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總能走在錯誤的道路上,死不悔改。不得不說,盧筱嘉活的確實很不容易。
因為這條道路,是非常辛苦的,有時候會付出血和淚的代價。當然挨罵是常有的事情。
在外人的眼中,盧永祥並不算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反叛角色,反而有時候會露出一絲難得的清廉公正的跡象,比方說,他的族人作奸犯科了,被他懲辦,就是槍斃也有過。
可要是兒子犯錯,就完全不是另外一回事了。
總不能把兒子也斃了吧?
盧永祥氣急敗壞的跺著大步,在花廳裡急的團團轉,而盧筱嘉卻耷拉著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眼珠子滴流亂轉,他倒是看不到老爹的反應,卻偷偷看著段宏業的表情,把活生生的一個人當成一面鏡子。
「逆子,你除了給老子惹禍,就不能學點好!」
「父親,兒子以為,我沒錯。」
「你……我……」
盧永祥見混蛋兒子還敢頂嘴,頓時氣的耳鼻生煙,舉起的手掌在半空中揚了揚,看著盧筱嘉梗著脖子,毫不畏懼的樣子,終於還是歎氣放了下來。
「你呀,什麼都不懂。」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盧永祥怒其不爭的看著兒子,多少年過去了,他這個兒子就是沒一點長進。可虎毒不食子,再大的怨氣,打幾下罷了,還能怎麼著?
落寞的眼神,有氣無力的歎息,就像是一根刺,紮在盧筱嘉的心頭。,這一刻,他再也無法壓抑心頭的怒火,對王學謙的恨意,讓他簡直感覺被困在了一個熱火鍛燒的火爐之中,氣憤道:「背信棄義的是他王學謙,我不過是去罵他幾句。難道也錯了。孩兒原本以為,像王學謙這樣的人,是斷然不會糊弄人的,可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敢單方面撕毀協議。」
「協議?你知道有什麼協議,白紙黑字上寫的東西,都是無關緊要的。也不知道何豐林這混蛋到底給你灌了什麼**湯,你這麼幫著他。」
「姨夫不過是想要一個團的裝備而已。」盧筱嘉一開口,把何豐林給賣了,這才想起來。何豐林當著他的面。一再囑咐。讓他不要說出來的。
盧永祥見兒子悔不知改的樣子,眼神中流露出失望之極的無奈,發現邊上站著的段宏業一臉的尷尬,這是盧家的家務事。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見盧永祥看著他,段宏業回神恭敬道:「盧叔我先回去了。」
「你先別走。」
出人意料的是盧永祥叫住了段宏業,並用手指指著盧筱嘉那張倔強的臉,語氣不容置疑道:「宏業,你比小嘉大幾歲,你來說,到底是誰錯了?」
盧筱嘉之所以死不認賬,是因為他自己做的沒錯。
要是真做錯了。他認錯也沒什麼,反正他這輩子,總是走在錯誤的道路上,真要是一副死不悔改的德行,估計盧永祥也不會允許他這個兒子出門。
但這一次。真的說不準,到底是誰對誰錯。
段宏業猶豫了一陣,表情為難之極,卻像是一副思考後不得其解的樣子,抱歉的笑一笑,這開口:「我沒看出……」
「你呀,是在怕我?」
「盧叔,您想多了,那有的事。」
段宏業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收起來,表情有些僵硬的回答,但盧永祥卻不準備放過他,反而語氣一冷:「你以為,北直隸的失敗之後,段總長就要靠邊站了。我們之間的地位將顛倒過來,是嗎?」
這可是誅心的話,段宏業怎麼敢這麼想,可實際上,他不得不這麼想。
涿州的大潰敗,把皖系軍閥最後一點家底都送上了前線。邊防軍,定**,一旦都覆滅之後。對於皖系來說,最後留下的也只能是遠在浙江的盧永祥,和他的新浙軍。
但盧永祥一直以來都是聽調不聽宣,成為中流砥柱之後,是否會反客為主,取代段祺瑞成為皖系的新統治者,都說不好。在這種情況下,段宏業怎麼還敢擺出一副大公子的派頭,在督軍府耀武揚威的耍脾氣,夾著尾巴做人,才是王道。
可盧永祥根本就沒有讓段宏業離開的打算,冷著臉,表情肅穆道:「宏業,我現在說的話,今後將不會改變。如果違背,將受萬箭穿死之苦!」
「盧叔,萬萬不可開這種玩笑!」
「誰和你開玩笑了。」盧永祥頗為不悅的雙眼瞪著段宏業,從軍三十年,他雖然這輩子沒有打過屍山血海的苦戰,但是長久在兵營中養成的彪悍之氣,卻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蕭殺的氣息,在三個人中間瀰漫,段宏業甚至心驚,下一刻,盧永祥是否會拔刀在手?
「宏業,我和你父親相交20多年,沒有什麼不能說的。盧某粗鄙,只能在軍中混跡,而你父親大才,胸中有溝壑,不是我等草莽之人能比擬的。」
「叔父言重了。」
「聽我說下去。」盧永祥似乎根本就沒打算停下來,反而繼續說:「我等以段兄為首,並非其他原因,而是實在不如。不管今後如何,盧某再次起誓,自始至終將以段祺瑞為首是瞻,不離不棄。」
「叔父大義,小子……」
段宏業的感動多少是有些裝出來的,可惜他擠不出幾滴眼淚,不然就更應景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喉嚨間有些哽咽,想不到父親竟然有這麼強大的魅力。可惜,他的志向不在從政,對於軍隊更是避而遠之。
盧永祥揮手打斷了段宏業的感慨,氣勢洶洶的說:「所以,宏業,你我兩家雖然是世交,但是不分彼此,而我輩軍人,更是喜歡直來直去,錯了,大可直接說出來,不用顧忌個人的面子。當然,你也有這個權利。當面指出我的錯處。」
「這個?」
「說!」
段宏業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盧永祥,他也怕這老傢伙糊弄自己,但是見盧永祥面色凝重,根本就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這才無奈道:「小嘉,其實叔父也有他的難處,而王學謙一也沒錯。」
「他怎麼可能沒錯,言而無信……」盧筱嘉不服道。
「混賬,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盧永祥大聲責罵。
見盧筱嘉不服氣的張了張嘴,段宏業也知道。有些話必須要說透了。要不是他也覺得王學謙的做法。天經地義,按照平時的脾氣,早就幫著盧筱嘉說話了,也不用在王公館。陪著小心,練練對王學謙說抱歉的話。
「其實叔父大概也知道,當年周鳳岐在寧波鬧**,沒有成功。原因就是他根本就沒有財團的支持。或者說,寧紹財團早就看出來,周鳳岐的野心。他不過是想要把寧紹財團拉下水,成為他政治博弈的籌碼,商人都是精明的,哪會看不出周鳳岐的小心思。」
停頓了一下。段宏業偷偷看了一眼盧永祥,見其暗暗頷首,這才心頭稍微鬆了一口氣,繼續說:「而這次寧波設市,卻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商團希望控制寧波。或許有商業的目的在裡面,王學謙更是舉債建造滬杭甬鐵路南段,加上港口海運,顯然是準備打造一個新城市,聚集更大的能量,但這些我們都阻止不了。因為叔父不得不仰仗寧紹財團,才能苦苦維持浙江的統治。」
「我就知道,商人都是靠不住的。」盧筱嘉氣咻咻的道。
段宏業卻說:「小嘉,其實你也錯了。失信於人的不是王學謙,而是……叔父。」
「怎麼可能是我爹!」盧筱嘉驚叫道。
但盧永祥大的回答,卻讓他變得啞口無言,「沒錯,是我。對於這場交易來說,王學謙要的並不是寧波市的控制權。其實對於寧紹財團來說,只要他們願意,在短時間內,就能將整個寧波以及周邊的官員都換一茬,鎮軍使,也就成了光桿司令。」
「怎麼可能這樣?」
盧筱嘉一直引以為傲的身份,全部的特權都是來源於盧永祥,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盧永祥的在浙江的權勢,只不過源於財團不想推翻他而已。這讓他一直因為上海灘的報紙,將他列為『民國四公子』,而沾沾自喜,原來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可他不理解的是,為什麼盧永祥說他失信於人了?
「可是,這也不能說你失信於人啊!」
「不,責任確實在我。」盧永祥眼神中透出一種欣賞的味道,王學謙是看到過最獨特的一個人,每一個安排,看似不經意,但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之所以,他會支持我兵進江蘇,在他看來,我麾下的三個師的軍隊,如果太靠近富春江一線,對他來說是一個莫大的威脅。而一旦江浙戰爭打起來,寧波就能夠至少獲得一年左右的安定期。這段時間,足夠他們用財力打造出一直擁有一定戰鬥力的軍隊。這才是他的目的,可我因為吳佩孚的突然出現,而放棄了進攻齊夑元的打算,可以說,失信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盧筱嘉吃驚的看著盧永祥,和王學謙簽訂協議的時候,他也在場。
當然也知道,紙面上寫的到底是什麼。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原來寫在紙上的東西,都是沒用的,反而雙方根本就沒有談及的東西,才是合作的基礎。這一刻,盧筱嘉的腦子有些凌亂了,心說:「原來對方的心思不說,不表明是不重視,而是不能寫下來,落人口實。這政客,果然都是連腸子都是帶鉤的。」
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清楚了,而遺留的問題無非只有兩樣,盧永祥是按照約定,發起對江蘇的進攻,拿下蘇松和無錫,南京。
或者乾脆,屯兵浙江,以防守為重。
從外面,衛兵高聲的喊了一句:「敬禮——」
盧永祥這才抬頭看向門口,陸翰手中拿著一份電報,匆匆的門口跑了過來,在花廳的時候,還用提防的眼神的看了一眼坐著喝茶的段宏業。
「什麼事?」
陸翰知道,盧永祥是不準備避開段宏業了,這才將電報攤開,輕聲道:「燕京來電,昨日直系第6旅進入燕京城,段總長的府上已經被控制,大總統府乘機任命王慶懷為衛戍司令,定**,完了!」
匡當——
還沒等陸翰說完,突然花廳裡茶碗掉落青磚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段宏業的臉色慘白,嘴唇不住的抖動,急切的看著陸翰:「你剛才說,段府被圍困?」
陸翰躲閃的不敢直視段宏業通紅的雙眼,只能寬慰道:「總長,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