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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5章 【薑還是老的辣】 文 / 水鬼遊魂

    在印象中,一直認為年過七十的朱葆三是一個多少有點磨磨唧唧的人,這也符合老年人的思維,見的多了,想的方面就多,難免給人一種猶豫的表象。

    可實際上呢?

    朱葆三就像是一個衝動的小伙子,拍著茶几,就嚷嚷起來。

    想到去年,他在報紙上說的那些話,引起那面大的風波,王學謙這才發現,這才是真正的朱葆三,不以年齡的增加,而喪失銳意。如果讓他一直在家裡面消磨下去,說不定過上幾年,整個人都蔫了。

    敢於下決定,眼光也是好的。

    面對這樣的朱葆三,王學謙倒是有點不習慣起來,按理說,浙江在上海灘的人才雖比不上過江之鯽,但也是人才濟濟,從政的,從商的,做報紙的,文人,學者,能在上海灘有名有姓的就至少是數百人。

    而朱葆三作為浙商,乃至整個浙江在上海的權益代表,身邊怎麼會沒有一個智囊?

    提醒他,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敢於下決定的人,總是會多少得罪人的,尤其是說話,並非不過大腦,而是一股子衝勁,少了這股子衝勁,也就少了成就。狐疑之下,王學謙的眼神不由的看向了正在低頭吹著茶盞的虞洽卿,就像是腦門長眼睛了似的,虞洽卿不樂意的放下茶盞,帶著情緒埋怨道:「子高,看我幹什麼?你先給朱大哥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王學謙這才回過神來,心知肚明的虞洽卿沒好氣的瞪眼道:「你小子,是在怨我是吧?當初的事你不知道,其實很多人都不信,朱當時說的不過是一句氣話。沒想到卻引起了大地震。」

    王學謙心說:「你是商團的智囊,說不好聽一點,就是狗頭軍師。頭領說的話,總少不得由你潤色一二。可是你倒好,讓朱葆三沒事亂嚼舌頭,這不是看著自己人往火坑裡跳,你不幫忙倒也罷了,還在後面推一把!」

    心中是這麼想了,但王學謙可不會這麼說,左手抓向了桌子上的雪茄盒,臉上卻帶著看著都虛假的笑容:「虞叔,我這不是讓你給我把把關嘛!」

    「你小子?滑頭……」歎了一口氣。虞洽卿反而唏噓道:「你爹要是有你這麼滑頭,也不會被湖州那些繅絲商人,教唆著和盧永祥去頂針了。好在盧永祥不是當年的英國人,要不然也夠你們王家喝一壺的。」

    朱葆三打斷了虞洽卿的牢騷,埋怨道:「都是『浙商』,繅絲業這些年荒廢了不少,要是再增加重稅,湖州的繅絲商人都要一個破產了。這和當年胡雪巖和英國人硬頂是不一樣的。王賢弟也是看到這一點,這才站出來的。你以為他看不出來這些?都是『浙商』一家,何必分的那麼清楚呢?」

    「好好好,我不該當惡人,背後說王兄的壞話行了吧?」虞洽卿笑著認錯道。不過是一句玩笑話。

    『浙商』從胡家破產之後,湖州一代的商人的日子就難過了很多。

    反倒是寧紹一地的商人,漸漸的成了氣候。

    不過王學謙的話,也是破有針對性。本來想要糊弄過去,沒想到朱葆三出面和稀泥,看來只能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了。虞洽卿不怒反笑。他多精明的一個人,哪裡能看不出王學謙心頭的想法,自從朱葆三從商會退下來之後,『浙商』在上海灘的地位下降了不少。

    這一點,只要不是木頭,虞洽卿總是能看得出來的。而當時朱葆三遇到重要的事情都和虞洽卿商量的習慣來看,當初朱葆三對媒體發言的時候,虞洽卿就不知道勸解一二?

    於是開口道:「當初《巴黎和會》召開的時候,國民感覺腰桿子都挺起來了,咱們也是戰勝國了,多大的好處不敢想,這德國人的地盤,總該還給我們了吧?當年清朝簽訂的不少條約,是不是也該改一改了?」

    虞洽卿瞇起眼睛,想起那段日子,看著像是一種陶醉。可實際上呢?就像是本就在了枯井裡的一個人,總以為天就那麼大,但是從來都是生活在逼仄的空間,也不覺得憋屈。卻忽然間讓他找到了一根繩子,爬到了井沿邊上,就看了那麼一眼,放眼看去,地是一望無垠的寬闊,天是沒有盡頭的浩瀚。

    可最後呢?吧唧,繩子斷了,又掉回枯井裡去了,當然有理由憤怒,有理由抱怨,甚至情緒激動的大喊大叫……

    「子高,你明白我想說的嗎?」虞洽卿探頭問了一句。

    王學謙贊同道:「就像是一個美麗的夢,太美,太甜蜜,可最後夢醒之後,發現還在黑咕隆咚的一個屋子裡,憋屈的很。」

    「是啊!」虞洽卿意味深長的歎氣道:「夢醒了,可是又不甘心。那段時間,稍微有點影響力的人,身邊都聚集了一群記者和好事者,追問個不停。反對《巴黎和會》、反對小鬼子,可實際上呢?一點實質性的舉動都沒有,整天就想著要反對,為了反對而反對。」

    「仇恨蒙蔽了雙眼,卻不知道如何報仇?」王學謙接著話茬,語氣不輕不重的,但眼神中流露出不屑的表情。

    虞洽卿換了一個坐姿,看不出他多贊同,總之語氣激動了很多:「國家大事,我們做商人的,能怎麼辦?想要操這份心,也要有人聽啊!可架不住到處是蒼蠅一般的記者在邊上嗡嗡嗡……總以為,我們是靠著英國人才把生意做起來的,在租界裡,浙商的地位超然,說的話英國人總該重視吧?」

    坐在邊上的朱葆三也是怒氣沖沖的抱怨道:「存屬扯淡,我說的話,要是對,英國總領事傑米遜爵士或許還聽聽,但要是說的不對,他也不會搭理我。再說了,他一個小小的總領事,能有多大的影響力。即便對英國政府的所作所為不滿,他在上海是天,在倫敦他算是個屁啊!」

    話說到這裡,已經非常清楚了。

    當時肯定有不少人希望朱葆三這位上海商界的大佬,出面和英國人交涉,表達一下對《巴黎和會》的反對意見。這純屬是病急亂投醫,朱葆三在上海是面子夠大,可是在英國人眼中,在倫敦,用他的話來說。他算是一個屁啊!

    甚至比傑米遜爵士還不如呢?至少傑米遜還是一個英國人,是爵士,而朱葆三呢?不過是英國人在租界扶持的一個商人而已。

    讓他出面說話,這不是病急亂投醫嗎?弄不好,連他自己都要折進去。

    聽到這裡,聽著朱葆三怒氣沖沖的粗口而出,他是知道的,朱葆三雖然出身貧寒,但是很少說粗話。這功夫,顯然是被逼急了。想笑,可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悲涼,怎麼也笑不出來。

    虞洽卿說了這麼多。也有點口乾舌燥的,但還是繼續說道:「朱大哥當時說,讓政府去和日本人談判。反正是日本人佔著咱們的地方。不過是一句氣話,當時正好是在宴會上。一痛快,就把話說出去了。可沒想到第二天,朱大哥的話就見報紙了。」

    「後來的事。都不用打聽,鬧的南城風雨,上海灘都傳遍了。可是總覺得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似的,因為朱大哥雖然在商界地位不俗,可要說影響力,還真的鬧不出這麼大的陣勢來。後來,他又是出面公開道歉,又是在報紙上登報澄清,都無法平息,最後退出了總商會和上海商會的職務,才漸漸的平息了下來。前前後後,我們都很被動,幾乎是被人壓著打,毫無還手之力,可是最後我們連對方是誰也不清楚。當然,當時時局很亂,誰都有可能,按照最後誰得到最大的好處,誰就是陰謀家……」

    說道這裡,虞洽卿也說不下去了,按照外人看,虞洽卿從商會不管事的副會長一下子躍居會長。他得到的好處最大,可他也是一肚子苦水,沒處說去。浙江開發銀行、浙江興業銀行、浙江銀行、四明銀行……在南方影響力最大的兩家銀行的大股東都是朱葆三。其餘兩家,他還是股份不少的股東,其超然的地位,方方面面的人都要聽著。

    可有人就是用了一場愛國運動,將朱葆三徹底拉下了神壇。

    結果顯而易見,虞洽卿雖然順利接手,但在上海商界說一不二的話語權徹底失去。顯然憑借一家四明銀行,和一家在上海灘也沒多大名氣的輪船公司,虞洽卿的面子根本鎮不住場面。

    這裡面的道道,要是真沒人推波助瀾,連虞洽卿這個得到好處最多的人也不會相信。可結果是,他被推到了前台,『浙商』失去了一棵真正的大樹。

    「老弟,別說了。」朱葆三仰天長歎道:「窩囊啊!」

    這一刻,王學謙才明白,當年的事情的本末,原來是這樣。他更願意相信虞洽卿和朱葆三說的是真的,因為他們沒有騙他的理由。

    略感自己有些失態的,朱葆三摸了一把臉,臉上悲憤之色漸漸褪去,顯然背後有人針對『浙商』採取了輿論,陰了朱葆三一把。可到頭來,是誰在背後下絆子,他們都不知道,說不鬱悶,誰信?

    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朱葆三這才面色有些尷尬的看著王學謙,剛才激動的樣子,哪裡像是一個整天在家澆花伺候花花草草的老頭子該說的話?

    反而像是一個怨氣積鬱的怨婦,怨天尤人。

    咳嗽了一聲,朱葆三這才開口道:「子高,我也不瞞你,雖然我不看好和盧永祥的合作,但是我還是決定賭一把。段祺瑞在北方的戰爭快要維持不下去了,他的話,盧永祥會聽多少,真的很難說。為今之計,你要想的是如何籌建實力守住地盤,沒有軍隊是不行的,你想過沒有,用何人比較妥當?」

    王學謙心頭一緊,他還真沒看出來,年近古稀的朱葆三竟然還有這麼大的賭性。

    在商人之中,賭,是被非常憎恨的。一來,敗家;二來,就遠的不說,胡雪巖的裡子在面前擺著呢?都沒過去多少年,胡家用幾百萬兩銀子建造的豪宅,都換了多少主人了?

    面對朱葆三出的題目,王學謙也是頗為擔心,盧永祥雖然吐口讓出寧波以及周邊的十來個縣城,作為代價,用來換取『浙商』的經濟支持,但是如果沒有守住這片地盤的力量。

    等到盧永祥的實力膨脹起來之後,最後『浙商』將面臨更嚴重的危機,要是盧永祥的大兵壓境,到時候把寧波建設的再好,得便宜的還是盧永祥。

    這一點,盧永祥看到了,王學謙也覺察到了,朱葆三和虞洽卿不可能不清楚。

    想了想,王學謙還是覺得該托底了:「我和美軍高層關係不錯,這次美軍在上海的駐軍中,有一個軍官團,差不多有五十多人。我準備先讓這些人幫忙籌辦一個教導團,訓練士兵和士官,然後籌建一支護衛力量。」

    虞洽卿卻不同意的擺手道:「美國人,能相信嗎?」

    朱葆三點頭認同道:「我也這麼覺得,美國人和英國人一樣,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主。不過吃相比日本人好看一些,可是子高你要記住,能掌握軍隊,才能控制地方。這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只有槍桿子,才有腰桿子。要是美國人拍拍屁股走了,軍隊不是要荒廢了嗎?」

    王學謙見朱葆三說話的神色,並沒有多大的擔憂,反而一副賣弄的樣子。

    雖然他也不相信朱葆三能舉薦什麼大人物,可是他也少不了有點好奇,難不成真的有合適的人選。可他腦子裡也是糊塗著呢?浙江軍界的人物,都佔據高位,而且也不見得有多大的本事。他是權衡之下,覺得浙軍中的人不可信,才放棄了賄賂招攬的念頭。

    可見朱葆三的樣子,顯然是有人被他忘記了,或者說是忽略了。

    心頭狐疑的問道:「朱伯伯,你要是有合適的人,就不要賣關子了,讓小侄瞪眼乾著急了。」

    朱葆三得意道:「也不是什麼賣弄玄虛,蔣方震不是在上海麼,他算是一個。」後又對虞洽卿含笑道:「老弟不是在幫『國黨』籌錢嗎?讓他們也出一份力,把蔣尊簋要來。」

    「百里和百器倒是合適人選,行,我這就去和孫先生交涉去,我就不信了我們浙江要用人,他不放?」虞洽卿也是動力十足,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十歲,說話的語氣豪氣了不少。

    反倒是王學謙傻了,腦袋嗡嗡的直響。

    蔣百里,蔣百器,這是要『妖人』出世的節奏啊!他要是能有這麼大的號召力,還一心想著王庚幹什麼?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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