才實學的傢伙。當然,這屬於他的個人見解。可卻是也說明了一個問題,站在衛挺生的高度,他卻是很孤獨。
「比方說同學。」王學謙誘導道。
哈佛嬌子衛挺生搖了搖頭,略顯自大道:「談得來的,沒有。」這話聽著,就透著一股子怨氣,似乎不被理解的人,都被歸集到瘋子一類人,別人見他躲都來不及,還有什麼興趣和他辯論。
反倒是馬寅初想了想,語氣緩和了不少:「主要是大家各奔東西,很少有見面的機會。」
「我倒是有一個人,或許能夠幫你們解答一些疑問。」王學謙還真想起這麼一個人,聽說這位正在廣州,也是在籌備銀行。只要能轉移眼前兩位大爺的目標,他就成功了。
「是誰?」衛挺生問。
「保羅,難道你們忘記他了?」王學謙興奮的表情,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馬寅初想了想,總覺得好像不太習慣道:「我和他不熟。」
衛挺生倒是想起來了,保羅就是宋子文,不過他們還真的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宋子文是那種走入沿著牆角根溜躂的人,說白了,就是膽子不大,又有點孤僻的習慣。
衛挺生似乎想起了一些似的,回憶道:「在美國的時候,針對這個問題,我們也聊過。不過他提出的建議,簡直就不可取。現如今,英鎊美元都取消金本位制,如果單獨掛靠英鎊或者美元的話,那麼中華還有什麼未來。」
王學謙見躲不過去,這才小心的輕聲道:「你不覺得,在我的書房裡,這麼說一通,似乎有種空談誤國的跡象。」
「少廢話,我們找你談,就是找你來實幹來的。」
王學謙捂著腦袋,心說:「這兩貨,心眼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