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都當奶奶的陳玉舒,像是飛出牢籠的金絲雀,清脆的喉嚨裡,飛出一個個並不連貫的音符。但王學謙的心中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反而像是災難來臨之前的心神不寧。
在朱子興來竄門,他似乎也不太自信,王學謙竟然給他房價了。喜歡玩的人,其實憑借空氣中的氣味,就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就像是朱子興。
他抵達杭州才一個晚上,似乎找到了這個城市與眾不同的地方,比方說和上海截然不同的戲劇。
看戲,是這個時代所有人的愛好。
但是台上的戲子,一個個都是掐的出水的女人的話,就讓他不由的心動起來。他決定在杭州城耽擱一兩日,正想著探聽一下王學謙的虛實,是否真的放他去上海,這才決定請他去看看戲,在中間再試探一二。
進張園的時候,朱子興也感覺挺奇怪的,院子的僕人,傭人,有的是一臉的興奮,興高采烈的樣子。而有人卻哭喪著臉,似乎不久之後就是世界末日。
當他看到張園的主人,這才發現,原來僕人們的情緒,都是來源於眼前兩位。
陳玉舒眉開眼笑,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而王學謙卻擺出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
猜不出這個家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朱子興的神經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這份不安竟然是針對他的。
當女主人陳玉舒的美眸,瞬間在朱子興的身上定格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在草原上覓食的兔子,在毫不知覺的情況下,被天上的蒼鷹頂住了,在預感危險的那一刻,已經無處遁形了。
朱子興討好的對陳玉舒擠眉弄眼的笑道:「伯母……」
「朱老三?」
陳玉舒紅唇一啟,立刻認出來了是朱葆三家的三小子。這還是她沒有見過朱子興本人,僅僅靠著周圍的人的描述,才認出來的。
朱子興嘴角發苦,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被大奶奶給盯上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再說了,他用眼睛的餘光瞄了一眼陳玉舒,朱唇玉頸,說不出的高貴典雅。
乍一看之下,陳玉舒看起來比他的姐姐都年輕,可他卻清醒的知道,這位可要比他大了近二十歲。
他心裡面倒是生不出哪怕一絲一點的褻瀆之情,反倒是脖子發緊,後背有種涼颼颼的緊張。
在無形的壓力之下。他竟然想要開溜了。
「你來找小謙?」
小謙?朱子興面部僵硬,愣了一會兒,王學謙給他的壓力已經不小了,加上更加妖孽的老娘,更是讓他緊張不少。開始還不明白。小謙是指的誰,等到明白,原來是王學謙的小名,心頭不由的鬆弛了不少。
「伯母,我和小謙是朋友。」
朱子興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在邊上緊張不已,還一個勁給他打眼色的王學謙,心裡頓時樂開了花。想不到。你王學謙也有求我的時候?
「朋友?不見得吧?」
陳玉舒的口氣聽著像是懷疑,實則是全然不相信的否定。就憑借朱子興在上海灘的臭名聲,哪裡配和王學謙做朋友?當娘的,肯定是對兒子有著偏執的袒護,再說了,朱子興名聲太臭。也怨不得別人看輕他。
反倒是朱子興耷拉腦袋不敢接茬,此時此刻,他也感覺到,來張園完全是一個錯誤。
誰讓他在人家的眼前不受待見呢?
「說吧,蠱惑我兒子去哪兒玩?」
朱子興的心一下子涼透了。要不是老爺子朱葆三接二連三的不斷給他壓力,讓他要和王學謙搞好關係。在外面,都有人傳言,他朱三爺都快成了王學謙的小跟班了。
再說,他自問,還沒有能力蠱惑得了王學謙的。反倒是他,處處被動,說王學謙蠱惑他倒是有可能,而朱子興絕對沒有這個能力。「嬸子說笑了,我是來請子高去聽戲的,紹興戲,樓台會。」
「看戲是假的吧?」
陳玉舒每一句話,都像是敲打在了朱子興想要極力隱瞞的地方,而他卻無法反駁。
「就是欣賞一下……藝術,對了國粹。」
朱子興正在為自己的機智慶幸不已,民國的時候,國粹的傳播對於國人來說,是非常熱衷的。尤其是代表數千年文化的文物,還有集戲劇大成的京劇,都一門心思想著要走出國門。
不過越劇,作為地方戲,名聲並不顯赫。
倒是越劇班子中,美女如雲,幾乎整個戲班子都是溫婉如水的越女組成的,吸引了不少像朱子興這樣的豪門大少。
不過,他可不是真的去聽戲的,而是去看人的。
「民國七年,燕京政府出了一份檔,說要振興國粹,不過我很好奇,你知道什麼是國粹嗎?」
朱子興只不過隨口一說,他哪裡知道國粹還有門類之說?
陳玉舒沒打算給朱子興解釋的機會,突然臉色一板,黛眉一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子裡的那些齷齪勾當我不知道……」頓了頓,陳玉舒繼續說:「我可管教不了你,這是你朱家的事,但是我可警告你,別帶壞我們家的小謙。我們家的小謙,博學多長,學貫中西,溫良恭謙……」誇自己家的孩子,幾乎每個家長都是不遺餘力的,陳玉舒也不能免俗。不過說的太好,連邊上的王學謙聽得滿臉通紅,忍不住懷疑:「我這的有這麼好嗎?」
帶壞王學謙?
朱子興聽到這句話,頓時石化了。
原先,他聽自己家裡的老爺子,對著盛恩頤說這樣的話,多少還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至少他能夠得到不少安慰,他還是一個有志青年的樣子。當時的盛恩頤就被朱葆三數落的一文不值,當然,就朱葆三的脾氣,一邊數落盛恩頤,也沒捎帶著罵上自己家的兒子。可陳玉舒的口中,王學謙簡直就是完美無瑕的典範。而作為狐朋狗友的朱子興,就淪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可問題是,即便是換一個人,兩人相比較的話。王學謙注定是要被捧上天的,而朱子興注定是醜角。
可忽然間,這黑鍋落在了自己的頭上,朱子興也有些受不了。
離開張園的時候,他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難不成自己的名聲真臭不可聞,已經到了人見人恨,狗見狗嫌的地步?
在王學謙抵達杭州的第二天,盧永祥也得到了消息。
相比浙江的混亂局面,盧永祥似乎已經做出了決斷。對於像他這樣一個性格有點猶豫的一方大員。做出這個決定真不太容易。可是對他來說,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曾經有一段時間,盧永祥也有過這樣那樣的猶豫,甚至還異想天開的研究過投靠直系軍閥的想法。南方是皖系的根基,在安徽的軍政被直系軍隊控制之後。對於盧永祥來說。他想要在夾縫中求生存已經是非常艱難了。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李厚基能夠互成犄角之勢,可李厚基是多會經營的一個人啊!他會做出力不討好的事?
投靠英國人,或者美國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英國人已經看中直系的曹錕,就盧永祥手上的實力,英國人還真的看不上。
隨著福建督軍李厚基出人意料的開始可在仙霞關的周鳳岐開始聯繫,盧永祥也是如坐針氈。在面對木料的陸翰的時候。也時不時的歎氣:「時不我待啊!」
「大帥,要保住浙江的基業,恐怕……」
盧永祥擺擺手道:「周鳳岐不可信,夏超也開始頻繁的和南面的李厚基聯繫,加上張載陽也不是他信任的人。一時間,浙江的局勢。有種四面楚歌的危境。再不做決斷,時局危難,我浙軍首當其衝。」
陸翰也明白,擺在盧永祥面前的兩個選擇。
一是,戡亂。用浙江地方軍。第一師,第二師,去和夏超和周鳳岐鬥,來個兩敗俱傷。只不過,手握重兵的張載陽會聽他話嗎?
二是,北上。依靠盧永祥前期在江蘇軍中埋下的釘子,乘著齊夑元立足未穩之勢,乘機拿下蘇錫常,緊逼南京。將齊夑元趕到江北,將來是否能夠拿下整個江蘇,還不好說。但總好過將來被蠶食的命運。
「大帥是打算戡亂!」陸翰也有點壞,明知道盧永祥沒有這個意思,還要誘導他。其實站在陸翰的位置上,他倒是希望盧永祥是一個果斷的軍人,能夠轟轟烈烈的悲壯一回。
可是盧永祥的性子,太要不得了。
果然,盧永祥拿著蓋碗的手,冷不丁的抖了一下,好在茶水沒有灑落一地:「你呀,明知道戡亂只能是把為兄逼出浙江,這可不是一個萬全之策。」
萬全之策,在軍閥混戰的時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這年頭,拼的是誰人多,槍多,錢多。老祖宗的那套謀定而後動的謀略,早就該換換了。
「報告——上海急電。」
盧永祥拿到電文的那一刻,還有點奇怪,上海能發生什麼大事?
可掃了一眼電文,他的眼睛頓時被電文的內容吸引住了,手不由的抖動起來,嘴角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對他來說,浙軍出兵需要一個名義。
而這份及時送來的電文,確實給了他一個不錯的借口。
這讓幾乎是半蹲在太師椅上的陸翰等的有點吃力,伸長脖子,就是看不到電文上的內容。
在他看來,浙軍現在是兵強馬壯,吞下半個江蘇,並不難。難的是,將來是否會受到直系的反撲。這也是盧永祥左顧右盼的原因,可憑借他敏銳的嗅覺,陸翰似乎聞到了可乘之機的味道。
在盧永祥將電文遞給陸翰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的看到電文上對盧永祥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大帥!吳佩孚北上,燕京看來要有一場大動作?」
盧永祥心情大好,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過就是解散議會而已。」
陸翰的語氣帶著一種激動的顫音,而向來給人一種穩重的文人味道蕩然無存。
盧永祥含笑點點頭,道:「替我安排一下,我要宴請王學謙。」
陸翰頓時傻了,按照盧永祥眼下的實力,陳樂山,臧致平、楊化昭,三個師的兵力,其中陳樂山在湖州,能夠牽制宜興等地的江蘇兵力,而靠著兩個師的兵力,加上何豐林的混成旅,以雷霆之勢,一舉拿下蘇錫常,將江蘇的主力北洋第三師一口吃掉,根本就不難。一舉拿下蘇錫常之後,再談判,不管是和燕京談,還是和王學謙代表的美國人談,將獲得的利益多得多。
眼下談判,只能是撿到了芝麻,丟掉了西瓜。
加上陳樂山的部隊,已經部分換裝,戰鬥力驚人,只要突破宜興防線,蘇錫常觸手可得。可盧永祥卻還一門心思的想著要增加更多的籌碼,這讓陸翰多少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