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顧竹軒氣得用力一掌拍在躺椅上,臉上怒氣籠罩,但看上去卻沒什麼威儀,反而有些滑稽和可笑。
這都是在澡堂的緣故,早年的艱難生活已經在顧竹軒的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反而在人過中年之後,身上漸漸的臃腫起來,說是心寬體胖也行,是歲月無情也罷。
總之,除了顧竹軒的那張臉,還能給人一種威懾之外,一旦袒露一身的肥膘,很難讓人想起來,這位還是蘇北大香頭。
「大哥,您別生氣,雖說芮慶榮帶著人來,把茶樓封鎖的嚴嚴實實,不過我離開的時候,似乎看出來,他應該也是再等人。」青幫的門徒,大部分都是在街頭討生活,一雙眼睛往人上下瞥上那麼一兩眼,就能看出對方的心裡所想,也不是什麼難事。
顧竹軒心中一驚,芮慶榮的對於顧竹軒來說,已經就不太好對付。
雖然比手下,芮慶榮估計也比不上顧竹軒人多勢眾。但真要在街頭爭奪地盤,顧竹軒肯定會失敗。因為他對於芮慶榮來說,不過是一個赤腳的窮人。
顧竹軒組建不起一支像樣的武裝,手上連槍都沒幾把。
雖說,街頭爭鬥,武器說明不了問題,但像顧竹軒這樣的身份,總會有一兩個重要的據點,比方說德勝茶樓、天蟾大舞台。要是雙方開展,這些重要的據點都人拔了,猶如梁軍對陣,自己的帥旗竟然出現在敵人的軍營中一樣,削弱士氣。
可顧竹軒也納悶了,在上海灘,能讓芮慶榮打馬前卒的,還能有誰?
以前,黃金榮有這個影響力,杜月笙要是加上面子。也能說動他。
但現如今,芮慶榮也是一方大佬,而且隱隱有當年青皮張嘯天的實力。到了芮慶榮這個地位,已經不可能像個小癟三一樣。被人呼來喝去。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手下數百人的利益,馬虎不得。
除非……?
顧竹軒想到這裡,猛的打了一個哆嗦,他也明白整個事件都好像不受他的控制,這才感覺到事態嚴重了,更要命的是,他還是鬧不清楚,到底那個不開眼的混蛋,招惹了芮慶榮背後的大佬?
顧竹軒雖然不清楚。芮慶榮身後站著的是誰,但聽說此人在租界裡雖然很少露面,但是整個上海租界,從英國人、美國人、法國人的公使,都要給他面子。
這樣的人。已經不是顧竹軒能夠接觸到的層次了,就算是黃金榮出面,也要看對方的興致,根本就不怕得罪上海灘的十萬青幫子弟。
顧竹軒騰的一下站起來:「快把老子的衣服找來,馬上去德勝茶樓。」
「大哥,不能去啊!」
「是啊,對方是何來意都不知道。要是萬一對大哥不利,可讓我們上千弟兄怎麼辦?」
……
顧竹軒的手下團團圍住了他,苦口婆心的想要勸住顧竹軒,不要孤身犯險。
畢竟是當了十多年的老大,顧竹軒深知,在上海灘。如果要是他怕了,龜縮起來,那麼整個『蘇北幫』都要淪為被解散的命運。當年的沈杏山,地位甚至超過黃金榮,作為公共租界的華人總探長。卻因為謹小慎微的一再忍耐,最後只能遠走山東。
想到這裡,顧竹軒冷哼道:「你們以為我不出面,就能躲得過?」
確實如此,真要有大人物針對他,顧竹軒也明白,他在上海灘的好日子將過到頭了。
可是,連他也納悶,他到底得罪誰了?想來想去,沒有想到過,他能得罪到誰?雖然從平日之中,他能夠感受到從『鈞培裡』傳來的擔憂,但黃金榮也沒有在任何場合表示過,要壓制他的意思。
如果這個找事的人,地位比黃金榮都要高,顧竹軒也納悶,他是否有這個資格去惹怒對方?
手下,打手,呼啦啦,一下子湧出了十來個人,把顧竹軒團團的包圍在中間。反倒是顧竹軒的臉上的怒氣已經下去了,臉上顯得非常平靜:「不用擔心,可能是用我們的地盤來喝『講和茶』的。」
雖說,這話連顧竹軒都不相信,因為上海灘上喝『講和茶』的地方多了去了,他的德勝茶樓也不過是在閘北稍微有點出名而已。對於整個大上海來說,根本排不上號。
再走過兩個街區,最多不行五分鐘,顧竹軒等人就要進入德勝茶樓所在的街道。
正當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自己更加平靜一些的時候,從街頭的一處小鋪子裡,衝出來一個人。身上穿著灰突突的粗布一副,噗通一下,就跪倒在顧竹軒的面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道:「大哥,我給您惹麻煩了!」
「就你?」
顧竹軒的目光往跪在地上的人看去,仔細打量,還真正有點印象,似乎是他車行裡面的一個小頭目。
和其他的黃包車行不同,顧竹軒因為是青幫的頭目,當年為了招攬人手,擴充實力。用濫竽充數的辦法,將他車行的黃包車的車伕,都招攬成了手下門徒。而這些車伕,大部分都是剛剛從蘇北老家,來上海灘討生活,衣食無著的窮苦人。
這麼多年了,這已經是成了『蘇北幫』的一種傳統,當然『蘇北幫』是說的好聽了。
在上海灘,知道顧竹軒的一些人,可不會這麼稱呼這位青幫頭目,背地裡都是用『苦力幫』來調侃顧竹軒手下都是賣苦力的蘇北人。
哈哈……哈哈……
說起來,這世道,天塌下來,個子高的頂著。錢乙,只是一個不入流的黃包車伕,這樣的小人物,怎麼可能惹下這滔天的禍事?
顧竹軒甚至在心裡忍不住自嘲,就是想他這樣的,別以為平日裡呼朋喚友,出門都是前呼後擁的,讓人好不羨慕,可在大人物的眼中,不過是一個小角色。自嘲,就像他這樣的小人物,跳起來,能打到大人物的膝蓋嗎?
顧竹軒是『大難臨頭』,已經不想再為手下的愚蠢而生氣,但是他的手下得力助手,還有幾個打手卻大怒,站在他身邊的一個手下,氣的把錢乙一腳踹翻在地上,大怒道:「錢乙,就你,也不去照鏡子看看,還能惹下這等的禍事?」
光天化日之下,街頭的房頂上,連機槍都架起來了,是一個小小的車伕能惹下的禍事嗎?
顧竹軒似乎看上去沒有生氣的跡象,反而沉聲道:「你們不要為難他,也算他倒霉,帶著他一起去看看。」
在路上,簡短訴說,顧竹軒算是鬧明白了,錢乙的事。
就是閘北火車站,一個客人打了車行的同伴,他們幾個氣不過,把人扣了下來。就這麼大一點事,要是對方是大人物,能沒有汽車的接送?要是對方是有身份的人,還能和黃包車的車伕糾纏不清?
可能是想的太複雜了,顧竹軒的耳畔也有些嗡嗡的雜音,腦仁不住的有些刺痛。
快要靠近德勝茶館的路口,顧竹軒就感受到了一種烏雲壓城的緊迫感覺,讓人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有些喘不上氣來。
不過讓他吃驚的是,有幾個看上去還算眼熟的傢伙,也都垂頭喪氣的蹲在牆角邊上,那種可憐巴巴的眼神,讓顧竹軒想起來了街頭的流浪狗,被主人拋棄之後,夾著尾巴的緊張勁,低眉順眼的深怕惹怒了來往的行人。
「兄弟們,打起精神來……」
聽到這句話,連心事重重的顧竹軒都想要笑出聲來,扭頭看去,見周傳根,一本正經的對那些蹲在一邊的手下鼓勁。
看到周傳根,讓顧竹軒一下子愣住了。
上海灘或許不知道周傳根這一號人物,但是說起『太倉阿根』,在倒上混的人,都是有些耳聞的。就是因為這個人是芮慶榮身邊的謀士,可以說,是芮慶榮手下的二號人物。
「周兄,你這是?」
顧竹軒緊走兩步,卻不曾想到被人攔住,身上不由的散發出一身江湖草莽的彪悍之氣。可定睛這麼一看,他頓時愣住了。
洋人?
沒錯,荷槍實彈的洋人。
不過即便是洋人,周傳根也不至於像是一個街頭混跡的小嘍囉一樣,低頭哈腰的在街面上丟青幫的臉面吧?
反倒是周傳根苦笑的一咧嘴,眼神偷偷的看了一眼,拿著一把椅子,坐在德勝茶樓門口的芮慶榮,相比周傳根,芮慶榮的待遇算是好了一些,至少有了一把椅子,可門房的尷尬位置,讓芮慶榮都不敢見到顧竹軒,老遠就打招呼。
這下,顧竹軒卻全明白了,低頭對身邊的人喝道:「你們最近有沒有綁了洋人?」
在他看來,也只有綁架洋人,才會讓租界裡的洋人大老爺們,如臨大敵般的觸動軍隊。可眼前的洋人,可不是軍隊,別有來歷。
正當顧竹軒驚慌失措之餘,手下的人卻開始不滿起來,因為對方竟然要求搜身。
堂堂『蘇北苦力幫』的老大,顧竹軒哪裡受過這個氣啊?
可沒想到周傳根死死的拉住了顧竹軒的手臂,低聲告誡道:「顧兄,別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