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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348章 孤獨行人 文 / 有時糊塗

    相對於後院的熱鬧,前院便冷清多了,到了晚上,這前院便靜悄悄的,偶爾發出點響動也是孫家,田嬸大嗓門吆喝著兩個孩子,大柱二柱羨慕的看著後院,只要作業完成了,他們便一個紡線,一個雕刻,沒有時間上後院去玩。

    而古家則永遠是靜悄悄的,一到晚上便房門緊閉,家裡人一人捧本書,幾乎沒人開口。有時候他們也出來,在院子裡走走,但絕少發出聲音。後院有了電視後,古高和古南來看過一次,便再沒來過。

    古家兩個大的孩子,古高進了工廠,住單位集體宿舍;古歡去年高考落榜後,響應黨的號召上北大荒支邊去了,所以家裡並不擁擠,平時家裡的客人也少,並非古家沒有親戚朋友,而是不想和他們來往,汪壁幾乎將家裡的親戚朋友全趕走了。

    古高很寂寞的坐在正房的迴廊上,前面有石桌和石凳,可他沒有去坐那,躲在角落幾乎成了他生活的本能,即便沒有人,他依舊沒有選擇那,而是選擇了這相對比較陰暗的地方。

    後院依舊傳來琴聲和笑聲,古高悄悄從兜裡掏出支煙,這時家裡的門開了,透出一片亮光,一個人影從家裡快步出來,古高連忙將煙收起來,果然,古南很快上了台階,而不是留在下面,到了上面後,古南掃了眼四周,很快便看見躲在暗處的古高。

    古南衝古高招招手,古高從裡面出來,古南坐在石凳上,雖然已經開春了,可石凳還是有些涼,古南依舊坐在那,古高慢慢走過去。

    「又吵起來了?」

    古南重重歎口氣,自從父親回來後,家裡的氣氛便不對,母親不讓親戚朋友們上門,時時提醒父親在單位上不要輕易與人接觸,家裡也就平靜了半年,接下來,父母便不斷爭吵。

    父母都是讀過書的斯文人,說話聲音不大,再加上本就有意,聲音就更小了,要不是刻意在門口偷聽是絕對聽不見的,即便孫家也不知道他們經常吵架。

    父母一吵架,古南古高便躲出來,他們知道他們一旦吵起來,一時半會便停不了。

    在父母倆人中,古高古南都傾向母親一邊,父親是在河南吃了不少苦,可母親和他們在燕京同樣吃了不少苦,還受了不少罪,更主要是,這一切都是父親造成的。

    「又吵什麼呢?」古高問。

    「還不是表哥來的事。」古南歎口氣,這表哥是小姨的大兒子,在燕京大學唸書,原來也常來,母親對他也挺好,可古震回來後,母親便不再歡迎他了,可他還是常來,問題的關鍵是,最近他來時說他在學校組織了一個研究會,主要研究馬克思經濟理論,他想請古震給他們當顧問。

    汪壁知道這事後,堅決反對,幾乎是將表哥趕走的,可古震卻很想,倆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倆人都半步不讓,古震認為社會主義經濟理論並不成熟,馬克思並沒有設計出成熟的計劃經濟理論,中國現在實行的蘇式經濟模式有很大弊端,必須進行研究完善,這些年青人的熱情是值得鼓勵的。

    可汪壁也有她的理由,但她的理由很難說服別人,甚至連古南古高都無法說服。自從父親出事後,汪壁活得越來越小心,處處謹慎,全家人都謹小慎微的活著。古高在學校幾乎沒有朋友,連和同學說話都小心,古南也同樣如此。

    古高心裡一陣煩躁,忍不住去摸兜裡的煙,抬頭看到古南,又停下來。古南望著後院方向,幽幽的說:「有時候我真羨慕公公,有時候想,公公家的情況跟咱們差不多,可他過得多快活。」

    古高輕輕嗯了聲,承認古南說得不錯,楚明秋真是奇怪,資本家的兒子,母親是摘帽右派,大哥是右派,一家人幾乎全是改造對象,可他像沒事人一樣,整天樂呵呵的,完全沒有思想包袱。

    「媽是不是太小心了?」古高低聲問。

    古南又歎口氣:「媽媽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可我們總得生活啊,公公說我們躲躲閃閃的,像隻老鼠。」古高語氣平淡,沒有絲毫抱怨。

    「他才像隻老鼠。」古南楞了隨即反擊,古高沒有言語,過了會,古南苦笑下:「可不是嗎,不就像隻老鼠,連坐在月亮下的勇氣都沒有。」

    「聽說薇子她哥從鄉下回來了,他才去多久?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誰知道呢?恐怕是受不了那苦吧。」古南淡淡的說。

    薇子的大哥高考落榜後,在家鬱悶了兩個月,隨後響應國家號召下鄉插隊,當上一名光榮的知青,他沒有去北大荒或新疆甘肅,而是在河北易縣,但沒想到春節後不久便回來了,據說是得病了,回來後經常上醫院,經常可以看見他手裡提著藥包。

    可好些人不認為他是生病了,而是說他裝病,這種言論有很大市場,因為薇子大哥看上去不像是生病的樣子,身材高大強壯,面色雖然有些蒼白,可比孫滿屯和古震強多了。

    「他爸爸怎麼不送他去當兵呢?」古高有些納悶,薇子父親是幹部,這個時期的幹部多半與部隊有關係,送個人上部隊應該沒問題。古高將來就想去當兵,不過他覺著自己不可能,最大的障礙便是父親的問題,他的問題不解決,他便當不了兵。

    「誰知道呢,他們一家也夠怪的。」古南的語氣有些不屑,這兩姐弟雖然與院裡孩子交往不多,可也感到院裡的孩子們對薇子一家的排斥。

    說了會話,兩姐弟也沒說話了,默默的相對無言,看著家裡的方向,門依舊關著,後院的琴聲依舊,古高根本不用看便知道那是娟子在練琴,音樂學校附中距離楚家胡同不遠,娟子沒有住讀,每天晚上便佔據楚明秋的琴房。

    孫家的門始終開著,田嬸在屋裡物外忙碌,古高看著孫家,孫滿屯依舊在隔離審查,古震曾說孫滿屯得罪了人,上面有人整他,理由很簡單,孫滿屯一直在河南農場,那去參加什麼反黨集團,別人躲他還來不及呢。古高覺著說得沒錯,孫滿屯不可能參加什麼反黨活動。

    古震摘帽後,恢復了副研究員的待遇,家裡的經濟條件迅速寬裕起來,可孫家呢,孫滿屯被隔離審查,經濟狀況沒有絲毫改變,家裡依舊窘迫不堪。可古高同樣奇怪,大柱二柱似乎同樣沒受父親問題的影響,每天同樣樂呵呵的,甚至在擺攤也一樣,聽說大柱還拜了個老師,跟老師學什麼雕刻。

    古高忽然覺著,院裡像他們這樣的家庭不少,孫家娟子家楚家,可沒一家像他們這樣壓抑,他開始對汪壁的做法產生懷疑。

    「姐,乾脆咱們去後院看電視去。」古高小心的提議道,古南猶豫片刻還是搖搖頭:「算了吧,省得媽又說什麼。」

    黑暗中,古高悄無聲的歎口氣,古南不想多事,汪壁要知道他們上後院了,肯定不知道會怎樣大發雷霆,古震肯定要支持他們,屆時家裡又是一番爭吵。

    沉默良久,古高又問:「你們學校是去支農還是支工?」

    這幾年國家困難,人人吃不飽,支農支工都停了,但今年開學後,各校都傳達了上級文件,強調加強學生教育,以學為主,兼學別樣,支農支工。

    古高在四十五中念初三,古南在女二中念高中二年級,學校也都傳達了要下鄉支農,進廠支工,古高他們班也傳達了,過幾天便要進廠支工,學校聯繫了附近的電子廠,初三學生分期分批到工廠支工。

    「我們可能要去紡織廠支工,」古南說:「反正過幾個星期就知道了,你今年要考高中了,學習上要抓緊。」

    古高輕輕嗯了聲,考高中自然重要,他的成績在全年級也算數一數二,不過能不能考上重點中學,他的信心不大,現在看上去對出身又重視起來,如果重點高中也像大學那樣要看出身,那他多半沒戲了。

    古南的運氣比較好,畢婉有個同學在女二中擔任校長,加上前兩年政策放鬆,高中對出身要求不嚴,所以才能進重點中學,古高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運氣。

    家裡的門開了,古高和古南同時閉上嘴,古震從屋裡出來,他瘦高的身體在燈光下顯得那樣孤獨寂寞,倆人幾乎同時鬆口氣,看來父母已經吵過了。

    又過了一會,畢婉也出來了,接了些水端到廚房裡,從廚房出來後,朝上面看了看,也沒言聲便進去了,古震背著手在下面散步,上面黑黢黢的,從下面看不清,可姐弟倆都覺著畢婉看見他們了,倆人不約而同起身準備回家。

    古震背著手上來,看到兩姐弟,讓他們坐下,古震早就想和兒女們談談,可一直沒想好怎麼談,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小南,小高,我想和你們談談,」古震神情很鄭重,古高和古南也端坐著看著他,就像在課堂上似的,古震看著他們,今晚的月色很美,穿過疏散的枝條灑在他們的身上,像給他們披上一層銀色的外套。

    「你們的年齡也不小了,有些事我和你們媽媽一直沒告訴你們,你們現在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該明白了。」古震說著掏出煙,自己拿出一支,順手又遞給古高一支,古高楞了下,古震遞給他:「抽吧,你躲著抽煙,我都看見了。」

    「爸。」古南不滿的叫了聲,古震淡淡的說:「沒關係,將來他都要抽的。」

    古高有點膽怯的接過煙,拿起火柴點燃,一口煙圈出來,才漸漸恢復正常。古高抽了兩口煙:「其實這幾年我和你們媽媽吵架,你們多少也聽到了。」

    「十年前,三反五反時,我犯了錯誤,被撤銷職務開除黨籍,前幾年又被劃為右派,我的事情連累到你們,這是我不願意的,可我沒辦法。」

    古震歎口氣:「三反五反時,我確實犯錯了,但這個錯誤不是報上或文件上說的那樣,我這人有些傲氣,個人英雄主義嚴重,這點我承認,上級批評我,我敢和上級對著吵,只要我認為我是對的,我敢幹任何事,組織上撤銷了我的一切職務,開除了我的黨籍,這點我也接受。」

    「但7年,劃我為右派,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認為當時國家經濟政策是錯誤的,大躍進更是荒唐,完全違背了經濟發展規律。」

    「我的事情連累到你們,這種做法是錯誤的,是封建主義的株連制,不是無產階級專政。」古震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媽媽,讓她擔驚受怕,讓你們無法入黨,無法入團,甚至無法上大學,可,我不能接受讓我無法思考的生活。」

    古震沉痛的說:「孩子們,人,最深的痛苦,不是來自**,而是來自思想。我們建設社會主義,可究竟該怎麼建設社會主義,沒有成熟的理論,我們學習蘇聯的經濟模式,可蘇聯的經濟模式有巨大的弊病,蘇聯的經濟模式是重工業模式,輕工業和重工業發展及其不平衡。」

    古震說到這裡忍不住站起來,伸手掏煙掏了個空,才注意到煙在石桌上,抽了支出來點上,然後才繼續說:「好些同志認為我們消滅了國民黨反動派,建立了政權,革命就成功了,社會主義就建成,這是一種非常錯誤的認識。

    **在黨的第七次代表大會上曾經說過,取得全國解放的勝利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這話說得多好啊,社會主義建設是一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有時候前進,有時候要後退,列寧曾說,進兩步,有時候要退一步,馬克思也說,道路是曲折的。

    我們該怎樣建設社會主義,又該怎樣建設**?

    蘇聯是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可蘇聯的發展方式適合我們國家嗎?我們該怎樣建設中國的社會主義呢?這些我們都必須要研究,要探索。」

    古高有些不懂,他看著父親,古震邊說邊抽煙,只一會地上便有了三四個煙頭,時而抬頭仰望星空,時而低頭沉思,他忽然想起看過的一本書上描繪的情景。

    一個孤獨的旅行者,行走在沙漠上,尋找生存的水源。

    古南悲哀的看著父親,此刻的父親讓她想起不久前看的那本書裡的那個跌跌撞撞回來的人,那本書叫《寬容》,是美國人亨德裡克?房龍寫的。

    那個跌跌撞撞,九死一生回來的人,告訴村裡人,山的那邊有肥美的牧草,有漂亮的花園,可沒人相信他,人們用石塊砸死了他。可數百年後,饑荒迫使人們走上了他開闢的,漸漸消失的道路,到達了美麗的天堂。

    父親就像那個人,可那個告訴別人真理的人呢,只落得家破人亡,屍骨無存。

    這個代價值得嗎?古南,微微搖頭。

    「蘇武牧羊,屈原投江,田橫壯士,他們有意義嗎?」古震面對古南的詰問反問道:「陸游曾說,位卑未敢忘憂國,孩子,人生的路不是那麼一帆風順的,有跌宕起伏,但不管什麼,都切莫被一時之困難嚇倒,停止了思考和探索。」

    古高還是不明白,古南微微皺眉,古震歎口氣:「當年,我和你媽媽投身革命,不怕坐牢,不怕殺頭,我們投身革命,僅僅是因為我們堅定的認為,只有走社會主義道路才能挽救中國,才能讓人民過上好日子。可建國這麼久,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與當初我們的設想差距太大,我不太清楚是那出了問題,所以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我們革命的最根本目的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要實現這個目標,就要發展經濟,我們現在實行的是計劃經濟;英美實行的是市場經濟,從理論上說,計劃經濟,國家統一調配社會資源,比市場經濟要強;可從這十多年的發展來看,我們這個經濟模式有重大弊端。」

    「爸,您別說了。」古南忍不住站起來打斷他:「您這是在攻擊國家,攻擊黨,是錯誤的。」

    「這不是錯誤,是正常討論。」古震搖頭說:「社會主義經濟該怎麼發展,我們現在的經濟模式,國有體制,工廠都是國家的,產品國家收購;土地也是國家的,糧食蔬菜,同樣收購;可從結果上看,生產並沒有提高,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國家統得過死了,打擊了生產積極性。」

    「爸,你別再說了!」古南忽然有些激動的叫起來,古高驚訝的扭頭望著她,古南衝到古震面前:「我不知道你的思考是不是對的?有什麼意義?可我知道,如果你再這樣思考下去,我們這個家又危險了!這幾年,媽媽為了你擔驚受怕,在單位上戰戰兢兢,連說話都不敢大聲,我們呢?哥哥姐姐,成績那麼好,可政審就是過不了關,爸,你就不能少思考點嗎!媽媽說,你一思考,咱們這個家就要倒霉了!醒醒吧!我們這個家不需要你的思考!」

    古震看著古南,他顫抖的從懷裡拿出支煙,又摸出火柴,連點幾下都沒劃燃,古南依舊激動不已,聲音中都帶著哭音:「爸,現實點吧,您知道嗎,您不在家這幾年,我們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嗎?我們班四十多個同學,入團的就有三十多個,我無論成績還是表現都比他們強,可我三次交申請,組織上都不批,我明年就要高考了,我真的不知道,政審這一關能不能過去,如果過不去,那我也只有象姐姐那樣,去北大荒插隊;小弟,今年要考高中,能不能進重點高中,也就卡在政審上。

    爸,不要再思考了,你要思考也行,就在家裡思考不行嗎?幹嘛非要到外面去,媽媽有些話是對的,再正確的觀點,也需要個時間,這不是退縮,是識時務!」

    古南說完之後,拉著古高便走,到台階邊,轉身對古震叫道:「爸,您再好好想想吧,別光顧您自己。」

    古震呆呆的站在那,目送姐弟倆回去,房間裡面依舊靜悄悄的,昏黃的燈光穿過窗戶,劃破靜靜的夜。在花壇的另一邊,田嬸靜靜的站在槐樹下,高大的樹影遮住了她的身影,她顯然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可她聽不懂,什麼思考,什麼經濟模式,什麼計劃經濟,市場經濟,這些她都不懂,可有些還是懂的。

    特別是古南的話,她完全明白,如同古南古高,她和大柱二柱,是受孫滿屯的牽連,可這又怎樣呢?哪朝哪代,沒有忠臣受害的事,岳飛還有風波亭,海瑞還被罷官呢。男人們有男人的事,吃香喝辣時跟著,吃苦受罪也得跟著,這才是正理。

    田嬸看著台階上孤獨的古震,忽然有些同情他了,現在她有些明白了,難怪楚明秋說他才是最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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