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慶榮是街面上混的，練就了一對看人眼色的眼珠子。
要不是周圍光線太暗，他一准就認出來了，站在卡車邊上，跟副駕駛的洋人說話的那個高頭大馬的英國佬，是公共租界裡總巡捕，詹姆斯少校。
原本，還對坐大卡車，在大半夜裡遊街還頗有微詞的芮慶榮，硬生生的將幾句長氣勢的話給吞嚥了下去。
走吧！
卡車就卡車。
反倒是他的手下阿根，早就撅起屁股，趴在卡車的車斗裡，討好的伸出手對芮慶榮說道：「二爺，天太黑，您悠著點。」
「滾一邊去，老子看得見。」
芮慶榮眼神不善的看了一眼手下，想好盤問幾句，看到詹姆斯似乎看到車後面有人爬上去了，往車後面走過來。頓時又沒有了興致。
詹姆斯少校是個典型的英國人，長的人高馬大的，但是這高大的一個漢字，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看上去有點好笑。尤其是當這張娃娃臉還留著濃密的鬍子的時候，看上去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但別被這個傢伙的表面給迷惑了，手底下可黑的很。
根本不把人當人看，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青幫在碼頭上的業務，也少不得詹姆斯關照，所以，多少有些往來。見不見面的不重要，只要把每個月的孝敬，都悉數給了，詹姆斯絕對是個看人就笑的傢伙。
看了一眼趴在車斗裡的芮慶榮和他的手下，詹姆斯將嘴邊的捲煙猛的吸了一口，丟在地上，黑漆漆的軍靴，在月光下，隱隱反光。踩滅了地上的煙頭，才對車斗裡的人說：「把整個晚上的事情忘掉，不然今後我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意外！」
說完，詹姆斯也沒看蹲在卡車後頭的芮慶榮。打手在車廂上拍了兩下。
嘀嘀……
卡車緩緩的啟動了起來，後面的車斗頓時有些搖晃。
可芮慶榮趴在車後頭，根本就沒心思計較對方如此不給面子的行為，連詹姆斯少校都要眼巴巴的過來巴結，芮慶榮真的很懷疑。這個王家到底出了什麼妖孽。在洋人的眼中，這麼吃香？
「大哥，這王家的小子到底唱的哪出啊！把我們像是槍斃犯一樣的在大街上拉來拉去。還好是在夜裡，要是在白天……」
阿根似乎挺不服氣的，試圖給芮慶榮叫屈道：「我倒是沒什麼，但大哥您是什麼身份？我都替您委屈！」
啪……
原本還想著拍馬屁的阿根，頓時捂著臉，不明所以的看著芮慶榮，青幫之中，杜月笙的手下關係最融洽一些，而且待遇也比張嘯林好得多。基本上都已經過上了小康的生活。
也很少出現大哥打小弟出氣的事發生，但捂著臉的阿根根本想不到，他不過是說了兩句抱怨的話，臉上就挨了芮慶榮一巴掌。
這也太冤了，一時間，他把王學謙也恨上了。
但他在青幫之中資歷淺。一般街頭上的買賣，也容不得他下手，再說了，勒索人，打人的事他也幹不來。於是就跟著芮慶榮。一來可以當個手下的賬房先生用，而來，他會幾句洋涇濱的外語，能跟洋人交涉。
但在上海灘，很多生活過一段的洋人，都會說一些中文。
剛才詹姆斯少校說的就是中文，語氣帶著一種濃厚的警告之意。
「小赤佬，不管教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大人物的事，是我們能管的嗎？剛才那個洋人，是誰你知道嗎？」芮慶榮心頭也是窩著一肚子的火，原本他應該找座在卡車駕駛室的兩位洋人發，怎奈，他沒有這個膽子。
可是說，阿根衝上來，完全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結果。
但是阿根也像是被大懵掉了，一時間不敢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詹姆斯少校，平時很少在街頭出現。公共租界的總巡捕，英國佬手底下黑的很。剛才他警告的話你總該聽到了吧？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
「當年你小子膽子肥，敢詐洋人的錢。要不是我，你早就沒命了。但是如果你犯在詹姆斯的手中，我的面子，甚至杜老闆的面子都不見得有用！」
芮慶榮可不是扯虎皮拉大旗，而是說了一個真實的情況。
洋人怕麻煩，才允許青幫在租界裡活動，當然也不是無償的，一來要交錢；而來的話，就是幫洋人管理租界內的治安。英國人也好，法國人也罷，都不會有心思把租界辦成文明世界，他們要的是舒坦，外國人過得舒坦就好。
至於民國人？
管是死是活？
也只有這種前提下，青幫才會在租界內生根發芽，但要是外國人發現青幫是給禍害，讓他難受了，抱歉，英國人的艦隊和陸戰隊都在吳淞口外停著呢？
阿根心中一抖，也沒心思在心底裡發狠賭誓了，反而好奇的問道：「這麼說來，王家的少爺在洋人面前很吃香咯？」
「何止吃香？這個王少爺，現在連我都看不懂了，他奇怪了。我反而感覺不是他在洋人面前混得開而已，反倒是，算了……說來我也不信。」芮慶榮歎了口氣，有些氣短道。要說洋人怕一個民國人，也要看什麼人，如果是白俄那些在楊樹浦路一帶混得跟乞丐一樣的傢伙，說不定他也看不上。
但法國總領事？英國總巡捕呢？
正當兩人心裡七上八下的時候，卡車拐進了王學謙的別墅。
「咦……」
芮慶榮記得，好像前幾天王學謙入住的並不是這棟房子啊！
好像是宋家的產業，但是這座房子周圍的花園就有十幾畝，英國鄉村風格的府邸，顯得非常氣派。但是大門口荷槍實彈的士兵，讓他有點不敢相信，他竟然被拉到了軍營裡？
車已經停了下來，李奇微從門廳走出來，看了一眼停車場的位置。
芮慶榮頓時緊張了起來，這真的是軍營，我了個去……流年不利啊！
「先生正在庫房裡等著你。」
看到皮維，芮慶榮的心頓時放鬆了一些，至少是王學謙本人找的他，總不能張嘯林犯渾，把責任都推到他的頭上吧？
再說了，說好是過來幫忙的，可不是在挨訓的。
走進庫房的時候，偌大的房間裡都被搬空了，其實本來王家買下的就是一出空房子。
這些天也沒人收拾，很多角落都是煙塵蜘蛛網堆了起來，看上去像是很久沒有住的一樣。
王學謙回頭的那一刻，芮慶榮的心不由的提了起來，他甚至看到了王學謙眼中的殺意，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股殺氣，絕對不是針對他而來，而是兩個被捆綁的嚴嚴實實的傢伙。
「王先生，杜老闆讓我過來，看能否幫得上您什麼的？」
芮慶榮很理智的放低了姿態，這可不是他在街頭欺負小寡婦，是個要命的地方啊！
「看一下，這兩個人，認識嗎？」
芮慶榮還這的沒認出來，地上捆成粽子一樣的傢伙，是誰？
但是邊上案板上放著一隻手槍，讓他警覺了起來，思緒回到了當年，陳其美當青幫大佬的時代，上海督軍，青幫大佬的雙層位置之下，陳其美想過發展一支軍隊，進過一批軍火。
而這種來自法國的手槍，正好是幾年前陳其美買入的法**火。
大都散亂在租界內的青幫成員手中。
這一刻他頭一下子嗡嗡的，都大了起來：「王少爺，不知……」
「那個傢伙，用這把槍打中了我的汽車，當時我正靠在車窗上……」
這是刺殺啊！芮慶榮心中一緊，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是要玩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