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犯傻的時候,尤其是那些整天無所事事,又把面子看的比天都大的花花公子。
在上海灘,還沒有一個華人,能夠擁有一群洋人保鏢。可無疑,現在這個人出現了,讓人看到,只要有錢,上帝都可以被收買,何況是幾個洋人保鏢?
更重要的是,擁有了洋人保鏢,對洋人又怕又恨的大環境中,是一件多麼有面子的事?欺負起人來,不是很爽?
連眼高於頂的朱子興都動心不已,急匆匆的從樓上跑下來:「子高,等等我!」
王學謙回頭,還以為朱子興是準備作為中間人,幫他和盛恩頤之間的買賣,可沒想到的是,朱子興死乞白賴的拉著王學謙胳膊,說什麼也不肯放開:「子高,跟你商量一個事情,能不能……」一邊說話,一邊用眼神偷偷的打量站在門口的一個黑水安保的職員。
「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子高,我們是兄弟吧?」
見朱子興偷偷摸摸的眼神,王學謙心中不解。謹慎道:「這要看情況。」
朱子興賊笑道:「你看,這才為了哥哥,你都動用了這麼多洋人,哥哥看著眼熱啊!要是能有這麼一兩個保鏢跟在我左右,這上海灘……嘿嘿……」
王學謙皺眉心說:「你身邊跟再多的保鏢,看上去也是『凱子』。」
「這些人不會是租界的軍隊吧?」
「這麼可能。」王學謙笑道,他不認為朱子興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在上海,駐紮常駐軍隊的,只有英國人和美國人。但是租界地區狹小,在軍隊並不是駐紮在租界內,大部分都是留在海上的軍艦上,在租界維持治安的是巡捕房,而不是軍隊:「這些都是屬於美國的一家安保公司。擁有在美洲,歐洲,以及大洋洲和非洲承接安保、軍事等任務的許可,當然他們也提供全世界最優秀的保鏢。」
朱子興聽到原來是一群保鏢,目光中透出的神采,讓他差點難以克制。
「不知道我要是想請這麼一兩位保鏢。能行嗎?」
「當然,只要你有錢。不過這批保鏢是隸屬於美國特殊鋼鐵貿易聯盟的,你要是想要請這麼一位保鏢的話,需要黑水安保公司的認可,並繳納一定的保證金才可以。」
朱子興的心臟都像是要飛了起來,他甚至開始幻想起來。第二天,走在街頭上,身後跟著一個洋人保鏢,這上海灘的小報記者們,還能淡定得了嗎?
要說陸軍,尤其是在世界範圍內,質量高過德國的並不多。
並不是德國人長的帥。而是酷。
嚴謹的德國人的臉上,稜角分明的眼神之下,擁有英國人沒有的那種認真,其實英國人要是認真起來,看上去有點冒傻氣。而高大勻稱的體態,也是保鏢非常惹人注目的一點,至少這個標準,日本人是怎麼也符合不了的。
總之,朱子興動了心思,想要招攬一個洋人保鏢。
標準很簡單。高大威猛之餘,要黃頭髮,藍眼睛,高鼻樑……之所以這些標準,就是為了容易辨識。德國人就非常適合。
他甚至幻想著,當汽車停下來的那一刻,擁有『國際范』的保鏢,拉開車門的那一刻,將轟動整個上海的公子圈。都這麼牛逼了,周圍的小夥伴還不都用仰慕嫉妒的眼神看他?
皮維是黑水安保的主管,眼見黑水安保的生意能夠擴充到亞洲,緊走一步,用帶著讓人著急的漢語,對朱子興笑道:「這位先生,您喜歡穆特嗎?」
朱子興愣了愣神,心說,這同樣是個洋鬼子,但是和他看中的哪一個差的太遠。
尤其是說話的語氣,有種把人往溝裡帶的歧義。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挺著胸膛,嚴肅的咳嗽道:「沒錯。我是有想聘用一名保鏢的想法,當然了,錢這方面,都好說。」
連邊上的盛恩頤的眼神都變了一下,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起來。
不過接下來,皮維在朱子興的印象中,從一個可愛的法國人,變成了法國大鼻子。
「先生,你的眼光很好。黑水安保是全世界最好的安保公司,你只要繳納10000美元的保證金,我們就將為您提供4名保鏢。費用按照每天每人200美元計算,當然這是因為你是亞洲人,特別的優惠。要知道在美國,黑水的保鏢需要僱主每天花上300美元……」
就像是一團剛剛燃起來的火焰,火苗一下子竄起來,呼啦一下子,光的能量被全部釋放出來。卻沒想到,一盆冷水,從頭往下傾倒下來,澆了個通透。
張了張嘴,朱子興喉嚨裡呼嚕嚕的打著響,他是花花公子不假,但也不是冤大頭。
憋紅的臉膛,最後冒出了兩個字,讓還在漢語對話學習階段的皮維琢磨不透。
「玩去!」
朱子興罵罵咧咧的走遠了,即便如朱三公子,手裡頭不缺錢,但是要每天花上2000大洋,就為了出門的時候有面子。別說從此高枕無憂了,想到花出去的錢,他都會半夜裡心痛的睡不著覺的。
天蟾大舞台,是顧竹軒和幾個富商重金打造的戲院。
開業雖然不長時間,但已經在上海灘劇院中,打響了知名度。
早在上海開埠之後,戲班子抵達上海,首先就要拜會青幫中的頭目。一方面,青幫大佬在上海灘做無本生意,本來就肥的流油;二來,青幫雖然組織分散,但其實也是一個江湖,作為江湖人,對面子的看中遠過於對金錢的重視。
顧竹軒自從開了兩家戲園子之後,深刻的認識到,在上海灘做生意,有實力還是不夠的,更多的需要面子。因為像他這樣。沒有根基,又不被師傅看重的門徒,是需要自己給自己裝點門面的。
這樣說來,有一家豪華的戲院,一來。日常經營能夠讓他有一筆不錯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往來拜碼頭的戲班子,在他的戲院裡演出,能夠讓他臉上有光,名氣更大。
不過現在,顧竹軒可不敢把自己當成等著人上來拜碼頭的青幫頭目。略顯生硬的領著王學謙和盛恩頤走進了戲園子。
大早上的,戲園子一般都不會開業,舞台上還有戲子在練習,突然見有人闖入戲園子,管事的人正要扯開嗓子趕人,卻發現帶頭的竟然是大老闆顧竹軒。
「今天有名角約好場次了嗎?」
被顧竹軒拉住的管事。不解的看了一眼老闆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心說:老闆糊塗了,這些天哪裡有什麼名角上台?周信芳的專場剛剛才過去兩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老闆,這幾天戲院裡就一個小戲班子,不過有一個角倒是挺有悟性的,受到周老闆的讚賞。」
「就他了。馬上讓人叫他上台,唱拿手的。」
管事還想提醒顧竹軒,戲園子的規矩,上午開戲,這可是顧竹軒自己定下的規矩。
可見顧竹軒一臉討好的對王學謙笑道:「王先生,您要是喜歡聽周老闆的戲,我馬上派人去請?」
「盛兄您看?」王學謙扭頭看向盛恩頤。
「隨便。」盛恩頤是來談事的,而不是來聽戲的。
兩人在樓上的雅座包廂做好,樓梯口,就是樓上走廊裡。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戒嚴,連戲台上練功的演員都感受到了一種緊張的感覺。
擺上香茶,兩人坐定之後,盛恩頤卻突然一笑道:「王先生倒是好性情,既然看上了我盛家的產業。為什麼不是當面來跟我談,而假手外人?」
面對盛恩頤的質問,王學謙一時間難以回答,只能笑道:「盛兄,想必是誤會了。」
反倒是盛恩頤笑的有些詭異,拿起蓋碗,嗅了嗅茶碗的香茶,就放下來。顯然是嫌棄茶葉不好,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盛家作為國內最頂尖的豪門,盛宣懷活著的時候,在燕京城也是非常得勢的人物。
吃的,用的,雖然不見得比宮裡強,但也不會差多少。
這世俗戲院的茶葉,入不了口,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兩人的心思都不在喝茶上,王學謙的茶盞連動都沒動。他這靜靜的看著盛恩頤,似乎剛一接觸,眼前的這個盛恩頤和傳言中的那個人?
許是感覺到了王學謙的奇怪,盛恩頤笑道:「王兄是覺得盛某和傳言中的有些出入?」
什麼是有些出入啊!
簡直就是判若兩人,盛恩頤的話一下子勾起了王學謙的好奇,既然盛恩頤是個精明人,但是為什麼放任自己的產業,脫離控制呢?
設身處地的推心置腹的想一想,王學謙似乎找到了答案,試探道:「我倒是能夠感受到盛兄的難處了。」
盛恩頤的問題,並不是他不想作為,而是不能有所作為。
盛宣懷死後,盛恩頤獲得了盛宣懷生前最大的兩個產業,漢冶萍和中國通商銀行的股份。按理說,這樣龐大的產業,不可能只分給盛恩頤一個人,其他兄弟沒有爭奪的跡象。
肯定是這兩個產業,對於盛家人來說,並不是一塊肥肉,而是帶著刺魚骨頭。
盛恩頤自然是一個驕傲的人,生在顯赫的世家,真要是傻的連好賴都不懂,早就被兄弟幾個坑的連骨頭都不剩,還能好好的活的如此逍遙?不過,對於王學謙說道的理解,盛恩頤也頗為好奇,難道對方這能看透?於是挑眉道:「王兄不會是理解錯了吧?」
「盛兄不是不想管自己的產業,而是不能管。漢冶萍的複雜,我就不用多說了,官僚資本,民間資本,還有日本三井銀行的介入,已經成了一塊不能動的骨頭。」畢竟說的都是猜測,王學謙對漢冶萍的瞭解,最多的還是從宋子文口中得到的消息。
至於有多少是真實的,有多少是有用的,還很難說。
既然是猜測,王學謙就不得不要從盛恩頤的表情中,找到他希望看到的反應,或者說,聽取了他的評論之後,盛恩頤表現出來的驚訝,那麼就**不離十了。
果然,盛恩頤對王學謙的態度大大改觀了不少,笑著擺弄了一下茶碗。不過奇怪是,現在的他,似乎不再嫌棄茶葉的不入流,皺著眉頭喝了一口,潤潤嗓子,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有談下去的打算。放下茶碗,盛恩頤繼續問:「那麼中國通商銀行呢?」
「成立之初就500萬的本金,在國內銀行之中已經是首屈一指的大銀行了。重要的股東,更是在商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朱葆三、劉學詢、葉澄衷、楊文駿、施則敬都是大有影響力的強勢人物。沒有了盛老爺子,盛家在銀行中的話語權就不多了吧?」
這些道理很簡單,銀行的股東,大部分都是盛宣懷的老朋友,他們怎麼可能受制於年輕而且生活還不太檢點的盛恩頤?
王學謙的回答,如果滿分是五分的話,盛恩頤不介意給王學謙一個最高分。可見對方是一個聰明人,正是因為聰明人,這才讓盛恩頤不解,問道:「王兄,既然你能夠看出盛某在其中的尷尬地位。就更應該知道,在漢冶萍中,盛某是連一句話都說不上的。即便漢冶萍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塊肥肉,但是你該該知道,只要日本人在其中攪局,誰也不敢動。」
王學謙顯得非常真誠的笑道:「所以我只不過是打聽消息而已。」
近乎無賴的回答,顯然不會讓盛恩頤滿意,只能苦笑道:「王兄,你沒有說實話?」
王學謙似乎很認真的想了想,表情有些迷茫,要是盛恩頤想從王學謙的眼神之中看出對方的心思,可就找錯人了。不過王學謙也有說辭,反而笑道:「實話很簡單。」
「洗耳恭聽。」盛恩頤動容道。
王學謙笑道:「其實機會就在眼前,盛兄找小弟來,肯定是有辦法的。」
也不知道盛恩頤是被王學謙無賴的做法,氣的無言以對,還是一時想不出來,王學謙到底是有什麼底氣,敢窺視民國最大的聯合企業——漢冶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