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有第一次的時候,面對一場無法預見,可能在他一生中都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事件,王學謙表面上顯出出奇的平靜,但在心裡卻起了驚濤駭浪。яя
變革,必然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
利益不大,多半也就爭論一下,爭論不下才會想著動手。
可一旦利益,已經觸動到了一部分人的特權,鐵與血的較量,就在所難免。20世紀初期的浙江,去上海經商的人,不少都進入了上流社會,甚至獲得了舉足輕重的地位。而正是這些人,最清楚財富的來源並不是固有的文化,制度,還有那些在鄉間無法撼動的鄉紳特權。
而是打破的規則,讓一個本來就一無所有的人,通過智慧和勤勞,獲得讓人想都不敢想的財富。
但是這種情況,只有在打破了原來的遊戲規則,才會獲得。
鄉紳的存在,讓大部分農村人口,被固定在了永遠也勞作不玩的土地,永遠也換不清的債務,永遠也沒有希望的明天。
這一點,甚至連朱葆三、虞洽卿從鄉間走出來的資本家,讀者《三字經》、《弟子規》獲得啟蒙教育的老派人都不否認,沒有創造的神奇魔力,寧波的未來不可能是一個新的上海,而是民國多了一個軍閥zhengfu。
說白了,讓有能力的人,看到希望;讓本分的人,獲得安定。
而這一切,都需要打破原來的鄉紳制度。千百年來,鄉紳這個階層說白了,思考著貪心來維護地方的統治權。比方說農戶需要應急。就不得不借貸,有些鄉紳開的當鋪,放高利貸的管家,都指著農戶們倒霉,好發財。
當然也有人想著為地方的安定,幫人不圖報答。
後者的可能性,很小。但前者的貪心。幾乎十個鄉紳,九個都是這副心思。
這樣一來,農戶因為捆綁在土地上。鄉間,城市需要的勞動力,就無法保證。而沒有勞動力,城市建設就會成為一句空話。等等問題。
王學謙在心裡頭都一一想過。唯一的辦法,就是從鄉紳的手中,拿走那部分屬於千百年來,他們世代繼承的權利。讓權利重新分配。但鄉紳會答應嗎?
不答應,那麼就要鬧,甚至往死裡鬧,想著把朱葆三,虞洽卿。甚至余姚王家都趕出去。乘著英國人的軍艦在甬江口停泊,不管英國人處於什麼目的。寧波城裡的人是慌了,機會也就來了。組織起來是棘手一些,但對於鄉紳來說,保住原來祖祖輩輩的制度,才是最重要的。
結合起來,就一句話,寧波城要想玩上海灘的規則,想都不要想。
本質的原因,就是一旦寧波換成了上海灘的一套制度,那麼寧波原來的鄉紳,就沒有幾家人能夠和在上海灘發了大財的銀行家相抗衡。
對這些,王學謙也想到了,但卻沒有一個穩妥的解決辦法。比方說葉家,短短的二十年時間,在上海灘先是成為五金大王,然後涉足貿易,金融行業,積累了800萬兩白銀。
但如果是浙江鄉間的財主,也全浙江也只有南潯的劉家和張家,胡雪巖也能算一個,但胡家也已經破敗了,當年的財大氣粗,除了在杭州城的那所大宅子,幾次易主之外,誰還知道當年的紅頂商人?
反對的人很多,或許有慈溪劉家,奉化夏家等等
其實,當寧波城裡的火放出來,這場爭鬥已經是一場血濺五步的生死較量。可在王學謙的心裡,還是在猶豫,這可不是死一兩個人,而是成百上千的人,將要為這場還沒有開始的革命而流血。雖然這些人本不值得同情,但流血是必然的,還都是鄉里鄉親的。
帶著這種複雜的心情,王學謙沉默不語,走上了他的汽車。拉上窗簾的汽車車窗,不停的抖動著,發出像是奔馬打響鼻的動靜,『禿嚕嚕』的響著,急促。
懲辦首惡?
還是血流成河?
這或許就存在於他的一念之間,當他發現自己如此難以下決定的時候,眉頭皺的更緊了起來。鍾文豹在後視鏡裡看到他老闆如此擔憂,反而心情輕鬆的說:「先生,這算個啥?這些人作死,派軍隊滅了他們,省力的很。我打個說了,雖然只有一千來人,但是手裡頭有槍啊!用機槍攔在路上,誰不服,就突突誰……」
「混賬東西,這不過是因為理念不同,還不到你死我會的地步……」
王學謙瞪眼罵了一句,心像是被一股麻繩勒緊了似的,毛乎乎的,連喘息的力氣都似乎在他的身體裡一點點被剝離。
穿過一片樹林,走大路,只有不到一里多地,就能夠進入寧波城。
就像是心臟被提起來了一樣,都卡在了嗓子眼上了,一個勁的告誡自己,不能再猶豫,他將來時要做大事的人,絕對不能讓一個沿海小城市的刁民給困住了。
可趕在他的立場上,想要說服,確實非常苦難。
不行!
一定要下決定。
即便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也要比猶豫不決要好的多。
……
正當他咬著牙,閉著眼睛,咬牙宣佈一個或許對他來說,是生命中最大污點的決定的時候,汽車突然在大路上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刺耳剎車聲。
「怎麼回事?」王學謙趴在座椅上,一副人仰馬翻的尷尬勁頭。
「是大管家,他來這裡幹什麼?」
正當鍾文豹在納悶的時候,王福安小跑著,來到了汽車的邊上,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拉開車門就對王學謙說道:「大少爺,可等著你了。老爺讓人發話了。讓您哪兒都不要去,西城邊上的蓮花莊,距離城門不到兩里。家裡人都去哪兒了。」
「蓮花莊?這不是胡鬧嗎?城裡都亂成這樣了,他怎麼去莊子裡避難了。」
王福安跨上汽車,關上門,歪著上半身,擰著身體對王學謙解釋道:「不光老爺,還有朱老爺,虞老闆。葉家,在城裡人都往城外躲了,二十多家人。可不光王家。」
「怎麼回事?」王學謙忽然心中一種不好的念頭,急切道。
王福安可不敢亂說,因為這些話,即便是親信人。王鴻榮也不會。更沒有這個義務給一個管家解釋。王福安都知道的,多半是猜測的,這麼多人,其實誰家不養一些保鏢,護衛隊什麼的,配上快搶,也有一定的戰鬥力。
即便城裡真亂起來,也不見得會危及到他們的宅院。
可二十多家人。也就是將來寧波市未來的實權派,卻不約而同的在一次碰面之後。相繼離開成立,去了鄉下。這本來就值得人懷疑,讓王學謙更擔心的是,種種跡象表明,這似乎是一場有預謀的陰謀,似乎正在等待著對手的進攻。
想到這裡,他才慌亂起來。
「軍隊呢?軍隊在哪裡?」
「溫將軍已經把四個排的兵力,控制住了三個城門,城樓上和門洞子裡都安排了機槍,把南城已經預留下來了,但是在黃泥崗子安排了一個連的兵力,這是走水路的必經之路。」
直到這一刻,王學謙才明白,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溫應星的手中還捏著近500的兵力,讓他緊張的是,這些軍隊是進城圍剿,還是故意觀望……
「溫應星在哪裡?」
「溫將軍把指揮部就按在蓮花莊,老爺正在說服他……」
王福安這才知道,自己多嘴了,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干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王學謙心中暗道,不好,急道:「福安叔,你帶路,馬上去蓮花莊。」
正當王學謙心急火燎的想要阻止這場屠殺的時候,在甬江上,『香濃號』巡洋艦上的英國總領事,從船艙裡爬出來跑到甲板上,然後動作遲緩的像是一隻蝸牛似的,慢慢的爬上塔台。
沒想到,腦袋剛出現在塔台的指揮室,傑米遜爵士就氣不打一處來。
手中激動的揮動著剛剛接受到的電台的電報,電報的來源地是距離寧波千里之遙遠的燕京。剛剛送走在他面前強烈抗議的民國外交部官員,埃斯頓爵士就臉色陰沉的發了一份措辭嚴厲的電報給他的不下,傑米遜爵士。
他就搞不懂,為什麼一次正常的外交往來,會演變成為一場戰爭?
更讓他納悶的是,不久之前還在不停抗議,並試圖用電報聯繫的寧波方面,似乎一下子消失了,與世隔絕了,甚至從這個星球上被抹去了一般。什麼消息都沒有了。
埃斯頓爵士並不擔心,大英帝國會和民國發生戰爭。
但也要為點什麼,總不能不聲不響的,就讓巡洋艦靠近一個浙江南部的城市,然後對平民發動炮擊吧?
總得為點什麼?
比方說,在寧波城出現了英國巡洋艦上士兵的屍體,當然為了逼真,可以讓一個不重要的倒霉蛋,穿上水兵的衣服,然後……
這樣就變得理直氣壯起來了,可傑米遜的行為讓他非常被動。因為作為英國在民國的最高代表,埃斯頓爵士發現,他好像被蒙在鼓裡了?
而傑米遜就感覺更加願望了,暴怒的在塔台上吼叫著:「你們誰能告訴我,為什麼『香濃號』巡洋艦已經被認定了在發動一場戰爭。」
作為巡洋艦的艦長,斯密斯不解的抬頭穿過塔台的玻璃護欄,看著主炮上掛著卷揚機,就是為讓船身避免進一步傾斜,迷惑道:「可我們不過是擱淺了啊!」
「所以,必須解釋清楚,我……哦,不,是你,去解釋清楚,這不過是一次航海事故,無關戰爭!」
斯密斯中校聽到這個命令頓時猶豫起來,讓他這個高傲的大英帝國巡洋艦的艦長,去向那些卑微的東方人自揭其短,他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